“这怎么可能?!”言泽忽地瞪大双眼,嘴边的胡子翘了翘,惊讶至极。
言泽还想询问什么,就听到一道声音:“里正。”
言泽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衙门的大门前,门旁看守的侍卫抱拳低头,正朝他行礼。
三十抬头,发现眼前的“衙门”是一个小小的院落,与旁的院落不大相同的是这院落黄瓦红墙,大门上有一牌匾,上书“榕树镇官衙”。
言泽将方才没问出口的话暂时压下,朝前走了几步,道:“几位官爷,咱们进衙门里说吧。”
言泽带着他们进了官府,只穿过待客的前厅,便到了办差的地方。
里院一共只有三间屋子,都很简陋古朴。
言泽领着他们去了他的那间屋子,道:“官爷,老朽这儿地儿小,你们就将就一下。”
三十四处打量了一下,一张长木桌放在屋子最里面,上面放着各种公文折子,应当是言泽平日里处理公务用的,除那长桌和桌后的木椅外,这屋子里便只有放满了书卷的高大木架。
竟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三十收回目光,心里有了些想法。
官差们见屋子实在太小,便也没进去挤,三十进屋后,他们就停在了外面,顺便将屋门关上了。
言泽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心里有几分欣赏,这么年轻便沉稳得当,是个好苗子。
他清了清嗓子,将方才的疑惑问了出来:“官爷,你之前说,你们在那酒馆下面找到了失踪的人?”
“是。”三十站在离他七步之远的地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就奇怪了,当时老朽领着人去的时候,那掌柜直接打开了地上的一块木板,老朽亲自下去看了,确实只有酒啊。”言泽眼里的疑惑更甚,他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三十一下子就察觉到不对:“等等,您当时下地下时,那掌柜只打开了木板吗?没有一层石板?”
言泽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打开木板就是台阶,走几级台阶下去,就是酒窖。”
三十听着他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感觉自己已经发现了什么。
他又问:“那酒窖下面是什么模样,四周可有石壁?”
“有!”这下言泽倒是回得很快,“那酒窖倒是颇为奇怪,一面是木墙,一面却是石壁,老朽当时还特地多看了几眼。”
那就对了。三十茅塞顿开。
那酒馆下应当有两个地下室,一个是比较浅的酒窖,还有一个是深藏地下的密室。
它们的通道相邻,不同的是,通往酒窖的楼梯上只有一层木板,而通往密室却需要转动机关打开石板。
为了掩人耳目,那掌柜故意将通道修在了一起,言泽去查的时候,他只打开了酒窖那条路,遂蒙混过关。
后来酒馆起大火,酒窖应当已经被烧毁了,而因为石壁不易燃,且密室在地下较深的位置,才没被波及。
倘若不是他一脚踩进塌陷里,他们怕是也不会发现这地底下藏着的东西。
三十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将得出的结论同言泽说了。
后者先是颇为惊讶,而后怒道:“这帮人倒是聪明。”
三十眉头紧锁,又问言泽:“您为何没有将此事上报京城?”
言泽却道:“老朽递了折子给大理寺,可递了好几次,皆没有回音。”
“大理寺从未收到过任何折子。”三十面色铁青,“本官就是大理寺的人。”
言泽闻言,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原以为是大理寺收到了折子却无动于衷,谁曾想竟然是对方根本没收到折子!
那折子去哪儿了?
两人对视一眼,顿觉此事有些复杂。
“言里正,您确定折子递到大理寺了吗?”三十又确认了一遍。
“肯定递到了,老朽都是派最信任的人去的,不会有差错。”言泽确信道。
“那送折子的人……”三十却依旧存疑。
“阿良是老朽看着长大的,绝对不会做这种事。”言泽立刻便否认,他眼神坚定,不容三十质疑。
“好吧。”三十见言泽将这个叫阿良的人护得紧,便没再纠结,“本官会即刻返回大理寺将榕树镇的情况如实告诉殿下。”
“那便有劳官爷了。”言泽对他做了个揖。
三十点头回礼,抬脚往门口走。
言泽本想送送他,却被三十婉拒:“言里正不必送了,还请您尽快写一封奏折,将榕树镇的事详细交代。”
言泽见他拒绝,便停住步子,站在原地道:“老朽明白,这次为确保万无一失,老朽会亲自送去大理寺。”
三十点头,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官差见他出来了,都围上去询问情况。
三十道:“差不多问清楚了,还有些事我要亲自去求证。”
官差们一听,便都放下心来。
三十是他们中在大理寺就职最久的,办事稳妥,由他出面的事,基本八九不离十,都能很好地解决。
待出了衙门,三十思考片刻,还是小声道:“六一、六二你们两个今夜留守在衙门外,若有什么动静,立即传信报告,其余人先同我回大理寺。”
“是!”六一、六二闻言,立即上前领命。
三十交代完,便领着其余人走到镇子外,策马回大理寺。
他心里隐隐不安,才会让六一、六二守在衙门。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极擅长轻功和隐藏,且配合默契,有他们守着,他心里也踏实一些。
可三十依旧脸色凝重。
倘若那些奏折真的递交给了大理寺,而他们却没有收到的话,那么大理寺很可能有内鬼。
而且更重要的是,榕树镇上的事情,暗翎的眼线居然也毫无察觉,这让他很担忧。
暗翎作为大云最强的暗探组织,可掌握全国的信息和动态,可榕树镇就在天子脚下,却能完美避开暗翎的监察,这幕后之人,怕是不简单。
三十心事重重地回了大理寺,一进门就直直朝江温远的办公处奔去。
一团黑墨泼在天上,掩去了晚霞,月牙躲在云层后面,时隐时现。
言泽的屋子里依旧亮着。
他在烛火下奋笔疾书,终于将奏折写完了。
他刚刚放下毛笔,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进。”言泽道。
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走了进来。
言泽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当即笑道:“是阿良啊,这么晚来老朽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阿良将手上端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回道:“我见这么晚了,您这还亮着灯,就猜着您还在忙,就让厨子熬了碗莲子羹来,您趁热喝吧。”
言泽将碗抬起来,舀起一勺吹了吹,喝了一口,满意地眯了眯眼:“嗯,好喝。”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您记得早点休息。”阿良看着言泽将那碗莲子羹喝了大半,才道。
“去吧,路上小心。”言泽一面喝,一面笑道。
阿良望了一眼言泽桌上的奏折,转身离开。
第29章 迷雾1
夜深了, 四下寂静无声,云层飘散,露出了月牙儿, 洒落着清冷的月光。
一个黑影从亮着烛光的屋子里跑出来,跑到衙门的后墙,轻车熟路地翻了出去。
那人沿着后墙狭窄的小路往前走, 去到了离衙门不远的荒地。
这儿已经废弃很久了,荒无人烟。
野蛮生长的杂草已有半人高, 偶有风吹过,那杂草随风摆动, 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人的一只手拿着东西,另一只手费力地拨开草丛,却在中途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
在杂草丛的边缘,有一间破旧的道观。
这道观年久失修,蜘蛛网布满角落,木门在风里摇摇欲坠。
那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道观的木门, 谨慎地走进去,唤道:“大人, 您在吗?您要的东西,小的给您取来了。”
“吱呀——”木门被风吹得关上,道观里寂静无声, 不似有人气。
那人缩了缩脖子, 转过身去,望向那关上的木门, 自言自语道:“难道还没来吗?”
他话音刚落, 便有一黑影从他的背后掠来, 寒光一闪,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咽喉便被利器割开,鲜血喷出来,溅了一地。
他瞪大双眼,手上的力道一松,那被布包裹着的东西就掉落在地上。布散开来,露出了奏折的一角。
那人猛地瘫倒在地,就见一双黑靴走到他面前,一只手伸出来,捡起了掉落的奏折。
他努力抬起头,只望见那黑影泛着光的青面獠牙面具。
黑影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脚下生风,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倒在地上的人拼尽全力,将手伸了出去。
这厢,三十一行人也回到了大理寺。
江温远同沈瑶桉刚刚吃完晚膳,这会儿沈瑶桉窝在软榻上,已经睡着了。
江温远拿了薄毯来,轻柔地为小姑娘盖上。
同他一起奔波了一天,她应当累坏了。
三十踏入暖阁,刚要出声,便见江温远将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三十微微偏了偏头,就望见了在软榻上熟睡的人,了然地点了点头。
江温远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低声对三十道:“出去说。”
三十跟着江温远出了暖阁,将自己在榕树镇的所见所闻整理一番,尽数告知了江温远。
江温远听后,眉头紧锁,道:“这么说来,你怀疑大理寺里有内奸?”
“属下确实有所怀疑。”三十道。
若真如言泽所言,他的人确实将奏折递交给了大理寺,而他们却毫不知情,此事便值得深思。
江温远脸色微沉,道:“若真是如此,那就麻烦了。”
大理寺的重要官职基本都由暗翎成员担任,若这其中混入奸细,就会威胁暗翎的运行,暗翎乃天子眼线,若被渗透,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容本王再想想,你先退下吧。”江温远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是。”三十道。
又隔了一会儿,暖阁的门从里面打开,沈瑶桉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走出来,问:“殿下,榕树镇那边可有消息了?”
江温远侧身,回道:“三十已经回来了,方才将他得知的消息告诉了本王。我细细同你说……”
沈瑶桉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仔细听江温远说话。
江温远说罢,她便道:“既然已经有明确的证据了,就去审讯那个掌柜吧。”
江温远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两人去了关押胡周的屋子。
屋里只点亮了一盏烛灯,胡周坐在椅子上,低着头。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不规则地敲打着,似乎没有一丝的惊慌与不安。
察觉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嘴角还牵起了一抹笑意。
沈瑶桉见他肩膀向下塌着,双脚放松地伸展,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便知这人心理素质很好,在这样的环境里依旧不为所动,是个不好对付的硬茬。
沈瑶桉同江温远对视一眼,默契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对于这样的嫌犯,要先发制人。
于是他们坐到胡周对面的椅子上,江温远直接出声:“胡周,榕树镇人,经营着一家酒馆 ,是吧?”
胡周耸耸肩,笑道:“官爷觉得呢?”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一般是对方为了激怒审讯人而使的小伎俩。
沈瑶桉望着胡周,注意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挑衅。
她摸摸下巴,这个胡周居然还懂这些东西,不简单啊。
江温远却对他的态度无动于衷,而是继续冷声道:“大理寺的官差在你的酒馆地底下找到了一间密室,里面全是女人和小孩,这个你怎么解释?”
胡周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胡子也抖了抖,可他很快又恢复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呗,老子拐了女人和小孩来卖钱。”
江温远死死盯着胡周,却惊讶于他会如此坦率地承认罪行。
可胡周在沈瑶桉眼里可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畏惧。
在小王爷说他们发现了那密室时,他下意识僵住的身体和颤抖的胡子,说明这件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而他明显纠结了一会儿,又突然承认了自己拐卖妇女儿童的事实。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长廊上,胡周被官差压住的那一瞬间,曾经想要服毒自尽。
那她大概可以理解为,胡周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完全暴露,再狡辩也无济于事,索性直接认罪,这样的话,若是审问的人无心深究,这个案子到这里就可以直接结案了。
胡周会这么做,无外乎是想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可他们都清楚,一个小小的酒馆老板,怎会有如此大的本事能瞒天过海这么多年?
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江温远却不吃他这一套,继续问:“你的老板是谁?”
胡周却笑出声来:“什么老板?不过是老子自己动手,想赚点钱罢了。”
江温远目光冰冷地望着胡周,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你身后的人掩盖吗?要知道,他可不会来救你。”
胡周的笑容僵了僵,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若是我交代了,你们就会放过我吗?”
“酌情考虑。”江温远决定先给他个定心丸。
胡周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好啊,我告诉你们,我的老板是言泽。”
说罢,他就一动不动地盯着江温远看,两人僵持了片刻,江温远起身,道:“你说的话,本官会去核实。”
说完便抬脚往外走,沈瑶桉也站起身,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望见了胡周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