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榕微微一愣,这件事情和自己难道还有干系,他接过信拆开看过去,越看脸色越是惨白,看完信后将信纸狠狠捏在手里,用力之猛,手背上的青筋都几乎要暴了出来。
“怎么了?”廖廷杰问道,看褚榕的神情恐怕信里是很严重的事情。
褚榕咬着牙,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半晌才说道:“他们挟持了褚某未过门的妻子,威胁我明日孤身前去黑水河见他们。”
廖廷杰大惊,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将人挟持到边关来,可是,明日达延鲁极有可能便要攻城,这几日因为褚榕和他们一起坚守甘州,守城的将士都觉得朝廷重视甘州的战情,又因为褚榕英勇,所以将士们都对他很是佩服,如果明日褚榕不在,众将士会以为他临阵逃脱,以前种种不过都是假象,到时候军心不稳,恐怕会出大问题。
褚榕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大敌当前他决不能离开,可是,信里写得很清楚,明日他若不亲自出现,那张子鱼和慕云的性命都难保,他猜到张子鱼被挟持与慕云脱不了干系,要不然绑匪不会无缘无故将慕云也绑了来,他心里后悔没有多派几个人保护张子鱼,又深恨慕云出卖了自己重要的秘密,现下并不想理会她的死活,可是,张子鱼,他的张子鱼,那个他希望能安稳幸福过一辈子的女人,现在她的生死就掌握在自己手里,而自己,极有可能只会将她推入死地。
思索了半日,褚榕下定了决心,“萧安,明日你带两个人去和他们见面,务必要将人救回来。”
“是”萧安答道。
对不起,因为我,连累你被劫持,辛苦千里到此,而我却并不能为你做什么,甚至都不能去见你一面,国家与你之间,我终究还是只能放弃你,只希望上天保佑,萧安能将你平安救回,此后余生,我便只如你所愿,与你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31章 黑水河(上)
甘州城,乌云压顶,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暴雨。
甘州的守卫将士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慢慢靠近的黑压压的敌军,中间夹杂着几座投石机和撞门柱,最前面的一面白色旌旗上,三头狼兽图形让人心生惧意,此次达延鲁应是出动了所有的兵力,成败只在这一战了。
褚榕神色冷峻地看着不远处的敌军,前面是骑兵,当中一匹白色战马上应该就是达延鲁,身形魁梧,穿着银色的盔甲,带着高高的羽冠,一副王者的威严。敌军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达延鲁看着城墙上褚榕大红色的披风,他已经听说过这个一箭射死旗手的年轻人,朝廷的特使,不凡的身手,看来这朔朝这次还是派了一些人物过来的。
达延鲁抬起手没有放下,褚榕和廖廷杰知道他即将发动攻击,廖廷杰一声令下,城墙上守卫的将士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而后达延鲁将手猛然放下,蒙古敌军便发动了攻击,如潮水般涌向城墙,漫天喊打喊杀的生硬震颤耳膜,城墙上的将士训练有素,先是火铳和神机炮射击,而后便是羽箭,蒙古军也不甘示弱,羽箭和投石机掷出的石块飞到城墙上,不时有守城的将士倒下,立马又有新的将士补充位置,继续坚守作战。
因是双方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场战役,所以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蒙古敌军丝毫不惧,又人数众多,不多时已经有大批的敌军到了城墙下面,将云梯架在城墙上,开始攻占城墙,下面城门处开始用柱子进行撞击,内里守卫城门的将士拼死抵门,心里都清楚城门最为关键,一旦城门破开,甘州城就危险了。
燃烧的火油和石块扔到城墙下,下面便燃起了一个个人形的火球,哀嚎声不断传来,却也没阻止住蒙古敌军的攻势,更多的敌军还是登上了城墙,城墙上的将士都有些心惊。
褚榕拔出剑高声喊道:“各位将士,拿起你们的武器,誓死保卫甘州城。”而后,便一剑砍倒了身边一个蒙古兵士,鲜血溅到他的脸上,让人触目心惊,众人受了他的鼓舞,也纷纷拿出近身搏斗的兵器,在城墙上展开了一场肉搏战。
天空终于下起来倾盆大雨,城墙内外血流成河,褚榕毫不畏惧,不断砍杀围上来的敌军,他的护卫围在他身边保护他,勉强能维护他的周全,只是登上城墙的蒙古士兵越来越多,守城的将士苦苦支撑,双方俱是伤亡惨重,污泥混杂着血水,大批的尸体堆满了城墙,任由活着的兵士随意践踏,人不再是人,只是有生命的兵器而已。
战斗从正午时分一直持续到黄昏,到大雨停时,战斗方才结束,蒙古四万敌军损失大半,依旧没有攻下甘州城,甘州守城将士死伤无数,却依旧用以身躯为城墙,阻挡了达延鲁的进攻。蒙古军队终于敲响了退兵的鼓声,剩下残兵败将如潮水一般退走了,达延鲁看了一眼甘州城墙上那一抹刺眼的红色,心里虽然不甘心,却直到此次拿下甘州城已无胜算,不过,甘州城,总有一日会是我的囊中之物,而朔朝的天下,总有一天会是我的天下。
蒙古敌军退兵后,城墙上来不及逃走的蒙古敌兵或是投降,或是死战到底,不肯投降的敌兵都被甘州城的将士消灭干净,直到再无任何的威胁,他们方才放松了下来,精疲力尽,面面相觑,有些不能相信这一场战役终于胜利了,这是一场太过艰苦的战役,耗尽了甘州将士所有的精力,而终于,他们还是以少胜多,又一次保住了甘州城。
城墙上的将士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欢呼起来,这一次达延鲁将手上所有的兵力都拿来攻城,败了这场战役,蒙古敌军短期内便再也没有充足的兵力再进攻,他们即将返回北地准备过冬的储备,甘州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甘州的将士也终于可以好好休养一番了。
褚榕全身都是血,腿上和胳膊上都是伤口,他身边的护卫也只剩三四个,其他的都已经为保护他而死,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赢了,终于赢了,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一场保卫战,自己永远都无法想象战场的残酷,在战争面前,人命甚至连蝼蚁都不如,只是无数的炮灰和人肉的城墙而已。他看了一眼周边横七竖八的尸体,里面有一直跟着他的东宫侍卫,他们一直在用生命保护他,若不是他们,恐怕自己也早就性命不存了,他心中一痛,“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他的帝王之位,牺牲了太多的性命,他也是踏着他们的血肉才能坐到那个位置上,自己总不该辜负他们的期待,一定要做个值得他们牺牲的明君。
廖廷杰走过来,他身上也被砍了几道伤,眼见褚榕依旧矗立在城墙上,望着城墙下的尸体出神,便说道:“战争向来便是如此,残酷如斯,震撼如斯,只望以后我朔朝不再有大的战役,百姓不必流离失所,将士们也可以回家与父母妻儿团圆。”
褚榕说道:“古来许多帝王,为了万世的功名,到处征战,威赫一时,全不顾国库空虚和百姓兴衰,所以我朔朝的未来,只会守卫边疆收复失地,绝不会再为了帝王功名大兴战役。”
廖廷杰见他如此肯定,猜测他在太子身边久矣,应该是了解太子的秉性才会这样说,如果未来的天子真的能将精力都放在百姓安居乐业上,于朔朝的兴盛自然是一件好事。
“褚大人,如今甘州城已经无虞了,我们回府里去包扎伤口吧。”廖廷杰说道。
褚榕点了点头,同他一起回了指挥使所,府里有军医为他们上药,褚榕心里却开始焦躁不安,之前因为一直在战斗所以无暇顾及其它,此时战役已经结束,他担心萧安是否已经救下了张子鱼,但愿她能平安归来,即便希望渺茫,他也不能放弃,她是自己的妻子,是和自己相约白首的人,她绝对不能出任何的事。
黑水河边,张子鱼和慕云的双手都被绑在背后,两人之间还连着一根绳子,郑甲郑乙分别站在她们旁边,神色焦急地等在那儿。
张子鱼看了一眼身后石崖下的河水,河面宽阔,河水泛黑,想必水一定很深,她大概猜到郑甲郑乙为什么要带自己和慕云来这儿,这儿后面没有退路,四周又没有办法埋伏,郑甲郑乙已经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断绝了所有活命的希望,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要挟褚榕什么,难道是用自己的命要挟褚榕的命?
等了半个时辰,才听到一阵马声,郑甲郑乙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戒备起来,不多时,就见三个人骑马而来,张子鱼心里狂跳,千万不要是褚榕,如果他抛下甘州城跑来救自己,顾情爱而无视大局,那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
等来人近了,张子鱼发现是萧安和两个护卫,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见慕云刚要喊名字,便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慕云此刻也恐惧到了极点,本来见到萧安正要张口求救,见张子鱼暗示自己,也只得闭了口看情势变化。
“你们是谁?”郑甲问道。
萧安朗声答道:“我便是你们找的太子褚榕,现在我已经来了,可以放开她们了吧。”
郑乙说道:“你说你是太子,又有什么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本太子还需要什么证明,”萧安说道,细细观察了郑甲郑乙的装扮,“你们到底是谁?你们背后的主谋又是谁?若是就此投降坦白,或者还可以从轻发落你们。”
郑乙冷冷一笑:“出门的时候主人告诉我们,真正的太子右手臂上有树叶形状的胎记,若你是真的太子,可敢露出手臂给我们一看。”
萧安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两人竟如此多疑,此刻没有办法,他只能高声喝道:“我的胎记怎能随便露于人前,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如今本太子就在你们面前,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了她们二人?”
郑甲郑乙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已明白了几分,郑乙说道:“原来太子胆小不肯前来,竟还要他人假冒来救人,我们倒是高估他了。”
萧安见身份已经被识穿,便不再与他们纠缠,干脆说道:“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了她们,若是要取我的命,我就在这儿,你们拿去便是了。”
萧安一副豁出命的样子,旁边两个护卫也抽出了剑,预备与郑甲郑乙二人来一番生死较量,郑甲却冷笑道:“你既不是太子,我们要你的性命有什么用,”而后郑甲又转向张子鱼,“是太子不肯来救你们,你不要怪我,杀不了太子我们只能杀了你,不过我们兄弟敬重你的大义,你若是还有什么遗言,最好现在就说,不要留下什么遗憾。”
第32章 黑水河(下)
终于他们是要对自己下手,张子鱼知道了结果,心中的恐慌反而少了些,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看了一眼慕云,慕云大概也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眼中不停地流泪,却终究没有开口求饶,张子鱼心里对她刮目相看,这才该是褚榕□□出来的侍婢,即便身处死地也不畏惧退却。
“你们能不能把她放了,杀我一个人就行。”张子鱼有些哀求地说道,希望他们能放了慕云,反正自己是肯定活不了,能救一人是一人吧。
郑乙干脆拒绝:“不行,因为你的死亡必须由她来完成。”
张子鱼和慕云都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也知道郑甲郑乙绝对不会放了她们,张子鱼沉默了一刻,对萧安高声说道:“萧安,我希望你能带句话给他。”
萧安点了点头,暗暗准备了手中的袖刀,准备发射暗器,或许能将他们二人一击致命,只是,他们都是武艺高强的人,如果不能一下子取他们性命,恐怕张子鱼二人更加危险。
张子鱼决绝说道:“你告诉他,我会在黄泉等他百年,不饮忘川水,不喝孟婆汤,若是百年以后他还记得我,便到黄泉去找我。”
萧安将话记在心里,知道自己能救下她们的机会渺茫,这些临终遗言便是唯一能带回去的东西了,张子鱼看着慕云,慕云满脸是泪,嚅嚅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出卖太子,现在这是对我的惩罚,我毫无怨言,我只恨当初不够了解你,你是真正配得上他的人,可是我却害死了他的知己和伴侣,他的余生一定会过得很孤单。”
张子鱼苦涩一笑:“或许以后他还会找到另外的知己和伴侣,而我和你,既然要结伴去黄泉,那我们之间就没有谁对不起谁,多一个朋友上路总好过孤孤单单,你有没有什么话要留给他?”
慕云摇了摇头:“他一定很恨我,我无颜再面对他,更没脸留下任何遗言给他。”
郑甲说道:“既然你们没有遗言了,那就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这世道逼得我们如此,便是你们做了冤鬼,也不要找我们报仇,反正我们也是活不的。”
郑甲说完,使了个眼色,郑乙一刀刺进慕云的胸膛,慕云瞪大了眼睛,嘴角慢慢渗出了血珠,瞬间便要倒下去,张子鱼以为下一刀一定会轮到自己,郑乙却是将慕云往后一推,她们两人之间绑着的绳子一紧,张子鱼被慕云的尸体拉下石崖,直直的坠入黑水河中。
原来如此啊,他们早就计划好了,无论褚榕是否会亲自来,无论他们是否能杀了褚榕,都不会改变自己的结局,呵呵,杀不了褚榕的人就杀了褚榕的心,用这样慢慢折磨的方式杀死自己,才会让他愧疚一辈子,心痛一辈子,可是,他是未来的皇帝,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只要自己死了,总有一天他会忘掉自己的,这样,也好吧。
河中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张子鱼觉得自己在水中无力挣扎,窒息的感觉袭来,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这次他没有看到自己坠河的样子,应该不会再说姿势丑了吧。
萧安见他们杀了慕云,张子鱼也跟着坠了河,心中一急,忙使出袖中的暗器,郑甲勃颈处中了暗器,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而后嘲讽一笑,便倒了下去,郑乙举起剑,与他们打斗起来,萧安三人围攻他一人,虽然不能立刻取胜,却也打得郑乙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崖边,眼见已经没有了退路,郑乙惨然一笑,将剑放在自己脖子上,准备自刎,萧安眼疾手快,一把挑开他手中的剑,身边跟着的两个侍卫将他双手扣住,让他动弹不得,萧安上前一脚,将他的右腿一下子踢断,冷冷说道:“想死,没有那么容易。”
郑乙被一下子踢断腿骨,却硬是没有哼一声,只是脸色无比痛苦,他咬着牙说道:“你们……你们休想从……我这儿得到任何线索,我……我是绝不会说出背后……背后的主谋的。”
萧安说道:“你说不说太子都会知道主谋是谁。”
郑乙又是惨然一笑,而后眼神一直,竟是狠心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大量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他身子慢慢软了下去,不多时就毙命了,萧安示意二人放开尸体,又急忙朝石崖下看去,这石崖几十丈的高度,只能看见下面泛黑的河水,张子鱼和慕云早已不知沉到了何处,萧安心里情知不妙,又翻检了一番郑甲郑乙的尸体,只能找到他们身上带着蒙古敌军的腰牌,后肩处有蒙古敌军的狼首刺青,看来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要将罪名嫁祸到蒙古奸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