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时他没再摸下巴,而是身体微微前倾,将手放在腰侧,拽着腰侧挂的一串坠子,手掌紧握。
沈瑶桉趁江温远审问的时间偷偷观察着家仆的一举一动。
他说害怕他们时摸了下巴,看来他对事实有所隐瞒。
说话结结巴巴的,他很紧张。
提到如厕时他神情紧张,下意识握住腰侧的坠子,有攻击的意向。
一连串分析在沈瑶桉的脑海掠过。
沈瑶桉皱眉,从种种行为反应来看,润德对他们很防备,而且想要保护什么人……
直觉告诉她,他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可润德在回答完上一个问题后,就低着头缩在凳子上,这是对审讯十分抗拒的表现。
沈瑶桉决定试探他一下,所以她突然说了一句:“拉肚子喝点山药粥挺好的,山药粥养胃。”
润德很茫然地抬起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为何要提山药粥,好半天才回道:“对,小的知道。”
沈瑶桉上前走了几步,主动和他拉进距离,她注意到润德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对她的靠近有些抗拒。
她也没逼太紧,站到与江温远并排的位置,扬了扬下巴,温声道:“你腰侧挂的坠子很漂亮。”
大约是她身上没有江温远那种审问犯人的气势,反而像个邻家大哥哥唠家常一样,让润德放松了警惕。
他低头看了看那坠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摩挲了一下坠子,道:“这是昭叔送给小的的。”
府里人都习惯唤昭闻昭叔。
这个坠子是昭闻送的,那他想要保护的人应该是昭闻。
沈瑶桉眯了眯眼,一些模糊的线索似乎在渐渐清晰。
她又顺势问:“你是不是和昭叔关系挺好的?”
他道:“昭叔很照顾小的。”他眼里有细碎的柔光,语气也柔和下来。
沈瑶桉看得出来,他对昭闻很依赖也很尊敬。
她又问:“今日我们来府没有见到昭叔,你和昭叔关系那么好,可知他去了哪里?”
润德身上的柔和瞬间消失不见,浑身都竖起利刺,可他却不敢看沈瑶桉的眼睛,眼神胡乱瞟着,拽着坠子的手握得更紧了,反复说着:“小……小的不知道,不知道!”
说完就猛地站起来,对两人道:“小的胃疼,想去一趟净房。”
沈瑶桉没有阻拦,而是看着他跑出屋子,在路过管家的那间屋子时顿了一下,眼里闪过坚决,然后又往前走去。
从润德的屋子去公共的净房需要路过昭闻的住所。
沈瑶桉琢磨了一下,眼里有了深意。
第4章 找到线索
莫约一柱香后,润德才磨磨蹭蹭地回屋,见他们还在,垂在一侧的手神经质地拽了拽衣角,他低着头道:“小的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官人了,官人还有什么事吗?”
“不急不急,我还没问完想问的呢。”沈瑶桉这会儿已经坐下了,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无规则地敲着。
润德见她一副无赖的模样,知道今日无法善了了,只得咬着牙在对面坐下。
沈瑶桉却没急着问他什么,而是抬眼打量了一番对面的人。
他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在大腿上摩擦着,有细汗沿着他的额角淌下来。
她看得出来,他现在比之前更紧张,或许会更抗拒问话。
沈瑶桉给江温远递了个眼神:“接下来我来问他话,你不要插手。”
江温远与她对视一眼,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微微挑眉,这小姑娘有些嚣张啊,居然敢命令他。
不过他还是微微点头,颇有兴致地看着她要怎么做。
沈瑶桉感受到那种“江氏专用看戏”的目光,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这种“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看客态度,让她莫名想揍他一拳。
算了,正事要紧,她忍。
沈瑶桉收回心思,依旧温声细语地问他:“你之前说你这几日肠胃不好,看样子应当要经常去净房吧?”
“是。”润德依旧低着头,嗡声道。
“昨夜呢?也去净房了吗?”她又问。
“去了。”润德下意识脱口而出,又立刻察觉不对,改口道,“没……没有,昨夜没去!”
他的声音无意识地拔高了些,且肩膀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沈瑶桉似笑非笑:“是吗?”
润德抬眼看她,双脚往外侧了侧,头上的冷汗冒得更猛了。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位官人的长相,本是清秀模样,却偏偏眉毛粗大,还留着两撇小胡子,合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颇有些阴恻恻的。
仿佛方才的温和都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他仿佛被放在铁板上,浑身都被炙热灼烧,心中焦急万分,可嘴巴像是被什么封住了,叫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沈瑶桉看出了他的煎熬,却不紧不慢:“你有没有说实话,你的身体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润德盯着她,有些手足无措。
“你刚刚在我对面坐下的时候双手下意识放在腿上摩擦,这么做是为了擦掉手心的冷汗,而你额头上也不断有冷汗流下来,你那时非常紧张。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当别人问你一个问题,你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才是正确答案,而你后来又着急地改口,反而会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沈瑶桉声音很平静,却又很有力量。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利刃般扎进润德心里,他微微喘气,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手指无意识地拽紧裤子的布料,微微发抖。
沈瑶桉坦然地与润德对视,带着一抹自信的微笑:“更何况,你改口的时候肩膀抖了抖,因为你没说实话,因此内心十分不安,而当我质疑你的时候,你下意识移动了脚,说明你感受到了威胁,想要逃走。”
“一……一派胡言!”润德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却找不出半句能反驳她的话,憋了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一句,脸都涨红了。
坐在沈瑶桉旁边的江温远却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小姑娘也在他旁边低声说着这些稀奇古怪的话。
而她又似乎对查案审讯颇有一番自己的想法。
这可不是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大家闺秀能学到的东西。
她究竟是从哪里学到的这身本事?
“一派胡言吗?”沈瑶桉轻笑一声,“那你且继续往下听,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在胡说。”
“你昨夜去了净房,而且看到了一些事情。”沈瑶桉一面说着,一面观察润德的神情。
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苍白了几分,他的嘴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看来她说中了他的心事,沈瑶桉继续添了把火。
“你看到了昭叔从小路跑进了屋子,天太黑,你可能没法看清他的具体模样,可你能感觉到他那时很狼狈。”沈瑶桉继续往下说,“而以你与昭叔的交情,势必会上前查看,你有可能见到昭叔了,也有可能他飞速地回了屋,关上门,你没和他打照面,可你应该在屋前停留过,然后你发现了地上的血迹。”
说到这里时,润德变得异常激动,他瞪着通红的双眼,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想要来抓沈瑶桉。
沈瑶桉反应极快,在他伸手的瞬间猛地一踹桌子,就人带椅子一块儿滑了出去。
江温远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迅速站起来,抓住润德的手往下一扯,将他死死按在桌子上。
沈瑶桉见人被制服了,又走回来,弯下腰打量他,后者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沈瑶桉笑了一声:“这是狗急跳墙吗?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发现血迹的你很惊慌也很害怕,你躲到了小路的花丛里,等昭叔拿了行囊逃走,你才出来,我说的对吧?”沈瑶桉说完,一动不动地盯着润德。
润德挣扎着骂她:“你胡说!”
眼神锋利得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啧啧,若不是她从警多年,见过很多凶神恶煞的人,这会儿估摸着真的会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到。
沈瑶桉腹诽道。
她扬起一抹冷笑,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不清楚吗?”
德润死死咬着下唇,下意识撇开了目光。
他无法反驳。
因为沈瑶桉知道,她说得八九不离十。
江温远却道:“这都只是你自己的猜想,办案要讲究实证。”
沈瑶桉望了他一眼。
不知怎的江温远居然在那道目光中品出点“你咋不和我站一条线”的哀怨。
可他觉得自己说得没错,大理寺办案,以证据为准。于是理直气壮地迎上她的目光。
“啧。”沈瑶桉有些不爽。面上却笑着反问:“谁说我没有证据?”
“方才我沿着小路一路走来,发现紧靠昭叔屋子前的那片花丛格外干净,没有任何血迹,这可不合常理,而且有趣的是,方才我发现这位家仆的衣服上有细条的暗红色。”沈瑶桉说着抬了抬下巴。
江温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润德背上确实有几条细微的暗红色。
沈瑶桉解释道:“这是花叶上的血迹沾到他的衣服上,他不知道,在动身体的时候,血迹就被拉长了,形成现在的形状。”
德润挣扎得更猛了,他努力往后仰头,似乎想看看自己后背上是不是真的有血迹。
可惜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后背。
尝试几次后,他趴在桌上喘气,眼里的惊慌已经无处隐藏。
沈瑶桉却突然凑到他面前,伸手将他的头微微抬起来了些,这样能刚好让压着他的江温远看到他的脸,继续说:“这位家仆的眼睛里有血丝,眼下有青灰,下巴有胡渣,这是通宵熬夜后的表现,说明他昨夜应该一宿没睡。而我猜测,在昭叔离开后,清理案发现场的,应该就是他。”
当然怕这位万事讲究证据的小王爷又有意见,她还补了一句:“若是叫大理寺的人来这屋子里搜,肯定能搜到不少证据。”
江温远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挤兑,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反驳。
听完这些话,德润逐渐放弃了挣扎,脸色灰白。
沈瑶桉却像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上前拍了拍他,道:“咦?怎么这会儿不挣扎了?”
德润脸红脖子粗,很想起来揍她一顿,奈何自己被压在桌子上动弹不得,憋屈得不行,还只能低声下气地求江温远:“官人,你把小的放开吧,小的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沈瑶桉压住江温远准备放开的手,朝他摇摇头,道:“等一下。”
说罢,便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摸了根绳子来,三下两下将德润捆成了个粽子,这才拍拍手道:“可以松开了。”
“……”江温远默默移开手,将德润扶到地上,靠着桌子坐下。
然后离沈瑶桉远了一些。
方才她捆人捆得颇为熟练,若不是最后她绕开了他的手,他甚至都怀疑这姑娘想将他一块儿捆起来。
沈瑶桉方才确实动过这番心思,但是也就想想罢了。
她虽然对这位小王爷欠揍的行事风格颇有微言,可他们现在好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闹翻了可不好。
“为什么要捆小的?”德润挣扎了两下,发现绳子绑的很紧。
“你方才看似是在示弱,可你恨不得上来捅我两下的眼神却告诉了我你的真实想法。若不把你捆起来,他一放开你,你怕就要出幺蛾子吧?”沈瑶桉叉腰俯身,“你的小动作可逃不过我的眼睛。”
润德见自己已经无法逃脱了,索性自暴自弃,恢复了之前哆哆嗦嗦的胆小模样,磕磕绊绊地说:“昨夜我确实看到了……”
他断断续续地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大部分情况都与沈瑶桉的推理一致。
他是晚上起夜时看到昭叔慌慌张张地从小路跑进屋里,关上了门,他本想敲门询问昭叔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结果踩到了一摊液体,他蹲下身看了看,可天太黑,他看不清,于是又捻了一些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窜入鼻孔,他被吓得往后一倒。
手上的液体尚有温度,那是一摊新鲜的血。
他大惊失措,这时屋门响了一下,他下意识躲进了附近的花丛里。看着昭叔背着行囊急匆匆地从后门离府后,他才钻出来,盯着一地的血迹,他心里很害怕,可是昭叔待他不薄,他在一番挣扎之后还是选择了打扫现场。
当德润把这些交代完后,又问了一句:“嫡小姐……还好吧?”
沈瑶桉抬了抬眼皮,淡淡地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其……其实小的刚刚打扫完小路,就听得府里一阵吵闹,再后来,就听说了嫡小姐被官差带走的事,小的……心里着实不安……”德润低着头,声音里夹杂着懊悔。
“为何会不安?”江温远问。
德润回:“因为嫡小姐对下人很温和,我们都很喜欢她。可小的帮了昭叔,嫡小姐却因此入了大牢……”
“所以小的辗转反侧,一宿没睡着。”
两人听完润德的话,皆唏嘘不已。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呢?
沈瑶桉摇摇头。
江温远却道:“嫡小姐会没事的,大理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却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德润抬头望向他,眼里闪过一道光亮,却又很快变得黯淡无光。
即使嫡小姐会没事,但昭叔却罪责难逃。
他终究会失去一个在意的人。
沈瑶桉在听到江温远的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不放过任何一个恶人,也不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吗?
可是在原著里,嫡小姐最后却含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