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昱放下茶杯看着她:“张姑娘倒是开门见山,萧安,斟茶。”
刚才迎出去的年轻男子抬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放到张子鱼前面,张子鱼喝了一口,只觉得这茶香气扑鼻味道醇厚,微微惊讶道:“看不出来,这茶楼竟有这样上品的茶,怎么生意还这么差。”
褚昱抬了抬眉没有说话,旁边的萧安忍不住了:“张姑娘,这是我们自己带来的茶,这茶楼的茶怎能入口。”
“难怪,”张子鱼叹道,心里又有些鄙视他们这般做派,好歹也是茶楼,怎么茶就入不了口了。
褚昱放下茶杯说道:“张姑娘既然知道我想问什么,不妨把我想问的都说出来。”
张子鱼也放下茶杯:“这个自然,现下这个情况,想必褚大人也和我想的一样,这次刺杀太子殿下不是目的,吴迁故意丢下香囊,又不往别处去反而回了慈孤堂,目的就是为了将太子殿下的人引到我面前,初看是为了陷害我,可是又故意在香囊上露出大马脚,显然只是想将香囊和我放在一起引起大人的注意,做这一切的原因也许只是因为我认识赤珠花,并且知道哪儿有。”
“没错,张姑娘倒是聪明,那么姑娘到底是怎样知道这赤珠花的?”褚昱问道,从袖里拿出那天的赤珠花香囊放在桌上。
说来也是巧,两年前张子鱼随着师父师母去了汝宁府地界的汝阳县,正好当地有一富家说自己在一个叫刘家村附近的山上买了块风水宝地,想用这地建自己以后的墓室,所以请张子鱼师父去布置风水,还说这块风水宝地十分紧要,让三人在村子里住上半个月,细细的布置,当时正是刘家村山上赤珠花开花结果的时节,刘家村是这赤珠花唯一的产地,所以张子鱼自然记得清楚,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可是我大朔朝地域广阔,你又怎知其它地方不产这赤珠花?”褚昱问道。
“自然确定,”张子鱼说道,“这赤珠花本来是白色花瓣黄色花珠的无毒花,但这刘家村山上有一种特有的剧毒红腹蛇,这蛇吃了无毒的赤珠花,排出的花籽沾了蛇毒,长出来的就是这紫色花瓣红色花珠的有毒花,不过,这花极为难得,需要各种机缘巧合才能长出一株,我去的时候也不曾见过这花,只是见当地村民正在泡制结出来的赤珠花花珠,且都带着赤珠花样式的香囊,所以才知道此花的来历。”
“你说这花有毒?”褚昱疑惑道。
“自然有毒,”张子鱼边说边将香囊解开,里面除了些干的白芷、辛夷、金桂花瓣外,还有几颗刺眼的红色珠子,如红豆般大小,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绿点,“这就是赤珠花结出来的种子,是剧毒的东西,气味也极是难闻,普通人是不去碰的,只有这刘家村人饱受剧毒红腹蛇的毒害,就研制出一套极其复杂的去除赤珠花种子毒性的办法,毒性没了,气味也淡了,带着这样的珠子上山,不光那剧毒红腹蛇就不会靠近,就是其他的蛇虫鼠蚁也不近身,所以刘家村的人从小就带着,天长日久的,竟变成了村民祈福避灾的随身之物,日夜都不会摘下来。不过,这珠子味道难闻,去除毒性的方法又极其繁复,除了对付剧毒红腹蛇以外也无其它用处,除了刘家村哪还有其它地方会放在香囊里。而且,刘家村人都会在去除了毒性的珠子上点上一个小绿点,就如同这几颗一样。”
褚昱拿起一颗红色珠子,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绿点。
“我虽知道这赤珠花的来历,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为什么吴迁却要牺牲自己的性命,难道就为了让你知道这件小事?”张子鱼不解地说道。
褚昱放下珠子道:“他自然不愿意牺牲的,只是因为有人布了一个局,他是引东宫入局的第一个棋子,然后你是第二颗棋子。”
“难怪那天吴迁看我的眼神好似仇人一样,原来是因为我的缘故他得冒极大的风险,可是,这布局的人又怎么知道我去过刘家村,知道这赤珠花,除非,”张子鱼好似醒悟过来,“两年前那家富户请我师父去布置风水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可这也不对,就算我知道赤珠花的来历,如果我忘记了或者忍住了没有在你面前提起,那这个局岂不是白费了!”
“还有,如果你一辈子不来京师,那这个棋局也无法继续下了,除非布局之人知道你一定会来京师。”褚昱说道。
张子鱼回忆了一下,想起刚到汝阳县不久,就有人来打听三人的来历,师父怕有无赖之徒看上张子鱼,就说出张子鱼是国子监监丞家的小姐,官家子女一般人自然不敢招惹,恐怕就是那时候被有心人听了去,知道自己家在京师。
“你师父去世你就和你师母回了京师,这便是棋局的开始。”褚昱说道。
听褚昱提到去世的师父,张子鱼心里一阵悲伤,而后又盯着褚昱:“你怎么知道我师父去世了,你调查过我!算了,你查我本就该在意料之中,不过,干嘛费那么大的劲布这种极有可能失败的局,如果要让你知道赤珠花的来历,直接找人在你面前说出来不就行了。”
褚昱说道:“我也觉得费解,只觉得布这局的人行事很是怪异,现下虽搞不清他们的目的,我却知道大概是和谁有关,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不知道也是好事。”
“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官家的事情,”张子鱼道,“既然我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那可以走了吧?”
褚昱没有说话,端起茶杯又细细品起了茶,思考了半晌才说道:“既然张姑娘知道刘家村的位置,那可否请张姑娘为我东宫的人带路,去刘家村查探真相。”
张子鱼惊讶得说不出话,愣了一会儿才说道:“汝阳县离这儿十几天的路程,来回就是一个月,你们自己去汝阳县打听不就行了。”
褚昱盯着她说道:“第一,这汝阳县叫刘家村的必定不止一个,我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刘家村,所以最好是由张姑娘直接带路更省时;第二,我知道张姑娘一直在外游历,知晓民间的风土人情,我一直待着宫中,对民间知之甚少,所以路上遇到的许多事情得请教姑娘,第三,”褚昱顿了一顿,“我知道路途辛苦,自然会许给张姑娘一些奖赏。”
奖赏,慈孤堂的孩子自有官府拨付钱粮,自己在家中也不怎么花银子,要这些奖赏有什么用,更不要说那些毫无用处的虚名了。张子鱼心里这样想,嘴里却客气道:“谢谢褚大人的好意,只是子鱼还要在家中侍奉母亲,想是帮不上大人的忙,这些奖赏也不必了。就此告辞!”说完,张子鱼便起身准备走。
褚昱倒也不急,头都没抬缓缓说道:“若是可以许你婚嫁自由呢?”
婚嫁自由,婚嫁自由,婚嫁自由,张子鱼脑袋不停转着这几个字,她收回了脚,回头看着褚昱,褚昱一直不喜形于色的脸上微微的得意,而且他毫不掩饰这种得意,就好像在陷阱中准备了猎物无法拒绝的诱饵,然后等着看猎物心甘情愿的跳进来。
这个该死的褚昱,怎么把自己看得这么透彻,张子鱼重新坐下来盯着他问道:“你真的可以许我婚嫁自由?”
褚昱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一脸淡然回看着她:“自然可以,如果你帮我干成这件事,于太子也是大功一件,太子自然会请朝廷颁下赏赐,你想要婚嫁自由也没什么难的。”
“不用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我想嫁就嫁,不想嫁就可以一辈子不嫁?”张子鱼仍是有些不信。
“当然,你如遇不到想嫁的人可以一辈子待在家中,有皇家的威严在,你父亲得养你在家中,旁人也不敢说你闲话。”褚昱说道,“还有,这次行事极为隐秘,你与我同行被人知道又有男女授受不亲之嫌,将来自然不会以这件事来奖赏你,会借着其它的理由奖赏你。”
张子鱼心里开始打架,她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光是带路那么简单,东宫要调查的事情,肯定会遇到各种危险,可是,婚嫁自由,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有利益的事情有风险,利益越大的事情风险也就越大,这点她还是明白的。
褚昱倒也不催他,萧安添了茶水,他继续不慌不忙的品着,看到张子鱼使劲咬着嘴唇,他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好像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张子鱼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愿意和褚大人走这一趟,只是请褚大人言出必行。”
“我既然答应了姑娘,就一定做到,这点主我还是能替太子做的,既然说定了,那就十日后辰时南城门外五里亭见,张姑娘也不必带多少行李,一切食宿都由褚某负责。”褚昱说道。
张子鱼见对方这么爽快,也就放了心,而后又说出了心里一直有的疑问:“褚大人,在慈孤堂那日,你是否早就看出真正行刺的人是吴迁而不是我,要不然你怎么那么容易就相信我说的关于刺绣的话?”
褚昱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微有些赞赏:“那日刺客极力逃跑,必定心狂气乱,张姑娘气息匀稳,自然不是你,那吴迁虽然极力压制气息,却还是被我察觉,所以知道刺客是他。”张子鱼解了心中疑惑,便告了辞准备回家,刚走到雅间门口,褚昱站起来说道:“张姑娘既然肯信我,那我褚昱也向姑娘保证,这一路上一定保姑娘平安,”
张子鱼心里动了一下,她回头一笑说道:“子鱼相信褚大人一定能做到。”说完,就噔噔下了楼。
一直沉默的萧安问道:“主子,您真的要去,这可能是一个陷阱,您安排我们去不就行了。”
“我若亲自去,这才是一个专门等我的陷阱,可是布局之人绝料不到我会亲自去,所以,这应该不是一个陷阱,而是扳倒郑婉儿和郑家的一个机会。何况,我若不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又怎么知道这天下是怎样的天下,这天下的百姓又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总不能一辈子纸上谈兵吧。”褚昱说道,看着外面的天空,心里叹道,这天下,终究是我该担负的天下。
第4章 启程
十日后,南城门外。
张子鱼背着一个包袱,直奔城外的五里亭,幸好今日天气晴朗,所以连油伞都不用带,沿途都是暮春景色,三三两两的行人有拉着货进城的,有带着家人出门游玩的,张子鱼走在其间,只觉得自己这趟恐怕有些草率,但后悔已经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五里亭已近在眼前,张子鱼见亭子里坐了个人,亭子外也围着几个人,还有几个人守在十几匹马、两辆马车和一辆拉行李的车旁边,都穿着褐色的衣袍,心里估摸着这么多的护卫,定是褚昱已经到了,自己本来也可以早点来的,只是临出门的时候母亲一再叮嘱,所以耽误了些时间。想起母亲,张子鱼又是一阵愧疚,这一趟去恐怕得两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要在父母面前告假,想了半天都找不到好的理由,最后不得已,只能和父母说近日师母捎信来说在白云庵里心思忧郁茶饭不思,让张子鱼去陪伴一段时间,张岳一向不看重女儿,女儿又对自己冷落发妻颇有怨言,也就巴不得女儿去白云庵待一段时间,景氏倒是很心疼女儿,又想着赵氏夫妇对自己女儿有恩,不能忘恩负义,再者女儿去庵里修身养性也好,就多叮嘱了几句,又帮她收拾行李,买了一些日常的东西,临出门又塞了些银钱给她,然后才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出门。
走到亭子前面,围在亭子周围的其中两个护卫挡住她,手齐刷刷地按在剑上,幸而萧安也在亭子里,对两人使了个颜色,两人也就让开放张子鱼过去了。
亭子里一张石桌几张石凳,褚昱坐在那儿,依旧是淡淡的神色,见到张子鱼,只说了句:“你来了。”
张子鱼也坐在石凳上:“褚大人等久了吧,幸而辰时还未过,我也算赶上了。”
褚昱说道:“也不算太久,既然姑娘已经到了,那我们启程之前就商议好一些事情,好掩人耳目。比如说,我们假扮成经商人家的兄妹去探望亲戚如何?”
兄妹,张子鱼想起自己今天穿的浅绿色细布小衫,又打量了一眼褚昱穿的浅紫色云锦袍,心里想着,你穿得这样富贵,我穿得这样平常,要是说我们是兄妹,那别人得说咱俩的便宜爹妈得多磕碜女儿啊。不过,张子鱼脸上倒是堆起浅浅的微笑:“兄妹很好,褚大人考虑得很周到。”
“既然定了下来,那以后请姑娘不要再称呼我‘大人’,称呼我名字就行,我也直呼姑娘名讳,姑娘自当不会介意吧,如不介意,我们就出发吧。”褚昱说完,就起身微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子鱼无奈,我要说介意你也没给我机会啊,只得坐上了其中一辆马车,褚昱坐了另一辆马车,其他人除了赶车的两人都骑了马,一行十五个人就出发了。
沿着官道向南而行,路上的房屋行人越来越少,树木多了起来,显然离京师渐渐远了,张子鱼开始还看看外面的景色,毕竟两年没有出过京师,后来看烦了,又没个人聊天,无聊之中就从包袱里拿出一本在摊子上买的《花魁女棒打无情郎》,正看得入神处,马车一停,赶马的男子说道:“小姐,公子吩咐此处歇脚。”
张子鱼下了马车,这儿没有什么客店,只有一个小小的茶棚,茶棚的摊主正在打瞌睡,突然见来了大生意,赶忙殷勤地跑出来迎人,褚昱和张子鱼坐了中间的一张桌子,其他人都不坐就站在周围,萧安喊道:“摊主,拿几副干净的茶具碟子来。”
摊主果然拿了茶壶茶杯过来,张子鱼正有些口渴,拿起茶壶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喝完看褚昱却是微微皱着眉头,旁边的萧安拿起茶壶将杯子冲洗了几遍,又从行李里拿出一包茶叶和点心,问摊主要了滚水,重新冲了茶水给褚昱,又拿碟子将点心摆的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一套动作下来,看得张子鱼很是唏嘘,这贵族子弟毛病真是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口水喝就不错了,一路上如果都要这样伺候,不晓得要耽误多少时间。
褚昱慢慢喝着茶,点心也不吃,张子鱼也不吃,此刻她肚子有些饿,点心虽然很精致,但饿的时候她又不爱吃甜食,无事可做又不能老盯着褚昱喝茶,于是就向摊主打听前面有没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得知前面不远就是定兴县,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今晚总算不用睡马车上了。
好不容易等褚昱喝完了茶,点心一块没动都留在那儿,萧安算钱给摊主的时候倒是很大方,摊主喜笑颜开,连喊着“贵客慢走”送了众人出来,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进了定兴县城,城门口有守城的地方官兵,这么一大群人进城自然很是扎眼,果然官兵过来盘问,萧安只是拿出腰间的牌子给他们看了一眼,说了两句话,官兵就恭恭敬敬地让一行人进了城。
县城里很是热闹,两旁有很多家酒肆茶楼,茶米油店,门铺前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买卖东西的人也不少。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前,张子鱼下了马车,见前面这间“云来客栈”占了不小的地盘,华丽气派,褚昱也下来马车,和张子鱼一起站在客栈面前,萧安恭敬说道:“公子,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是城里最好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