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间他们喝酒,我若无其事和L聊天,期间她酒杯里出现一个泡沫堆积的爱心,她笑着拿给少年看,少年挑一下眉,直接抓住她的手腕把酒送进嘴里。
其他人起哄,鼓掌。
我在旁边跟着笑。
但是嘴角太沉,笑得好累。
我接机低头,抿唇,再抬头,看到W一边喝酒一边抬眸看我。
我已经有预感。
W喝多了,少年去扶他,W拨开少年,转身抱我,他个儿高,才初二,已经一米八二,像一座山,把少年挡在身后。
我本来双手垂在腿侧,少年说:“你扶着点他。”
我正要抬手,W忽然直起身,他抬手一耙头发,说他没喝多,然后扭头冲我笑,“走,送你回家?”
我与他对视,两手抓两把空气,几秒后说好。
坦言说,W有点幼稚,和少年比起来,非常幼稚,他喜怒都显,高兴了喜欢动手捏我脸,不高兴直接从后面勒我脖子耍赖。
但是回去的路上,他明显不高兴,却没有动手动脚。
从学校回家,要过两个路口,我家在第二个路口右拐,他家在第三个路口左拐,平时他会让我从第三个路口拐弯,为了多相处一会儿。
但是这一次,他只送我到第二个路口。
天色很晚了,月亮浅浅一盏挂在头顶,云层也浅,只有路口店铺的灯白亮。
却照得W眼睛有点红。
我们各自沉默,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他开口说:“你今晚一直在笑。”
我开始思维发散。
他又说:“我们平时一起时,你从来不笑。”
我反驳不了。
又过去几秒,W抬手揉几把自己的脸,看上去有点狼狈颓废,揉完冲我一笑,好像又恢复潇洒模样,说:“回去吧,我今天就送你到这儿了。”
至此,我才有点情绪波动。
我艰涩开口,为我的不齿行为道歉。
我说:“对不起。”
他轻轻一抬下巴,示意我走。
我转身,没有回头。
太巧了,少年和L坐出租车从我身旁路过,少年招手示意我上车,我摆摆手拒绝,示意我很快就到家。
他没再邀请,L跟我挥手告别。
我也朝他们挥手,等出租车远去,黑夜更黑,我走着走着,泪如雨下。
我没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却还要辜负一个喜欢我的人。
我太糟糕了。
第3章
W后面两个月没怎么进学校,期末考也没参加,初三入校,我才知道他留级了。
我们班级在同一栋楼,但是此后的一年时间只匆匆见过一次,当时我下楼他上楼,我们对视,彼此眼中都有滞愣,他很快回神,冲我一笑,正要说话,我别开了眼睛,余光里他停顿两秒,我们一上一下,没有谁再停下或回头。
走廊不长,阶梯却多,几经拐弯,前方是逐渐下沉的落日,尽头一片橙红,地面和教学楼都染了色。
没有谁不曾在青春里迷茫过。
但谁的青春里都曾有过耀眼的光。
我停驻片刻,凝视数秒,继续往前。
我成绩挺好,初三对我来说也不算压力大,我朋友小珍珠成绩一般,有压力,平时周末会去我家找我做练习。
一次我们写到一半妈妈上来送水果,我去厨房陪妈妈一起洗水果,回房间看到朋友愣愣地坐在床边,手边一本日记本。
我愣住。
她抬头,眼中有不解,也有愧疚。
“你怎么不说啊?”她问。
我抿唇沉默几秒,把门关上,放下水果,去拿日记本。
她抓住我的手,我姿势未变,仍然低着头,目光落在日记本上,像透过厚厚的封皮看到了里面字里行间的伤痕累累。
我说:“没什么好说的。”
小珍珠是个感性的人,也是个共情很强的人,她抓着我的手发抖,几秒后扭开脸哭了。
我失笑,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哭得更凶。
我笑不出来,开始沉默。
我是站在故事中央的人,我只专注脚下那一块土地,那一块印着他脚印的土地。
我不抬头,也不回头,我看不到一路走来那条长长的路有多艰辛,也看不到远远的未来有多黑暗。
可局外人看得分明。
他们都懂,这一切,分明是我太过糊涂,咎由自取。
可是他们又不懂。
他们不懂,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因为心甘情愿,所以甘之若饴。
后来小珍珠渐渐远离了L,我跟她说没有必要,她说她控制不住,我也就算了。
再后来,L和少年吵架了。
L性格大概有点偏执,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忽然打断老师讲课要起身出去,老师询问原因,她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把手腕给老师看。
全班赫然。
她割腕了。
没几天,我收到了少年发来的短信。
只有两个字:睡没。
我本来在写作业,看到短信已经很晚了,犹豫再三,没有回复。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学校都在周考,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我把短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等再想起来已经是我生日。
小珍珠组局唱K,小团体都来了,还有其他同学。
他和我打招呼,L在他旁边,跟我说生日快乐。
我说你们玩得开心。
中途小团体中另一个男生仔仔和他女友吵架,我正拿着麦,听到扭头当和事佬,声音通过麦传到房间每个角落。
也是这一扭头,看到L朝他发脾气,他拧着眉听她凶,两三秒直接把她推到旁边亲上去。
房间光线很暗,室友荧屏冷光微亮,我只觉视线一晃,随后几乎出于本能地猛地扭回头。
荧屏上刘若英正唱着:我对你付出的青春那么多年……
字节跳动即将进入下一句,我匆匆低头,按了切歌,小珍珠问我为什么切歌,我大脑一片空白,抬头胡言乱语,“啊?切了吗?按错了吧。”
小珍珠却愣住,问:“你哭什么?”
我也愣住。
哭?
我哭了吗?
我抬手摸脸,一手的水。
可我的心明明很平静,情绪也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思维都转动不起来。
可眼泪确实落了下来。
我不知,不解,不究,只当是身体本能在难过。
两个月后,期末考,大雪覆盖全城,我走路一直很快,那天因为天气慢悠悠,走着走着忽然察觉身后不太对劲,一回头发现有两个人在跟着我学我的走姿。
是他和仔仔。
我们三个人都笑了。
考完没两天,新年进入倒计时。
除夕零点,我把提前编辑好的短信发给他,与此同时也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电视机里主持人和所有观众齐声高呼新年快乐,窗外烟花爆竹同燃,家里小孩蹦跳着喊烟花好漂亮,我却满眼都是角落里那一盏小小明月。
年后没多久开学,小珍珠跟我说他们分手了,我意外又不意外,问什么时候分的,她说分很久了,L一直不同意,年前才算断干净,我没再说话。
小珍珠叹气,“他是什么祸害啊,怎么人人都惦记他。”
我笑,“也没那么夸张吧。”
小珍珠扭头看我,几秒后又叹气。
我知道她不是在叹我不争气,而是我们都清楚,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转换新的关系身份了。
从此往后,我们只会是朋友,也只能做朋友。
我觉得挺好的。
朋友好,朋友可以长长久久。
只要可以长长久久,只要……
只要可以长长久久。
第4章
初三下学期基本全员进入高压状态,我偶尔会跟少年聊天,他问我有没有看什么书,我说哪有时间。他说你还没时间?我说对啊,要学习啊。他说学霸不至于吧。我说别笑话我。他说哈哈。
我也笑。
明明也就两个字,我就是看得止不住笑。
中考很巧和他分到同一个学校,小珍珠也和我们一起学习,小珍珠家离考场远,那两天骑自行车,考完最后一场,所有人往校门口走,没有人回头,大家一路向前,仿佛前方不是更为艰难的高中,而是明亮的自由。
我挤着人群走到学校门口,正要继续“随波逐流”,夹缝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攥住我的手腕,我回头,和两三人之外的少年对视,顷刻间所有烈日暴晒冲进大脑,我止不住眩晕,全身发麻。
他唤:“赶紧过来。”
我跌跌撞撞被他扯出人群。
我本该和大家一样往前,不管主动被迫,可他横空出现,我揣着狂跳的心脏,没有犹豫地停在原地。
小珍珠在一旁等着,她很高兴,为解放,为自由。
我手腕一圈酥麻,像逐渐扣紧迫使血液凝固的枷锁。
小珍珠自行车偏小,少年骑着有点滑稽,他单腿支在地上往前走,时不时偏头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我说都行吧。
小珍珠挥臂高喊大盘鸡。
少年看我。
我点头。
他说:“那行,去老地方?”
小珍珠问:“那个二楼?”
少年点头。
小珍珠说行。
晚上大家坐一桌,男生喝酒,散场时各有醉意。
小珍珠要我送,我正要答应,少年忽然从身后拽了下我的衣摆,我回头看他,他双手抄兜,口型无声道:送我。
我抿了抿唇。
就在这时,小珍珠哥哥打电话,小珍珠不得不先走,需要承认,在那个瞬间,我内心松了口气。
我下意识扭头看少年,他冲我挑眉,一脸得意,我没忍住失笑,他也勾唇,往前走的时候撞了下我的肩膀,“走了。”
他没用力,我踉跄半步,故作微怒喊他的名字。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揉揉?”
我冷着脸让他滚蛋。
他一愣,“真生气了啊?”
没有。
我只是害羞了。
但我又不能承认,只能嘴硬:“边儿去。”
他往旁边一挪,“好咧。”
没走多远,他忽然举手,我疑惑,他一脸正经道:“报告,我可以往里面走走吗?这会儿车多不安全,出了事您是第一负责人。”
我无语。
他笑半天,一边笑一边往我身边靠。
但我们中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地面影子忽前忽侧,却因为本人相隔距离而恰到好处地并肩而行。
我一路低头,好似我们正在并肩。
暑假他参加了旅行社,晚上跟我说的时候我没忍住说我也想去,他直接打一通电话过来,我手忙脚乱接通,呼吸困难,心脏狂跳。
他问:“你去不去啊?”
手机就在耳边,宛如他就在耳边,我脸胀通红,说:“想去。”
但真让我去,我可能又不好意思。
于是又找借口:“现在来不及了吧?”
他想了下,“是有点,我们这一车满了。”
我故作惋惜,“我还晕车。”
他说:“那还是算了,有点远,晕车估计很难受。”
我叹气。
他笑:“要不买晕车药?”
我心又紧张起来,生怕他真的让我去,我又舍不得拒绝,于是便重新绕回刚刚的借口,“不是满员了?”
“可以问问吧。”
我还没说什么,他直接决断,“我先问问。”
然后挂了电话。
整个过程,我的心宛若在悬崖摇摇欲坠,我想去,又不想去,怕他问出可以去,又怕他告诉我不可以去,我钻在被窝里,一个人挣扎。
最终,他告诉我说不可以去,很难临时加人。
我有点失望,但又莫名松口气。
我说:“那好吧,没关系,你替我看看海好了。”
他说行。
两天后,他出发去海边,车上一直在跟我发短信,跟我说路途无聊,上车睡觉下车拍照,我笑得不行。
到那儿以后他拍了张照发给我,说:带你看海。
我回:谢大哥。
他:小弟客气。
我笑。
他一共就去两天,第三天折返,折返路上一直在睡,我那天泡在书店,在看辛夷坞的《致我们终将腐朽的青春》(后更名《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和七堇年的《被窝是青春的坟墓》。
我跟他说:完了,我那么爱睡觉。
他说:巧了,我也在睡觉,梦里记得找我。
此后很长一段时候我都在梦里长途跋涉,梦里的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知道要找,醒来以后整个人会被巨大的茫然和沮丧贯穿。
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轻描淡写一句话,会耗尽我所有清醒与不清醒时的力气。
九月高中入校,开学第一周收到少年托仔仔送来的信,开头三个字:展信佳。
我忍不住笑。
第一句话:我进入新校园,进入新班级,认识新的人,在崭新的环境里,想起旧人旧事。
我盯着旧人旧事四个字,发了很久的呆。
是说我吗?
大概是吧。
我们相处一直微妙又体面,曾经日夜陪伴也好,后来转学重逢也好,即便他恋爱又分手,我退团又加入,我们从来没有把话摊开说过,好像彼此都明白,只有稀里糊涂才能长久。
其实,都是做贼心虚。
他或许有迷茫吧,在新环境里,但我没有,因为我从来没有开始过新生活。
但我依旧给他回信,我说:见字如面。
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