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昱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抓来的棕衣巷王氏夫妇家的孩子在哪儿?”
周方兴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就狡辩道:“什么孩子,什么棕衣巷,我不知道啊。”一边说,眼光却偷偷看了一眼后边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
褚昱使了个眼色,随从便把那头发花白男子也提到褚昱面前,那头发花白的男子也吓得跪在地上说道:“这位公子,我只是个大夫,一切都是周员外的主意,我不敢不从啊。”
“孩子在哪里?”张子鱼厉声问道,
大夫战战兢兢答道:“在后院的柴房里关着。”
褚昱的随从押着周方兴和大夫,让他们前面引路,褚昱和张子鱼跟着,绕过了几道弯,才来到偏僻的后院,大夫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把其中一间房门打开,里面堆满了柴禾,很是昏暗,大夫点燃门边桌上的一盏油灯,众人才看清原来柴房尽头一张小小的木床,一应铺盖都没有,毛毛正闭着眼蜷缩在上面。
张子鱼急忙奔到木床前,轻轻地摇着毛毛喊道:“毛毛,姐姐来救你了,你快醒一醒。”
毛毛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便睁开眼,看到张子鱼站在前面,苍白的脸上努力绽开一个笑容说道:“姐姐,你来救我了,毛毛真开心。”
张子鱼只觉得心痛如针扎,转身对周方兴和大夫喊道:“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你是大夫,那你赶快来救他。”
那大夫心虚地说道:“他中了巴豆毒,且中毒较深,必须用强效且温和的解毒药才能解除毒性又不伤身体,我身上哪有这样的解毒药。”
褚昱对萧安说道:“把我们带的‘乌金丹’拿一粒出来,给大夫看一下能否服用。”
“可是,公子,这‘乌金丹’是为你备的,万一遇到……,”萧安说道,褚昱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从里面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褐色药丸,用手托着放在大夫的前面。
那大夫初听到“乌金丹”三个字便吓了一跳,好歹行医多年,他也听说过“乌金丹”是皇家专用的救命神药,原料都是极为珍贵的稀世药材,制药过程又很花功夫,一丸药价值何止千金,没想到眼前的几人竟有这药。他小心翼翼地将药丸拿起来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激动地说道:“这药含着多种解毒的药材,药性也温和,正适合解这孩子的毒。”
萧安犹豫了一下,便将药丸递给了张子鱼,张子鱼立马将药丸喂到毛毛嘴里,又见旁边桌上有茶壶和碗,便说道:“再倒一碗水给我。”萧安倒了水正要递给她,褚昱接过碗坐在床沿上,由张子鱼扶着毛毛,他轻轻捏开毛毛的嘴,将水缓缓灌了进去。
眼见毛毛吞了药,又等了片刻,神色已经不那么苍白,呼吸也强了一些,张子鱼才松了一口气,将毛毛轻轻放在床上,这才想起旁边押着的周方兴和大夫,心中一股怒火上来,走到周方兴面前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在他左脸上,恨恨地说道:“这孩子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对他。”
这一记耳光打得突然,众人都吓了一跳,看见周方兴白胖的脸上有红红的五指印,都暗暗心惊眼前这女子竟然愤恨到了没有一点淑女形象的地步。周方兴知道他们不是土匪强盗,只是来寻人的侠义人士,反而胆子大了起来,摸着半边脸说道:“我抓他来为我试药是他的福气,平常这样的低贱人家,就是给我擦鞋上的泥巴都不配。”
“试药,试什么药?”张子鱼指着大夫说道:“你来说。”
大夫看了一眼周方兴,思考了片刻心一横说道:“周员外他几年前患了疥疮之症,初时病症还不严重,只是他又不忌口戒色,依旧酒色不断,这两年掏空了身子,病症越来越严重,每三个月就得服一次药缓解疥疮病症,这药中必须加入大量的巴豆,这巴豆毒性又大,入药时如用量不当,反而会中毒伤人性命,所以才需要每次找人来试药,看那次所配的药到底毒性会不会致命。”
张子鱼听得心惊,想起以前失踪的孩子,难道都是抓来试药了,她颤着声音说道:“难道以前那些因为善财童子的传言失踪的孩子也是你们抓来试药了,你们为什么要抓孩子试药,他们现在在哪儿?”
大夫低着头说道:“孩童比大人体弱,若是他们都能承受住药的毒性,那对大人而言更是无碍了,至于以前那些孩子,”大夫吞吞吐吐说道:“以前那些孩子,有些……承受不住毒性死了,还有些……还有些试完药以后就……就被周员外找人……,然后就埋在了这后面的山上。还有那些观音像和传言,都是周员外干的,我只负责配药,其它什么都没干。”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众人当然都猜到了什么意思,褚昱皱了皱眉头,张子鱼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虽然以前四处游历时也见过不少恶霸行为,却也不曾亲身经历这样伤天害理的恶毒行径。
张子鱼走到周方兴面前,又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打在他右脸上,咬着牙说道:“难道在你眼里,这些孩子的性命都不是命吗?”
周方兴两只手捂着两边脸说道:“他们的命和我的命比起来算什么,这样卑贱的平民在我眼里只不过是群蝼蚁,天生就该被我踩在脚下,莫说是一个孩子,就是我要了他们全家人的性命,那也是他们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被我看上。”
张子鱼气得发抖,说道:“我要去报官,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
一听到报官,周方兴脸上显出得意的神色:“你去报官吧,你以为官府以前没有查到过这儿,还不是照样放过了我,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亲舅舅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刘敏,得罪了我就是得罪我舅舅,到时候自有太子殿下出面保我,我看哪个官府还敢管我的闲事。”
一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在场的人脸色都是一变,张子鱼愕然地看着褚昱,因他是太子的人,便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褚昱脸色发白,好似也被人打了两记耳光一样愣在那儿,萧安一脸的紧张,看了一眼褚昱便低下头不说话。
周方兴见众人都不说话,以为被太子的名头吓住了,更加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怕了吧,告诉你们,趁早放了我,要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萧安上前去一拳打在周方兴嘴上,当时就打掉了他两颗牙,鲜血直往外冒,周方兴痛呼了几声,而后就捂着嘴巴说不出话了。
“找人把孩子送回家里面,把周府的人看守起来。”褚昱吩咐萧安,萧安一招手,随从就押着周方兴和大夫走了,毛毛也被人抱着准备送回家,张子鱼见他全身无力地靠着,心里又是一痛。
柴房里只剩下褚昱张子鱼萧安三人,谁也没有说话,静悄悄只听到外面夜鸟鸣叫的声音,张子鱼沉默了一会说道:“你预备怎么处置这件事?”
褚昱没有说话,萧安有些焦急地说道:“主子,刘大人可是您……太子殿下的老师,且不说这十几年的师生之谊,那刘大人又是品格端正之人,断不会知道他外甥此种恶行,若是把这件事情揭露了出来,那刘大人肯定会受牵连,太子殿下的名声也会受损啊。”
“所以,褚大人,为了名声,你们就打算把这件事情不了了之吗?”张子鱼冷冷说道。
萧安也有些生气,说道:“张姑娘,我们此行极为机密,若是插手让当地官府管这件事,那我们的身份就会暴露,若是请朝廷派人来处理此事,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不管怎样都对公子极为不利,还请姑娘体谅我们的难处。”
张子鱼更是气愤:“难道你们就任由这样的人继续胡作非为下去,任由他们为了一己之私祸害无辜吗?”
“当然不是,”萧安说道:“作恶不过是这周方兴一人之事,大不了我们悄悄的了结了他就行了。”
“哼,”张子鱼冷笑一声:“了结他自然是容易,可这真相若不白于天下,那些死去孩子的冤屈又有谁人知道,他们所受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就要让他们永远孤零零埋在这荒山之上吗?若是如此恶毒之人都不能被正大光明的处决,那这世间的公平正义又去何处彰显,是永远都只能藏在黑暗里私下解决吗?”
萧安正要反驳,褚昱说道:“今夜先回客栈,明日再做处置。”
张子鱼又是一声冷笑,也不理他们,转身先走了。
“主子,我们此行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若是泄露了行踪,不光会功亏一篑,郑家也会派出人来拦截,到时候主子你的处境就危险了。”萧安恳切地说道。
褚昱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萧安,你觉得她说得对吗?”
“啊,”萧安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她”说得是张子鱼,便说道:“张姑娘说话自然有她的道理,可是,我们也不能因小失大,主子,你可是要担负整个天下的人,是不容有一点闪失的啊。”
褚昱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萧安,你还记得前几日在客栈门前有人要刺杀张子鱼吗?”
萧安一愣,没想到褚昱竟提起这件事,便回道:“恐怕就是郑家派过来的人,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想刺杀张姑娘?”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褚昱说道:“我们上次在慈孤堂盘问时只有我们自己人在场,这次我们出来时行动十分隐秘,张子鱼和我们同行这件事情更是无人知道,而这个人却很清楚张子鱼知道些什么,他背后的势力不敢对我们动手,只能杀掉张子鱼这个关键人物,阻止我们去找刘家村。”
萧安疑惑地说道:“所以,主子您的意思是,我们随行的人里面有奸细?”
褚昱点了点头:“短时间内我们无法找出奸细,但是他只要还在队伍里,张子鱼就一直有危险,我们的一举一动也随时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现下只有找一个机会,让我和你们分开走,并且赶在你们前面到刘家村,才有机会查清楚事情真相。”
“可是,主子,这样太危险了。”萧安惊道。
“只有我和张子鱼隐去了行踪,敌人在明,我们在暗,你们和我才能更安全。”褚昱说道,而后又想了一刻继续说道:“明日我会遣你送信到京师,让京师派人来督办周方兴的案子,然后你趁此机会悄悄的联络江湖上的杀手组织,让他们来刺杀我们,但吩咐他们不可下死手,打斗的时候我趁机带着张子鱼逃跑,你带着他们找个偏僻的地方养伤,不让他们与外界联络,那奸细会以为是我们行踪暴露引来了各方势力的追杀,定会再找机会送消息,到时候就能把他抓出来。”
“是,主子,萧安一定不辱使命。”萧安顿了一下说道:“也请主子一定要多保重。”
“走吧。”褚昱说道,出了柴房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黑沉的山,风吹树叶,声音如呜咽般飘荡在空中。
回到客栈,张子鱼半点睡意也没有,坐在桌前,她从腰带里取出毛毛赠送的彩色手链拿在手里看着,心里一酸,想起初见毛毛时他那紧张羞涩的模样,在得到赞赏后欣喜快乐的样子,还有他们一家三口回家时幸福的身影,可是,为什么这世间就是连这一点平凡的美好都容不下。
外面街上传来梆子声,已经到寅时了,张子鱼不知不觉坐了许久,只觉得腿有些麻,一口气闷在胸前,便起身开了窗户,一眼看去,只见褚昱房间也有亮光,知道他也还没有睡,心里便思忖着褚昱到底要怎样处理这件为难的事情,想着自己当时对他也有些过火,他毕竟是东宫的人,这样的立场又怎能勉强他做不利于太子的事情。
一夜无眠,等到鸡叫时分,张子鱼已打定了主意,她去敲了褚昱房间的门,得到允许进去后,只见房间里蜡烛还点着,显然褚昱也是熬了通宵,不过他神色见倒是没有一丝疲倦,依然是从容淡定的姿态。
张子鱼替他吹灭了蜡烛,而后说道:“我昨夜仔细想了想,此事既是我执意要追究到底,就该我自己留在这儿去府衙里鸣冤告状,万不该逼着你卷入这尴尬的局面中,所以,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你们去到汝宁府汝阳县以后,将这封信交给我一个相熟的朋友,他虽没有去过刘家村,但是他家在当地颇有威望,在当地帮你们打听到刘家村的位置也不是难事儿,找他帮忙也必定不会误了你们要做的事儿。”说完,将一封信递给褚昱。
褚昱接过信,上面写着“梧桐书院郑云青亲启”几个字,褚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幸而低着头没有被张子鱼看见。
正说着,一个随从进来抱拳行礼说道:“公子,萧大人已经出发去京师送信了,快马加鞭半日就能到京师。”
张子鱼愕然地看着二人,褚昱说道:“我已连夜写好上报给朝廷的信,以东宫的名义请朝廷安排人来督促这儿的官员办理此案,张姑娘不必再去击鼓鸣冤了。”
原来如此,张子鱼倒是没想到褚昱下了这样的决心,做事又是这样的干脆利落,反而没有细问他们是如何能以东宫的名义上报朝廷的,现下,她想的都是褚昱是否会被太子责怪,以后在东宫又是如何处境。
褚昱张子鱼又在客栈待了两日,期间两人每日都去探望毛毛,他已经恢复了大半,气色也好了许多,饭也能吃下一两碗了,王氏夫妇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猜到毛毛能被救回来多半是褚昱和张子鱼的功劳,因而对他们二人千恩万谢。
第三日刚从棕衣巷回到客栈,果然朝廷派来的督察院的监察御史已经到了,萧安也一同回来,张子鱼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与褚昱同行,就悄悄从后院回了自己房间,百无聊赖在房间里待了一个时辰,茶水也喝完了,正要开门去楼下提茶水来,一开门就见褚昱正往自己房间走来。
“事情办完了?”张子鱼问道。
褚昱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此次派来的监察御史很是正直,不会徇私枉法,那周方兴已是难逃死罪,东宫那边也传来消息,刘敏大人因为外甥做下的恶事自觉惭愧,今日已经告老还乡了。”
张子鱼松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不能亲眼看着周方兴得到应有的下场,我们在这儿耽误了几天,现下事情了了,我们也该继续赶路了吧。”
褚昱犹豫了片刻,看着她说道:“明日我们就离开这儿,只是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前面的路程已经不安全,恐怕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若是你担心家中父母,我愿意即刻吩咐人送你回京师。”
张子鱼心里自然知道此次行程的凶险,私心里也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头,此刻听褚昱这样说,便觉得对方竟然把自己看成了这样的人,而后脸色涨红,提高声音说道:“褚昱,你把我张子鱼当成什么人了,言而无信贪生怕死,若我是这样的人,一开始我就拒绝你了,又怎么会愿意和你走这一趟,你怕不会是想赖掉对我婚嫁自由的许诺,所以赶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