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将士十日前才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尚未休整好便要迎接第二次进攻,如今又见敌军这般气势,姚指挥使又已经战死,心里先露了几分怯,面上也遮掩不住害怕,廖廷杰见了这般情形,虽有些怒其不争,但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好在今日攻城的敌军不多,凭着城中储备的兵器足以对抗。
褚榕也注意到了将士们这几分惧意,便抬手拿起一把硬弓,稳如松柏,身姿傲然,凝聚力气将弓拉满,而后全力将羽箭射了出去,如流星一般,羽箭正中最前方的敌军旗手,那旗手一声不吭掉下马,手中的旗子折断在地上,而褚榕射出这一箭后依然站立在那儿未动一毫,如山顶的苍鹰一般,鄙夷着前方潮水般的敌军。
敌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震惊,方才杀气腾腾的步伐便停滞了一下,气势已不如刚才那般强盛,而甘州守城的将士也是一惊,自从姚策战死后,他们便心中有些不安稳,刚才褚榕射出的这一箭就如同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褚榕是朝廷特使这个身份他们都知道,却是在今日才见到褚榕的真功夫,既然这次派来的是真才实干又英勇无敌的人物,那说明朝廷始终是重视甘州的战略地位和他们这些日夜不休保家卫国的将士的,既然如此,他们拼命杀敌也就有了意义。
因为这一箭鼓舞了甘州守城将士,廖廷杰也是没有想到,心里对褚榕竖起了大拇指,眼见敌军已经进入射程,他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将士便齐齐发射,一时间,羽箭漫天乱飞,到处都弥漫着火药的气息,敌军一时间损伤无数,却依然没有后退,而后对方也开始反击,羽箭如下雨一般落在城墙上,不少守城的将士都中箭倒地,城墙上出现了一时的慌乱,趁这机会,敌军迅速前进,不多久就掩护着撞门的木柱到了城门外,开始撞击城门。
褚榕已经换过手铳,萧安在一旁为他装填火药,廖廷杰指挥众人继续抗击,渐渐地褚榕觉得有些不对劲,他靠到廖廷杰身边说道:“廖指挥使,今日这一战有些不对。”
廖廷杰点了点头:“往常达延鲁都是全力攻城,可今日他明知道我守城的将士还有两万人,却只派了一万人来,即便是这一万人,刚才也只分了不到一半来攻城,且这些人攻城虽然喊声响亮,却都没有使出全力,反而自保的样子更多一些,难道达延鲁只是在试探我甘州军士现在的实力,还是为了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拖延时间,这段时间能干什么重要的事情,让达延鲁不惜牺牲几千人的性命。
褚榕心中一惊,粮草,兵器,只有这两样才是最重要的。他急忙对萧安说道:“你带着我们的人去查一下城中储备粮草和兵器的地方有没有出现问题。”
“是”萧安答应了一声,虽然担心褚榕的安危,却知道无法违抗褚榕的命令,便带着人走了。
听到褚榕这般吩咐,旁边的廖廷杰才突然醒悟过来,粮草和兵器两件大事儿,以前姚策每次应敌之前都会特意吩咐加强这两处的保护,可是今日自己来迎战得匆忙,竟然对这件事情大意了,如果甘州城中有蒙古奸细,而今日达延鲁发兵真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那恐怕这两处至少有一处恐怕已经遭毒手了。想到此处,他冷汗一冒,只希望是自己猜错了,或者自己这边的人赶得及阻止奸细。
双方又僵持了半个时辰,而后蒙古军开始击鼓退兵,城墙下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百个蒙古敌兵便拼命后退,只剩下满地的尸首和兵器,甘州将士见取得了胜仗,高兴得大声喊叫,只有褚榕和廖廷杰见蒙古军这般轻易就退了兵,脸上却并无一丝笑意,看来猜测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两处的情况如何。
刚下城墙,萧安就带了人急匆匆赶来,褚榕见他们头上身上都是烧过的痕迹,心里已经道了声“不好”,萧安低头禀告:“两位大人,我等按吩咐分头去了储存粮草和兵器的两处,储存兵器的地方无碍,只有粮草仓库那儿的护卫已经被杀死,蒙古奸细正在放火烧仓库,我等已经这几名奸细杀死,抢救出了一些粮食。”
廖廷杰心中大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匆匆赶到储存粮食的仓库,果然已经烧得只剩灰烬,只有外面院子里堆着几袋抢救出来的粮食,他略略算了一算,越算脸色越是惨白。
褚榕跟在他后面,看到这个场景心里也是一惊,只剩下这一堆粮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他见廖廷杰正在计算,又见算完后脸色惨白,便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廖大人,剩下的粮草还可支撑多久?”褚榕皱眉问道。
廖廷杰说道:“最多只能支撑□□日,□□日后再没有粮食,甘州的将士就要饿着肚子守城了。”
“难道没有其它的办法,能不能在城里或是临近的城镇先征用些粮草?”
听到“征用”二字,廖廷杰便是一脸的愁容:“不瞒褚大人,这粮草征用本就是个大难题,这个时节,稻谷还没有成熟,各家都只有去年剩余的一点粮食,谁肯把保命的口粮交出来,更何况,如今甘州城的百姓逃的逃躲的躲,便是征粮也无处可征,临近的城镇情况与甘州都差不多,莫说征粮,便是用银子买也买不到。”
“此处离京师甚远,便是此刻上表朝廷索要粮草也来不及了。”褚榕说道。
廖廷杰摇摇头:“往年姚大人上表朝廷要粮,少则一月多则三月才能将军粮送来,现在这个情况,远水无论如何也救不了近火了。”
褚榕想起在自己在京师时,姚策也有过几次上书请粮,每次的请粮公文都要在朝廷上被讨论一番,当时朝中大臣说法不一,有说应该尽快押送粮草到甘州助战的,也有说姚策身为边疆大吏,却连一点粮食也要找朝廷索要,分明是借着请粮为借口,将甘州战事刻意夸大,以彰显自己守城的功劳。光是一番讨论便要耽误了两三天,这般行事拖沓,就是如今这样的紧急情况,要等到朝廷的军粮运过来,恐怕也要等一个多月了。
“那廖大人觉得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褚榕想着廖廷杰在甘州这么久,应该对这种情况有备用的方案。
廖廷杰思索了半天,而后说道:“如今有这样多粮食的地方恐怕只有西宁府了,只是此去西宁府两天的快马路程,然后公文知会西宁府衙帮忙征粮,要征到足够的粮食也得六七天,押送粮草回来最快又得七八天,无论如何都赶不及。”
褚榕说道:“西宁府衙内若有充足的粮食,即刻就可以调用,便不用征粮,十日内也能赶回来。”
廖廷杰叹气:“西宁府衙内的存粮一个月前都已经被运到甘州来了,因此甘州才有充足的粮草,此时的西宁府衙恐怕是没有一颗粮食了。”
褚榕皱着眉头,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思考了片刻问道:“西宁府可有‘袁记粮行’?”
廖廷杰答道:“西宁府有好几个‘袁记粮行’的分店,往年甘州缺粮之时也曾去买粮救急,只是现在非常时期,一则米价比金子还贵,甘州府衙承担不起,二则现在各家粮行都把粮食屯了起来,只等卖更高的价钱,便是有粮也谎称无粮,我们也没办法逼迫他们。”
褚榕说道:“你手下可有人曾经去过西宁府袁记粮行买过粮食,这人需得信得过。”
廖廷杰不知褚榕有何用意,思索了一下便喊道:“刘奇,你过来。”
听到“刘奇”二字,褚榕心中微微一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走过来,双手作揖说道:“廖大人唤卑职何事。”
褚榕不着意间打量了他一番,难道事情真有这般凑巧,他便是沐水镇外刘氏夫妇的儿子,不过现在这种情形,他也不好问得太多,廖廷杰对刘奇说道:“这位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褚大人,他有些事情吩咐你,你可得用心听着。”
“是,”刘奇答道,而后转向褚榕:“褚大人请尽管吩咐,卑职一定尽心尽力完成。”
褚榕将腰间的令牌递给他:“这是东宫侍卫官的令牌,你拿着它带几个人去西宁府的袁记粮行问他们要粮食,有多少要多少,十日内必须押送粮草回来。”
“是。”刘奇也不问缘由,拿着令牌便出了院子。
廖廷杰愕然地看着褚榕,他没有说买粮食,也没有说带大队人马去威逼交粮,只让刘奇带几个押送粮食的人,为什么他那么笃定袁记粮行的人看到东宫的令牌就会心甘情愿交出粮食,难道这东宫和袁记粮行有些旁人不知道的渊源?
“这城中肯定还留有其他奸细,定会将看到粮仓起火的消息传给达延鲁,只是他不会知道我们到底抢救了多少粮食出来,所以他定然会揣测一个最佳的时间来攻城。”褚榕说道。
廖廷杰点头:“他应该也算准我们必往西宁府衙调粮,即便西宁府衙内粮食充裕,押粮过来至少也要十日,所以,十天内他不会来攻城,若粮草已经烧得所剩不多,十日内时间越长就可以饿死更多甘州将士,所以他定会将最强的兵力集中在第十日粮草运来之前攻城。”
“还有一事,”褚榕皱眉说道,“如今粮仓这火势所有甘州将士怕是都知道了,若是知道我们只剩下这些粮食,恐怕军心会不稳。”
廖廷杰听褚榕这样一说,便对院子里的将士说道:“今日所剩粮食多少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否则按军法处置。”
院子里跟随的将士都低头答应,眼见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廖廷杰才吩咐将剩下的粮食放在剩下几间未被烧毁的仓库中,又派人严密看守,谁都不准靠近打听,而后才忧心忡忡和褚榕一起回了指挥使府。
半夜,褚榕在院子里踱步,他心里并不笃定西宁府的袁记粮行一定会拿粮食出来,只是凭着袁思明当初口头承诺过不论何处的袁记粮行分店,只要是他东宫褚昱有所需要,不论钱粮都会无条件援助,但愿这些分店掌柜也能记得他们少东家这笔账才行。
傍晚,月如银盘,悬于暮天,褚榕看着圆月,心里想起张子鱼,不知道此刻远在京师的她,是否也看着一样的月亮,如自己思念她一般思念着自己。
第29章 运粮(上)
西宁府的官道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往甘州的方向行驶,路上拖家带口的百姓都有些好奇,现在甘州正是战乱的时候,大家都拼命要逃走,怎么这辆马车还要往甘州去,且走得这样匆忙,好似有什么很急的事情。
马车里,张子鱼和慕云两人都很疲惫,从京师出来,他们已经在马车里颠簸了将近二十天,白天赶路,晚上住宿,那两个化名“郑甲”“郑乙”挟持她们的中年男子晚上轮流在她们住的房间外面看守她们,要找个逃走的机会真是不容易。
张子鱼开始只听慕云说过他们有些武艺,却并不知道武艺到底又多强,直到有一次在一个摊子上吃饭的时候,有几个当地的浪荡子看见张子鱼和慕云有些姿色,便上前来调戏,结果被郑甲和郑乙两人几招就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张子鱼当时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谨慎的性子,这样高强的武艺,除非二十几个人围攻,否则她和慕云逃走的可能性真是为零。
“两位大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抓我们,带我们去甘州又是为了什么?”张子鱼有一次问道,其实她心里知道既然是郑婉儿的主意,肯定是要带自己去甘州要挟褚榕,而这两个人又知不知道褚榕的身份呢?
郑甲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挟持你的目的,只要你乖乖配合平安到达甘州,我们兄弟二人定然不会为难你们,若是你们只想着逃走,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定是要将你们五花大绑受些罪。”
张子鱼试探问道:“我知道你们的目的,可是你们又知不知道你们即将要挟的是什么人?”
郑甲回道:“东宫的褚昱,虽然他是太子倚重的人,但我们父母妻儿的性命都在别人手上,只有完成了任务他们才能平安,所以两位姑娘不要怪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张子鱼和慕云互看了一眼,原来这两人并不知道褚榕的身份,看来背后的黑手也担心他们知道身份后不敢下手,所以才瞒着他们。
“可是,你们要挟持的不是真正的褚昱,”张子鱼说道,“现在甘州的褚昱是假的,他的真实身份是太子褚榕。”
郑甲郑乙两人都是大吃一惊,以为张子鱼是为了求得生机所以骗他们,可是张子鱼一脸的真诚,不像说谎的样子,慕云也在一旁点头附和,一时间他们也有些半信半疑,郑乙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张子鱼见他们的神情,知道他们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了,便说道:“我没有理由骗你们,你们想一想,既然你们挟持了我,一旦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你们放弃挟持的话,我和慕云对你们没有了任何价值,你们肯定会立刻杀了我们,我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告诉你们真相,只是因为我想保住太子的命,不让你们铸成大错。”
此话一出,慕云才明白张子鱼竟是下定决心要用两人的命换褚榕的命,身子害怕得颤抖起来,郑甲和郑乙两人盘算了一番,觉得张子鱼说的不会是谎话,两人站在一旁低声商量,半天才回来说道:“即便你说的是真的,现今我两也没有了选择,反正我们这趟任务就没打算活着,只要我们家人平安就好。”
张子鱼不死心:“可是刺杀太子是重罪,到时候你们的家人一样会被牵连。”
郑乙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不怕让你们知道,现在蒙古敌军正在与甘州守军作战,这样混乱的时候,我们正好可以冒充蒙古奸细刺杀太子,到时候查不到我们的来历,我们的家人也不会被牵连。”
张子鱼叹了口气,原来他们已经计划好了,所以他们才会带着自己和慕云这样急忙赶路,就是打算在两军交战的时刻动手,一旦蒙古敌军攻城失败撤退,他们便无法再冒充蒙古奸细,也就无法将刺杀褚榕的事情推到蒙古小王子达延鲁身上。
马车里,慕云苦笑道:“没想到你竟有这般的决心,为了太子竟毫不怜惜自己的性命,倒难道你对他如此痴情。”
张子鱼看着她:“你对他也一片痴情,那你也应该愿意为他付出性命才对。”
“我,”慕云想起自己不过十九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家中还有那么多亲人,虽然对褚榕爱慕已久,但是并不情愿为他牺牲性命。
她这样犹豫的神情张子鱼自然看得一清二楚,缓缓说道:“谁都爱惜性命,我也不例外,我愿意用命保护褚榕,并非只因为我对他的情意,而是因为我知道他会是一个明君,将来可以将国家治理得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可是一旦他身死,权力就会落到郑婉儿手中,那这朔朝的百姓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所以,我愿意牺牲性命,不光是为他,也是为了这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