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不小心手滑发出去了,那句话我还没有说完,我……我是想说如果你不想理我的话,你可以暂时不用理我,等你心情好了给我发个消息就好,我有点烦吧?我……没有别的意思,舒似,我只是担心你。”
他的语速很慢,温柔而软,有时又带了点无奈和懊恼。
而且话说着说着时中间会有空白的几秒,就好像是人在思索时短暂的语言斟酌。
舒似听完,又抿了抿嘴角。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不由自主地往上扬。
憋了好一会儿,她才把发抽的嘴角控制住,但手指又抽风了,她又点了下最后的语音条播放。
她像个傻子一样地把手机听筒凑到耳际,重复听着他温柔的絮叨,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不停推荡到沙滩上的浪花一样,轻缓宁静地用水把沙滩上那些被人挖得坑坑洼洼的沙洞一点一点地推平。
她突然有点贪恋这种被人惦念关心的感觉。
*
舒似斟词酌句地给边绍回复了一条微信:[我没事儿,不好意思,前两天我感冒了,昏昏沉沉的所以没看手机。]
发完这条微信之后,她给戚济南的那个陌生号码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头的戚济南接得很快,声音语气有点不敢置信:“舒似吗……?”
舒似嗯了一声,“你想谈什么?”
“方便出来见个面吗?”
“电话里也可以说。”
“见个面吧。”他哀求道。
舒似静了一会儿,起身去拉开了窗帘,外头大片的阳光顿时倾泻进来。
她眯着眼睛看着那片碧蓝如洗的天空,轻声道:“好。”
见面定在一个小时后,地点在方阳小区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舒似什么都没弄,随便拉了套休闲装穿上,理理头发就出门了。
她到咖啡店,推门目光一抬,就看见了戚济南。
他背对着她,坐在了左边靠窗的一个位置上。
大门铃铛响的那一刻,他转过头来,看到舒似后立马站了起来,双手垂在腿边两侧,规矩地像升国旗时的小学生。
他的状态比舒似先前那次在小区门口见到他时要精神很多。
奶奶灰色头发褪回了黑色,打理得略短,打扮干净,清清爽爽的模样让她觉得仿佛回到了刚见他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清俊温柔,眼神也明亮干净。
舒似看了他一会儿,眼底荡出了一丝遗憾,别过头不再看他。
到底是不一样了,现在的戚济南哪怕外形恰如从前,但他的眼神却黯淡无神了许多。
行动举止间也尽是踌躇和不自信。
那是被生活磨尽了所有蓬勃朝气以后才会展现出来的姿态。
她自己大概也是这样,只是天天都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所以才发觉不了。
其实大家都变了,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
舒似走过去,顶着他热烈的目光在桌对面坐下,“坐吧。”
戚济南点点头,又坐下了。
舒似开门见山道:“你想要说什么一次性说完吧。”
戚济南坐姿正经,搓搓手之后,换了一副很认真的表情道:“我找了一份新工作,就在附近的一家电子厂,还有,还有……游戏我也没打了。”
“然后呢?”
“我……我只是想跟你说,我已经想明白之前都是我错了,现在我是真心想悔改的……”
“所以,你能不能重新……给我一次机会?”
戚济南的态度放得很低,小心翼翼地看着舒似,可过不了两秒他总会把眼神移开。
正好服务员端来两杯咖啡放置到圆桌上,戚济南跟她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那个服务员还是个小姑娘,被他这么一笑弄得脸红心跳,走回前台后还不停地往这边瞟两眼。
舒似抬起眼皮看了那小姑娘一眼,低头去看面前的咖啡杯,里头的拉花很好看。
她突然想起前些天,边绍在微信里跟她聊起一家私人咖啡馆。
他说:[这家咖啡店的老板是我的大学同学,他家咖啡还不错。]
舒似尬聊问:[你喜欢喝哪一种?]
边绍回:[我比较喜欢曼特宁。]
那三个字拆开舒似认识,组合在一起就不行。
舒似看着他的回复,愣了半分钟,回了他一个:[哦。]
……
舒似走着神,对面戚济南突然轻声说:“你不是喜欢喝甜的吗?服务员说这个焦糖玛奇朵女孩子很爱喝的。”
舒似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静地拿着手指蹭了蹭杯沿,“我现在不喜欢喝甜的了。”
“你先尝尝行么……”
舒似低头执匙把那拉花搅碎了,抬头道:“戚济南。”
“你能戒掉网瘾重新找工作,我挺高兴的,但是我们俩回不去了,不可能再在一起了,真的。”
戚济南抿紧嘴唇,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以前给你的机会还少吗?”舒似似笑非笑,“我给过的,只是你没有珍惜。”
戚济南急着解释:“那都是以前——”
“你的意思是已经过去了,是吗?”舒似打断他,脊背靠在了椅背上,转头去看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
她看着那些面孔各异却同样匆忙的路人,突然觉得有些乏累。
舒似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道:“四年,你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你对我的挣扎从来视而不见。说实话我挺委屈的,我不能说我去陪酒全因为你,我自己也有原因,你变得那样糟糕可能也有我的原因,我太纵容你了。
“但是跟你在一起时,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你。”
戚济南眼睛一亮,“那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么?我真的离不开你……求你了……舒似,我真的改了这次,我要再去网吧打游戏我就是畜生!”
舒似对他的急切充耳不闻,自顾自说:“你知道么?戚济南,先前我真的挺恨你的,我曾经有几次喝多了半夜难受醒来,看着在旁边甚至连衣服都没脱就呼呼大睡的你你,真的特别想拿把水果刀把你捅死。”
“因为你真的太折磨我了,我完全感受不到你爱不爱我,那种感觉快把我逼疯了。”
她当时为什么没那么做?
因为毫无意义。
哪怕她杀了戚济南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她的人生已经糟糕透顶,不会变好,只会落向更黑的深渊。
她转脸面向戚济南,“可我现在不恨你了。我现在这样坐在你面前,心里都提不起任何想法,不爱不恨,真的好像我俩就像陌生人一样,挺好的。”
戚济南痴痴地看着她,像在求证什么。
舒似回望过去的目光无比平静,她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急切和真诚。
但是太迟了,他的情绪再也无法左右她的想法。
她全心全意爱他的时候,他对她不管不顾。
等她心如死灰之后,他又卑劣地放低自己来挽回。
人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舒似真的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戚济南看了她半分钟,脸色灰白下去,“你不爱我了。”
人的眼神可以表达出来很多种意思,而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了——
舒似不爱他了。
“嗯,不爱了。”舒似无比肯定地说完后,咬了下唇,目光垂下去看着圆桌上的花纹,心里空落落的。
对面坐的那个男人,她曾经有多爱他?
她简直爱他入了魔,走了歪路也仍旧义无反顾。
真的爱到了恨不得把命都拿给他,甚至因为他不想就拿掉了他们的孩子。
可是现在,他甚至还不如这些桌上的花纹吸引她。
舒似没办法欺骗自己,她是真的不爱戚济南了。
那些爱意就像一只热水壶里的水一样,被火燎了很久烧得干透了,连壶底都烧坏了。
多讽刺——
六年的感情,只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可以轻易忘却。
言尽于此,两个人都不再开口,因为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沉默了一会儿,舒似手机响了一下。
她低头去看,边绍发来的微信:[你没事儿就好,感冒好了吗?]
舒似看着那两句话,不自察地嘴角弯了弯,给他回了一句:[差不多了。]
对面的戚济南紧紧地盯着她,没错过她原本平静的脸庞一瞬柔和了许多,嘴角的笑意深深刺痛他的眼睛。
“是上次那个男人吗?”
舒似没反应过来,抬头道:“嗯?”
“给你发微信的是不是上次在小区门口那个男人?”
舒似锁屏手机,淡淡回道:“这与你无关,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戚济南没吭声,似乎不想回应。
舒似起身离开,走过戚济南身边时,她听见他突然出声。
戚济南的语气略带惆怅:“你变了。”
舒似停住了脚步,身形未动。
“但是你又没变,你永远喜欢我这个类型的男人,他跟我没什么两样。”
舒似终于垂头看他一眼。
戚济南看着她,笑得有些嘲讽:“不是吗?”
舒似神情疏离,“你想表达什么?”
“他是你的客人吗?你们还没在一起吧?”
舒似冷漠不言。
戚济南笑了笑,“舒似,虽然我们没有可能复合了,但我也想劝你一句,男人都是一样的,贪图新鲜而已,他和我没什么区别,现在他对你上心的不得了,可将来到了手也许就是下一个我。”
话说得诚恳,可却夹枪带棒。
舒似看着他那张跟从前没什么变化的俊脸,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必然的——
在她和戚济南的感情里,次次微小的撞击伤害带来的裂痕也许在当时不足为忌。
但最终都将汇合在一起,在某一瞬间轻易迅速地让这段看似坚不可摧的感情坚壁分崩离析。
她和戚济南的感情,始于外貌带来的新鲜感碰撞,火花滋啦作响,确实很美妙。
但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才慢慢发现了彼此的短板陋习。
最重要的是他们俩三观迥异,无法互相磨合,在一起越久就越背道而驰。
他们真的不合适。
哪怕她一个人拼死了努力,也必然走不到最后。
虽然她对戚济南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可他话里对边绍的贬低之意却让她莫名感到不快。
舒似居高临下地看了戚济南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
她面露微讽道:“这样没意思的,戚济南。”
“他跟你不一样,其他的我说不好,但至少他不会像你这样在背后说人坏话。”
舒似无比清楚戚济南是怎么样的人,他贫穷的家境就是他的痛脚,于是她很小人地狠狠在上面踩了一脚。
“哦——对了,他还比你有钱。”
话一出口,她看见戚济南的脸色顿时黑沉,于是及时把那句本要说的“跟他相比,你真的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咽了下去。
得饶人处且饶人,分手也好歹该给对方一点体面,没必要再撕破脸皮弄得大家都难堪。
“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就当对方死了就行。”
舒似说完这句话,毫不留恋就走出了咖啡店,连头都没回一下。
*
舒似刚离开咖啡店,边绍的回复就来了。
外面日头明烈,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高都看不清楚。
舒似手挡着手机上的阳光,看到他发的是:[吃饭了吗?]
她眯眼费劲儿地去看了眼时间,一点多了。
这是什么死亡问题?
舒似扯了扯嘴角,边往家的方向走,边低头打字回复:[你说的是午饭还是晚饭?]
走了七八步之后,边绍直接打了个微信电话过来。
手机频频发出的震动好像把她的心也震得一荡一晃的。
她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接起来才继续往前走。
手机贴在耳边,那头很静,边绍的声音带着一惯的温柔:“舒似?”
“嗯。”
他声儿里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我刚刚说的是午饭。”
舒似喉咙发干,扯谎道:“已经吃过了。”
那头边绍静了两秒,轻声道:“你的感冒还没有好吗?”
“好得差不多了。”
“我听你的声音还有点哑。”他回道。
舒似无言,稍微清了清嗓子:“这你都听出来了?”
边绍嗯了一声,那声儿微长,沉沉的,又带着绵绵的余韵。
好似无形撩人,听得舒似耳朵发痒。
他又问:“你在外面吗?”
舒似道:“嗯,有点事儿,这会儿正准备回家。”
“我现在,在你家附近不远的地方。”
舒似脚步一顿,“哪儿?”
“大概离你家有个五六分钟的车程,有点事情来找朋友,他家在附近。”
舒似哦了一声表示回应。
边绍问:“你到家了吗?”
“还没呢,走路回去,估计要几分钟。”
“嗯,那你走路小心点,看着路。”边绍话顿了顿,略带征询之意问道:“我能见你一面吗?”
舒似:“……你不是找你朋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