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毛毛和他父母正走出客栈,显然是已经忙完了客栈的活计准备回家了,毛毛一手牵了父亲一手牵着母亲,蹦蹦跳跳地走着,父母都慈爱地看着他,幸福的背影湮没在人群中,就如同他们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努力活于世间,平凡而又美好。
第5章 观音图
第二日下了楼,张子鱼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早点有热的稀饭小菜、千层糕、包子花卷等等,奇怪的是,除了稀饭小菜,其它的味道都和昨天吃的完全不一样,而且外热内凉,像是从外面买来重新热过的,难道厨房出了什么问题?
张子鱼唤了老板过来打听厨房是不是今日有什么事,老板也是一脸愁容,还带着悲伤神色,言语愧疚地说道:“今日厨房里仓促,没有准备什么好早点,请贵客勿怪,只是这也是无奈的事情。”
褚昱和张子鱼对看了一眼,张子鱼继续问道:“我们倒不是说这早点有什么不妥,只是关心贵客栈是否遇到什么问题了?”
老板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叹口气道:“倒不是小店有什么事,只是厨房里做事的王氏夫妇遇到天大的难事,哎,也是苦命啊,今日一早王氏夫妇就托人来说,早起就不见了毛毛的踪迹,想是昨夜在家被人掳走了,所以现在全家都又急又乱,街坊邻里都在到处找人。”
毛毛,想起昨日那眼含星光的小男孩,张子鱼也担心起来,焦急地问道:“怎么会,昨天还好好的,难道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强盗是专门抢小孩的,便是拐卖人口也不至于大晚上跑到别人家里去偷孩子吧。”
老板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哪里是拐卖小孩,恐怕是观音菩萨又在找善财童子吧。”
这哪儿跟哪儿,怎么还扯上观音菩萨善财童子了,老板也知道他们不明白,就从头将其中的缘故讲了出来。
原来,从两年前开始,城里就陆陆续续丢了五六个小男孩,小的五岁,大的不过八九岁,都是深夜被人带走,早上家里就找不到人了,而且小孩子的房间里都留下了一幅观音图,后来就有了谣言,说是观音菩萨要渡化凡间的小童去当善财童子,只有丢失孩童的家里人不愿意相信,找人的找人,报官的报官,但是到了最后,人没有找到,官府也没了下文,就此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次厄运就降到了王氏夫妇身上,王毛毛不见了踪迹,房间里也留下一幅观音图,王氏夫妇平日里极是疼爱王毛毛,现在恐怕是心都要哭碎了。
张子鱼以前跟着师父师母到处占卜算卦,自然知道世间哪有那么玄乎的事情,王毛毛肯定是被人掳走的,不知道现在是否身处危险,得赶紧找回来才行,她决定去王氏夫妇家里看一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褚昱听了她的想法,倒是没有反对,带了萧安和两随从,其他人都继续留在客栈了,向老板问了王氏夫妇家的位置,一行五个人就出发了。
转过了三条街,到了东北城边上的棕衣巷,这里都是做各种劳力活的人家聚居的地方,房子也大多是黄泥墙茅草顶,王毛毛家就在最里面的一间房,房子前面已经围了不少人,王氏夫妇正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眼睛都已经哭肿了,手里拿着一幅画纸,旁边劝慰的人也跟着垂泪。
围在院子里的人见到褚昱一行人,都很是奇怪,也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进去,王氏夫妇自然是见过他们的,虽然不知道他们来的目的,却莫名升起一丝希望,也就勉强站起身说道:“两位公子小姐,我家孩儿丢了,若公子小姐有些门路,请千万帮我们找回毛毛,我们全家一定不会忘记两位的恩情。”说完,就要下跪。
张子鱼赶紧扶起他们说道:“毛毛是个好孩子,一定会平安的,事情的经过我们已经知道,现在来就是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王氏夫妇眼泪又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将手里的画纸递给张子鱼说道:“这就是留下来的观音画像,我们平日里敬奉神明,却不是想把孩子也供奉出去,若是真把我们孩子收了去,我们可怎么办啊。”
褚昱问道:“你们可有报官?”
王氏夫妇点了点头,而后又说道:“报官又有什么用,那些往年丢失的孩子,又有哪个是找回来的。”
张子鱼接过观音图,只是很简单的一方白纸,画着白衣观音像,左手拿着杨柳枝,右手持着净瓶,既没有装裱,也没有上轴,她知道自己对书画的造诣不高,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就将画像递给了褚昱。
褚昱接过画像看了一会儿,又细细摩挲了画纸,又将画像放在鼻端嗅了嗅,而后对王氏夫妇说道:“这幅画像有些古怪,请让我带回去慢慢研究。”
王氏夫妇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了,而后一行人就和王氏夫妇告了辞回了客栈。一回客栈,张子鱼便和褚昱进了他的房间,急切地问道:“你是不是从画像里看出什么问题了?”
褚昱将画纸展开放在桌子上说道:“这纸质洁白光润,如银光凌霜,应该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并且这画纸比陈年的画纸更为洁白,应是今年新产的纸,而这画观音像的墨,墨色浓黑,隐隐泛光,应是加了珍珠粉制成的松烟墨,这松烟墨里还加了麝香防腐。”
“所以这纸和墨都很贵是吧?”张子鱼大概听了个明白。
褚昱说道:“这样的纸和墨,在宫里倒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但既然能在宫里用的东西,想来在民间应该也价值不菲。”
张子鱼心里有些不屑,想着民间有些好东西你们宫里也看不见呢。不过,现在这种时候,她没有心思调侃褚昱,只关心毛毛的下落,因而说道:“既然这澄心堂纸和墨都是昂贵的东西,想来定兴县应该也没几家纸张铺卖得起,依你所说,这纸张是今年的新纸,这才不过四月,店铺里买卖这种纸张的交易应该不多,普通人家买不起,那买家肯定非富即贵,店主应该都记得。”
褚昱点了点头,而后让萧安去吩咐一半随从,让他们在城里假装买家,打听一下哪些纸张店里卖这样的松烟墨和新产的澄心堂纸,张子鱼心中着急,也不回自己房间,就和褚昱一直坐在他房间里等消息。
正值中午,太阳渐渐大了起来,房间里也有些热,萧安打开窗户,又下去叫小二烧水泡茶,褚昱和张子鱼坐在房间里也是默然无语,张子鱼想着这样静坐也不是办法,就先开口问道:“你一直都呆在宫里,从来没有出宫过吗?”
褚昱回道:“上次太子去慧光寺祈福我便是第一次出宫,如这般远游倒是从来没有,倒不如你,十停地方已经走了七八停了。”
张子鱼想起自己走过的那些地方,真是各有各的风土人情,也算开了不少的眼界,想一想皇宫里虽然富贵,但褚昱一直待在里面,怕也是无趣至极,心里竟有些同情他。
“外面有趣的地方也多,有趣的人也多,你这趟出来,就会了解这世间与皇宫截然不同之处;不过,你这趟出来,难道不担心太子殿下有急事?”张子鱼疑惑地问道。
提起太子,褚昱眼中有丝怪异的光芒闪过,而后淡淡说道:“太子前几日已经去西山行宫休养了,若非紧急事务不见人,想来找太子有急事的人也少,这几个月也用不上我。”
原来如此,张子鱼想着,又听褚昱问她:“你为了婚嫁自由,宁肯冒险陪我走这一趟,难道嫁人对你来说就真如此可怕吗?”
张子鱼摇摇头说道:“自然不是,只是自来女子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来我连自己嫁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又怎能知道自己婚后是否夫妻和谐,若是要嫁,自然嫁一个我自己选择的男子,品行端正,又不会三心二意,见一个便想娶一个。”
“这世间男子,但凡有地位钱财的,大多都纳了几房妾侍,即便由你自己选择了人嫁,你又怎知你夫君婚后不会纳妾?”褚昱问道。
张子鱼苦笑一下,是啊,这种事情自己怎么能知道,又怎么可能阻止呢,就如同她的父亲,家境贫寒之时尚能一心一意对待母亲,一旦致仕了,即使只是八品的小官,京师里连所大房子都置不起,不是照样纳了妾侍生了儿子吗!虽然为着自己的名誉着想,接了自己的发妻到京师,外人面前也表现得极为尊重正妻,反而博得了“糟糠之妻不下堂”的一片美誉,可是,自己母亲除了这毫无用处的正室夫人名头以外,这独守空房的孤独和委屈又能和谁说去,更何况,还要天天看着自己全心爱慕的丈夫日日对妾侍万般宠爱,对自己漠不关心,这样的生活恐怕比坐牢还要折磨人。
“我自然不知也不能阻止丈夫纳妾,所以,我求婚嫁自由,无非也是希望我父亲不将我嫁给官家子弟,我可以自己选择一普通男子,就如同我师父或是毛毛父亲那样,虽然钱财不多只能勉强过日,却能夫妻一心,过平凡美好的生活,若是遇不到这样的男子,那我宁肯一辈子不嫁,也总比嫁入官宦人家整日妻妾间勾心斗角的好。”张子鱼说道。
褚昱沉默了半晌,原先以为张子鱼因为从小差点被卖为童养媳的原因所以害怕嫁人,却想不到她竟然如此排斥男子三妻四妾的行为,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正在此时,萧安进来说道:“公子,出去打听的人都已经回来了,这定兴县卖这样纸墨的店总共只有一家,就在出门往右走第二个路口转角的街上,叫做‘宝墨斋’,老板姓李,今日正好在店,只是我们的人不论怎样打听,他都不肯说出这几月买澄心堂纸和松烟墨的顾客有哪些。”
张子鱼眼睛一亮,有了线索总能追查下去,她对褚昱说道:“我去问一问老板,看能不能得到点消息。”说完就出了门,褚昱没想到她撇下自己和萧安就走了,心里哼了一声,又不得不跟了上去。
客栈和宝墨斋相隔不远,张子鱼走得又快,不几时就到了宝墨斋的门口,里面有一个白胖的中年男子正在里面算账,张子鱼猜测他应该就是那个李老板,正要走进去问,褚昱已经从后面赶到,抓住她的手臂说道:“你这样直接进去问也问不出个结果,得想个办法迂回打听。”
张子鱼想想也对,而后对褚昱说道:“反正你们都会功夫,干脆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问他怎么样?”
褚昱皱眉说道:“这样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再说,如果他大喊大叫招了人来,我们恐怕更不好行事了。”
正在此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宝墨斋后院出来,跑到李老板面前,李老板甚是宠溺地摸着他的头,又从钱箱里拿出几个铜板给他,小男孩拿了钱蹦蹦跳跳地出门了,李老板关爱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到了对面的摊子买糖,才低头继续算账。
张子鱼心里有了主意,径直走到李老板面前说道:“老板,我想问一些关于今年新制的澄心堂纸和松烟墨的事情。”
李老板见她眼生,又是女子,知道不该是来买东西的,肯定和刚才来的人一样是打听顾客消息,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姑娘若是打听这些事情,请恕小店不待客。”
褚昱也跟着后面,不知道张子鱼葫芦里卖什么药,站在旁边不说话,张子鱼不慌不忙地说道:“刚才那个小男孩是老板您的儿子吧,你定然爱他如命。”
李老板一惊,面带怒容说道:“你们想干什么,莫非光天化日之下要用我的孩子要挟我吗?”
张子鱼笑道:“自然不是,我想说的是,李老板你定然也听说了这两年观音招善财童子的事情,这城里的孩子已经失踪好几个了,此番我们前来打听消息,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情的真相,只有抓到幕后黑手,这城里的孩子们才能安全,要不然,不知道下一个失踪的孩子是谁,您家中也有孩子,难道不担心善财童子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家身上吗?”
李老板又是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看对面买糖的儿子,见他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已经开始活动了,张子鱼见他脸色白了又红,眼珠乱转,手里乱拨弄着算盘,知道他还有些犹豫,便继续说道:“即便不是您的儿子被带走,可是您为人父母,必定也能想象失去孩子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已经有了五六家人,如任由事情发展下去,这城中又要失去多少无辜的孩子,又有多少人家要承受这天大的折磨。”
李老板没有说话,一直看着自己的儿子买了糖回来,开心地进了后院,他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低声说道:“姑娘猜得不错,我这儿上个月确实卖了新制的澄心堂纸,不过这加了麝香的松烟墨,这几年倒是一直有几户人家买,这样贵价的纸和墨,即使只买其中一样的人家也很少,而这两年把这两样都买齐的,就只有,”说到这儿,李老板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才低声说到:“只有这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户周方兴周员外家,而且,我也听周府出来办事的丫鬟杂役说过,府里时时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周员外家,他家在这城里何处?”张子鱼问道。
李老板仍是低声说道:“周员外家就在城东,宅第占了半条街,倒是很好找,只是我要劝一下几位,这周员外家有钱有势,又在宅子里养了些凶狠的打手,听说朝廷里还有关系,连县衙和州府里的老爷都要让他几分,几位若没有十分的把握千万不要轻易去招惹他。”
褚昱和张子鱼告辞了李老板,然后直奔城东,果然看见一座极为富贵的宅第,上面写着“周府”两个大字,门前几个看门的打手守着,神情很是凶狠。
怎么办?张子鱼发了愁,眼看有了希望,可是这周府该怎样进去找人?褚昱在旁边说道:“现在白日里不方便行事,我们等到晚上再行动。”
张子鱼不知道褚昱所说的行动是什么,不过现下也没有其它办法,只好先回了客栈,好不容易吃了饭挨到晚上夜深的时候,街上连店铺摊子都关门了,褚昱才来找她,带着萧安三人直奔周府而去。
“我们悄悄翻墙进去,趁他们睡着了找人?”张子鱼疑惑地问道。
褚昱淡淡说道:“偷鸡摸狗非君子所为,既然我褚昱要找人,自然是从大门进去光明正大的找。”
光明正大,张子鱼更疑惑了,眼见已经到了周府门口,周府门口已经没人守着了,待他们走到门口,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开门的赫然便是褚昱的随从,原来他们已经早一步来了周府,将周府的打手和护院都打伤在地上,而周府的女眷都被关在一间房内,男子都集中在院子里,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子被带到褚昱面前,虽然长得白胖,却不停的在咳嗽,气喘吁吁,显然是得了什么重病。
“公子,这便是周方兴。”褚昱的一个随从禀道。
周方兴此时周身如筛糠一样,跪倒在褚昱面前,一边咳一边磕头说道:“请问是哪方的英雄,我周府愿意奉上全部财产,只求能饶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