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十三槐
时间:2022-08-15 07:01:49

  于是她接下来的两天作息都极为正常,甚至空调都没敢开,时时刻刻都热得浑身冒汗。
  到了第三天,感冒的症状终于好转了大半。
  但她戒不了烟,喉咙大概是发炎了,疼得声音都嘶哑了。
  *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舒似躺在床上看电影。
  何佳突然给她打来了个电话,言简意赅:“开门。”
  紧接着,客厅的大门电话响了。
  舒似出去接起来给她开了底下的门锁,在玄关处等着她上来。
  何佳进门时满脸疲惫,手里拎着两个舒似平日常点的粥铺的外卖袋子。
  她没化妆,一向白净的脸色居然有点略微发黄,眼里还有红血丝。
  舒似关好门,哑声问:“怎么了?”
  何佳趿着拖鞋走到沙发旁,把外卖袋往茶几上一放,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沙发上,有气无力道:“先让我睡会儿,我快三十个小时没睡觉了。”
  舒似皱了皱眉,走过去踢了踢她耷在沙发外的脚,“那去床上睡。”
  何佳的样子看起来连话都不想说,她伸手摆了两下,翻身朝去了内侧。
  舒似看了眼茶几上的外卖袋,道:“你买粥做什么?”
  何佳的声音发闷:“你不是感冒了吗?我没吃饭,就买了粥过来。”
  “那你倒是起来吃了再睡。”
  “你吃吧,我现在不想吃,只想睡觉,再不睡觉我就要猝死了。”
  “那我几点叫你?”舒似问。
  “你别叫我,今天不上班。”
  舒似在沙发旁边站了半分钟,没再出声。
  她拿起遥控器把客厅空调打开到二十三度,又进房间里抱了毯子出来披在何佳身上,拎着外卖袋回了卧室。
  *
  舒似晚上八.九点就睡下了,那会儿何佳还在外面沙发上睡,她就没再管。
  第二天舒似醒来时,何佳正在她边上,手脚并用全扒在她身上。
  舒似吃了药睡得沉,也不知道何佳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怕吵醒何佳,就维持着那个被压住的姿势玩着手机躺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身体实在是麻了才忍不住把何佳的手脚拨到一边去。
  这一拨直接就把人给拨醒了。
  何佳表情变形地眯睁开眼睛,抓了抓头发,说话带着鼻音:“……几点了?”
  “早上十点多。”
  “哦……”何佳翻了个身,看样子是打算继续睡。
  舒似忍着腿麻靠起身来,点了根烟。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何佳又翻身回来,睁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接着坐起身来嘶叫了一声:“啊——”
  “大早上你发什么疯?”
  “是真的要疯了。”何佳转脸看她,双眼无神,一头长卷发乱得像鸡窝。
  舒似白了她一眼,“要不要抽烟?”
  “来一根。”
  俩人并肩靠在床头吞云吐雾了一会儿。
  何佳彻底醒过神,开口说:“我真的要疯了,阿涵和茹茹出事儿了。”
  “茹茹……谁啊?”
  “……”对于舒似的抓错重点何佳感到无语。
  她试图描述:“就那个,胸大,个子挺高的,双眼皮做得挺明显的那个。”
  舒似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脑袋里有个大概形象的女人蹦出来,是何佳手底下的一个小姐。
  她慢悠悠地回道:“哦,她啊。”
  接着终于抓回了重点,问:“出什么事儿了?”
  “她俩出台了。”
  舒似神情微晒,“出台不是很正常?”
  “不是啊,我给你说,这不单单是出台的问题。”何佳一副火大的模样,“就那个茹茹,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估计是想钱想疯了,客人给了三千块她就把腿叉开陪人睡了。”
  舒似瞠目道:“……三千?”
  “是啊,她出台那个客人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我压根就不认识。”何佳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骂道:“操他妈的,白眼狼,我是没给她介绍好客人是怎么?非要滥交,她自己要贱我管她陪谁睡,重点是她染了艾滋啊!”
  她转过头去看舒似,咬牙切齿地重复道:“那是艾滋!你知道吗?不知道哪儿突然就传起来的,前晚咱们店里就临时清场休业了,就因为这破事儿我前晚在派出所一宿没睡。”
  “本来大前天我就打麻将搓了个通宵,第二天熬着去上班的,你说这不是要我命吗?那派出所离你这比较近,我是实在遭不住了就来你这了。”
  舒似震惊之余,点点头:“难怪你昨天来倒头就睡。”
  过了半分钟,她迟疑问道:“艾滋……怎么传染的?”
  何佳乜她一眼,“怎么?怕啦?放心吧,我查过的,日常接触都没事儿,就性接触传播、血液传播还有那个什么……母婴传播。”
  “哦。”
  何佳把烟递给舒似掐,还在吐槽:“你说就因为那么一个傻逼 ,朗悦要关门一个月,底下的所有妈咪小姐都得去做艾滋检查,我他妈快要疯了,我们不要吃饭的啊?”
  “朗悦停业了?那我们去哪儿上班?”舒似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我知道个鬼。”何佳眉头紧蹙,“先休息几天,再问问其他场子,带你们过去混个把月算了。”
  “行吧,那阿涵呢?她怎么了?”
  何佳本来愤怒的脸色转为惨淡,头疼地抚着额头道:“她……事儿没这么大,就是太不小心了。”
  “嗯?”
  “就她一个多月之前坐了一帮富公子的包厢,那是我的客人来着,买单的时候都是好好的,我还在场看着给打折的。”何佳叹了口气,“但是那天我也忙,后来他们走了我就没再管了。”
  “他们从朗悦出去之后又去了酒吧,阿涵那个性子就是爱玩儿的,也跟着去了,被那帮公子哥拿药迷了,把她带到酒店之后,三四个人嘛……”
  何佳没再往下说,但是舒似轻易就懂了,那种场景她只要稍微联想一下就觉得身心发怵。
  舒似闭上眼睛,轻声问:“然后呢?”
  何佳抓着头发乱揉两把,深吁一口气道:“阿涵她也是倒霉,她当时迷迷糊糊是有印象的,第二天从酒店回家就吃避孕药了,但她没敢跟我说这个事情,一直到昨天才跟我说。”
  舒似眼皮动动,“为什么现在才说?”
  “阿涵怀孕了,她要打掉,想让我帮忙从中间问那帮公子哥要一点补偿。”
  舒似猛地掀开眼皮,眼底有着愕然。
  她上班时,经常会听到别人说起小姐某某谁跟客人滥交最后怀孕的闲谈,也有许多小姐被强制发生关系最后闷声吃哑巴亏的事情。
  舒似每次听到那些小姐浪笑着谈论这些的时候都会很讽刺,她从不参与,要么坐得远远的,要么直接避开。
  那些姑娘经历这些耻辱的人生是要有多坚强才能够不被击垮,很多人被这些污浊龌蹉的事情压得不敢抬头,一辈子都走不来。
  也许这些混迹其中高声阔谈的女人中间就有那么一两个曾经也这样过,只不过偷偷把伤疤藏了起来。
  可这些惨痛的人生经历,却成为了他人闲聊时的笑谈。
  有什么好聊的?好笑吗?有趣吗?
  大家都是因为生活打压才下海用皮相尊严捞钱的,为什么不能互相体谅一点?甚至有的小姐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明面打压诋毁别人。
  那些闲谈舒似听过不少,但从来没有在她身边发生过,她身处的这个场子,明面上还是算干净的。
  可是这一刻,这些只在话语之间的事件无限接近于她身边,真实地让人有了感同身受的临危感。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这种行业没有幸运可言,处处都是物欲与情.欲的陷阱,如果不小心谨慎,那么下一个栽跟头的可能就是她了。
  “如果我当时能注意点就好了,当时我要是给阿涵打个电话没准就不一样了……”何佳说着说着没了动静,头都垂了下去,让人看不见表情。
  但舒似知道她是哭了,何佳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她把你当自己人就会对你掏心窝子的好。
  她和她们之间确实是领班和小姐的利益关系,可她却不像其他领班那样虚伪,只想着把手底下的小姐利益最大化地榨干。
  何佳真的是把手底下的小姐当妹妹看待的,刀子嘴豆腐心。
  很快的,舒似看见何佳垂头的下方——
  她肚子上盖着的空调被上有三四滴已经晕开的泪渍,在深色的被套上格外明显。
  舒似突然觉得眼酸喉涩,本来已经畅通不少的鼻子又堵上了。
  她侧身揽住何佳,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哑声道:“哭什么啊,别自己瞎拦责任。”
  何佳的额头贴着她的锁骨,没说话,发出两声微弱的呜咽来。
  舒似眼里隐有凄惶之色,被她硬压了下去。
  她不知道该如何该劝慰何佳,那些干巴巴的话语此刻说一万字都没有用。
  舒似静静看着那拉得严实的落地窗帘布,只有窄窄一道缝隙透进来一点亮光。
  她开口轻声道:“何佳,那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的生存方式错了而已。
  错了就错了,如今这样的世道,能活着就已是不易。
 
 
第36章 
  何佳在舒似家里又呆了一天。
  两个人懒赖在床上,抽着烟谈天说地。
  她们说了很多,聊到好笑的东西两个人会咯咯笑作一团,聊到腌臢地方时就双双沉默看着天花板发呆。
  何佳走了之后,舒似独自沉默了一整天,她甚至一天都没吃饭没说话,就躺在床上放空自己。
  她觉得自己想了很多,脑袋里却空空如也。
  昨天何佳还在的时候,边绍发来两条微信,她第一次没有回复他的消息,直接把手机给关机了。
  到了隔天上午十点多,舒似的魂儿终于回归到身体里。
  她思绪清明地睁眼,然后起床洗澡收拾,摸着手机去了客厅。
  手机刚开机就一个劲儿地震动。
  她把那些下弹的消息窗口都忽略了,先点了外卖,接着盘腿坐在沙发上面,开始一一查看手机微信和微信。
  微信里压根没有人找她,那些之前对她画大饼的客人就好像死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除了边绍。
  她的微信从刷新完就看见他一直在最近联系人的最上面一栏。
  框是红的,对话框的文字不停地变化,文字,语音条,语音电话。
  七条未读。
  舒似左手大拇指上下滑着屏幕,看着最近联系人里的名字和头像被拉来拉去,还是没有点进去边绍的聊天界面,直接返回到主屏幕。
  短信箱里也好几条短信,是个陌生号码。
  舒似看着短信的缩略文字就知道那是戚济南发来的。
  最后一句是:[舒似,我们能不能好好坐下谈谈?]
  舒似心情无波无澜地点进去看。
  戚济南上面发来的几条都很长,真的很长,要滑动一下屏幕才能看完一条。
  但舒似还是很有耐心地看完了所有,抽掉了两根烟。
  她看着那些几乎要占满手机屏幕的文字,内心无比平静,伸手点了第三根烟。
  在烟雾里舒似有片刻的愣神,那些字在她眼里逐渐地变得陌生。
  但是这样老长一条没有排版的短信,让她感觉似曾相识。
  曾经她也是这样的。
  在戚济南沉迷网络游戏的第一年里,她就是这样的——
  每天晚上睁着眼睛无法入睡,抱着手机边哭泣边颤抖着给他发这样的短信。
  她把他们从在一起开始所有甜蜜的细枝末节全都打出来,试图用这些来打动他。
  她苦苦哀求,可是那些短信就好像漂流瓶一样地沉入大海,只显示已读,连个嗯字的回复都没有。
  她最后换来的是戚济南回家后一句轻飘飘的话。
  他说:“你不要老是给我发那么长的短信,我又不是不记得那些事情,看得眼睛都花了。”
  当时她是怎么回应的?
  舒似转眼看着徐徐燃烧的烟,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她当时的回应好像是一个眼圈泛红却强挤出来的讨好笑脸。
  卑微地跟狗一样。
  舒似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疯了。
  而如今她和戚济南的角色对调,她以为她会痛快的,但实际上她并没觉得有多快意。
  对于那段感情,她心里唯独剩下的只有怅然和淡漠。
  *
  舒似没有回复戚济南的短信,转去了微信,动作顺畅地点进边绍的聊天界面。
  那温润的男人发来三条文字时间前后不一,是前天发的。
  [在干嘛呢?]
  [我刚吃了晚饭,你吃过了吗?]
  [舒似?]
  像极了直男聊天,看得让人心梗。
  单看文字硬邦邦的,舒似下意识地脑补了一下边绍温柔说着这几句话时的模样,顿时感觉畅快许多。
  长得好看,还是很有用的。
  余下三条语音条是昨天中午同一时间发的,舒似一一点开听——
  “舒似,是不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嗯——我想了一下,想不出来,如果你不高兴,你就告诉我,我其实……不太会聊天,我努力。”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我发的微信,说实话我也觉得我这样子挺尴尬的,很像那种不依不饶纠缠的人,如果你不想理我——”
  第二条到这里就断开了,应该是没说完话,舒似抿下嘴角点开第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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