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有些愕然地看着她,好似有些明白为什么褚榕这么多年都没有对其他女子动过心,而恰恰对眼前无论容貌才华家世都并不十分出色的女子情意深重,因为只有她才能理解褚榕的想法,才能与褚榕并肩站在一起。
离开西宁府地界两日后,两边的风光与京师竟是大不一样,荒漠、草原、高山、峡谷,让人不由生出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感慨,张子鱼从未来过西北地区,一时间也惊叹于天地造物的神奇。
晌午时分,马车刚走到一片稀稀落落的树林中,就听到前面一阵刀剑打斗的声音,郑甲和郑乙停了马车,郑甲悄悄去前面打探,而后回来说道:“前面是一群土匪和押运粮草的官兵起了冲突,我们等他们打斗完了再走。”
押运粮草的官兵,张子鱼一惊,这些粮草定是押送到甘州城,如今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如果甘州城粮草充足,是绝不会这个时候来冒险运粮草的。
“这批粮草定然十分重要,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你们武功这么高强,一定可以帮助官兵打败土匪。”张子鱼说道。
郑甲面无表情说道:“我们的任务只是要带你去甘州,其他的闲事与我们无干。”
张子鱼喊道:“可是你们也是朔朝人,难道守卫边疆不该出一份力吗。”
郑乙冷冷说道:“朔朝的权贵为了争权夺利抓了我们家人威胁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存这样的国家大义,岂不是很可笑。”
张子鱼着急地咬着嘴唇,想了一刻后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自己的脖子说道:“你们的任务是将我平安带到甘州,如果我现在死了,你们的任务就没法完成了。”
慕云大吃一惊,要上前阻止她,却被张子鱼狠狠的眼神逼回了马车角落里,郑甲和郑乙也是大吃一惊,两人互相使个颜色要抢夺簪子,张子鱼早已把自己脖子划了一道浅口,坚定说道:“除非你们出手相助,否则我立马自尽。”
郑甲郑乙见她如此强硬,两人又悄悄商量了几句,而后郑甲说道:“我们去帮忙就是,反正几个土匪而已,也不费什么事儿。”
说完,两人赶着马车继续前进,果然前面有一辆马拉的板车,上面载着几十袋粮食,却都有“袁记粮行”的印记,张子鱼有些惊讶,又看到地上躺着十多具尸体,既有土匪又有官兵,只剩下一个受伤的官兵勉强与两三个土匪打斗,眼看就要性命不保,郑甲一个飞身过去,一脚就踢翻了一个土匪,而后拔剑出来,两三招就解决了剩下的两个土匪,被踢翻的那个土匪眼见情势不妙,爬起来要跑,郑甲拔出一把匕首掷过去,正中土匪后胸,而后土匪又跑了几步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说过,根本不费什么事儿。”郑甲说完,割下尸首上的衣服当成布条擦拭剑上的血。
张子鱼过去查看受伤的那个官兵,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左腿上被砍了一刀,幸而伤口并不深,官兵见了刚才那一幕,虽然感激这四人救了他的性命,却依旧对他们抱有警惕。
“你的伤口需要止血,现在没有伤药,只能先包扎了。”张子鱼说完,心一横从旁边的尸体上撕下布条,正要包扎,旁边冷眼旁观的郑乙递过来一个小药瓶,而后也不说话就转身走开了,张子鱼猜测他递过来的是伤药,便洒了些在官兵的伤口上,又替他包扎好了,方才说道:“你可是甘州的兵士,这些粮食可是要运去甘州?”
官兵警惕问道:“你们是谁,虽然你们救了我刘奇的性命,可是我不会透露任何消息的。”
“你是刘奇?”张子鱼有些惊讶,“难道你就是那个刘奇?”
众人都看着她,明明他们互相不认识,怎么张子鱼好似了解这个人一般。
张子鱼继续问道:“你家可住在沐水镇外的小村庄,家中只有父母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有三间茅草屋,屋前不远处就是运河。”
刘奇点了点头,同样惊奇问道:“请问姑娘怎么知道这些?”
张子鱼说道:“我和褚……褚昱曾经去过你家,还曾受你父母的救命之恩,只听你父母说起过你在甘州,却不想到竟然这般巧合能遇到,也许,这便是所谓因果,他们救了我,我又救了你。”
“褚大人,原来你和褚大人竟是朋友,”刘奇抱拳行礼,“请恕刘奇刚才无礼了。”
张子鱼摆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想问的是,这批粮草可是要运送到甘州,甘州城里是不是缺粮。”
刘奇叹了口气,将几日前达延鲁佯装攻城实则安排奸细烧毁粮草的事情说了一遍,张子鱼越听越皱眉,依刘奇所说,现在甘州城的粮草只能再支撑四日,四日内不能将粮草运到,那甘州城的将士就得饿肚子,如果此时蒙古敌军再发动进攻,那甘州城就危险了。
“你到马车上养伤,我们一起将这车粮食运到甘州去。”张子鱼说完,扶着刘奇上了马车,刘奇见她们两个女子与两个男子同行,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郑甲对张子鱼说道:“你倒好心,我们兄弟可没有说要帮你运粮食。”
第30章 运粮(下)
张子鱼说道:“你们一人赶马车,一人赶粮车,不过四天就能到甘州城了,也不会耽误你们的事情,我保证这四天我不会再闹事,如果你们不答应的话,我可不保证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
郑甲郑乙其实完全可以将她打晕带走,但心里有些佩服她如此大义,又怕她寻了机会要自尽,便依了她的话,将押运粮食的马车一起赶着走。
见事情落了尘埃,刘奇松了一口气,方才问道:“请问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张子鱼说道:“我将张子鱼,这位是慕云姑娘。”
刘奇抱拳:“原来是张姑娘救了我,只是你们和外面的男子是什么关系,看起来不像是朋友。”
张子鱼说道:“他们在京师挟持了我们,一路带我们到这儿,打算带到甘州去用我们要挟褚大人,不过他们是不会如愿的。”
刘奇一惊,难怪刚才觉得他们之间很奇怪,这个张子鱼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被用来褚昱,不过,既然张子鱼说不会让他们如愿,那自己也不好多问,即便自己有心要救她们,以刚才所见那两个男子的武艺,估计也是有心无力。
“对了,为什么你押送的粮袋上有‘袁记粮行’的印记,不是应该押送官粮吗?”张子鱼疑惑地问道。
马车突然一颠簸,刘奇腿痛了一下,他咬着牙说道:“张姑娘有所不知,这些是从西宁府运过来的粮食,西宁府已经没有官粮,我是拿着褚大人的令牌去‘袁记粮行’要的粮食,没想到几家分店一看到令牌,什么都没问就将店里储备都拿出了大半,还以为此趟押送必定很顺利,谁知道刚出西宁府就遇到了劫匪。”
慕云在旁边问道:“太……褚大人怎么样了?”
“我离开甘州的时候,褚大人一切都好。”刘奇答道,而后又转向张子鱼:“张姑娘去过我家,我父母身体可还好,家中可还好?”
张子鱼沉默了一刻,而后说道:“令尊令堂已经过世了。”
刘奇一愣,而后眼圈便红了起来,张子鱼安慰他:“他们走得很安详,我和褚大人将他们安葬在了屋子后面。”
刘奇声音哽咽:“他们年岁已大,我本以为能等到我回去,可谁知道,”对张子鱼又抱了一拳说道:“刘奇谢谢姑娘和褚大人将他们安葬,此生必定做牛做马报答二位的大恩。”
张子鱼说道:“他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欠他们的才是还不清。”
两人又说了一些刘氏夫妇的事情,而后刘奇便支撑不住睡了过去,出了西宁府地界,沿途已经没有了可以住宿的客栈,好在还有一些废弃的房屋,勉强能够过夜,张子鱼又帮刘奇换了两次药,他的伤口止住了血,已是没有了大碍。
第三日,眼见离甘州城已经不远,张子鱼有些高兴,粮草运到了,只要自己和慕云再找个机会逃走就行了,刚开心没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张子鱼掀开帘子问道:“马上就要到甘州城,怎么停下来了?”
郑甲看着前方没有说话,张子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有二三十个百姓正迎面走来,老的老少的少,他们衣衫破烂,面黄肌瘦,应该是因为战乱流散到这儿的民众,此刻见了他们的马车和那一堆粮食,眼睛中开始闪现出饥渴贪婪的光芒,慢慢地靠了过来。
郑甲郑乙两人按着腰间的剑,随时准备防御,张子鱼见情势不妙,忙站到马车外高声喊道:“各位乡亲,这些是运送到甘州的粮食,甘州城的粮食已经没有了,守城的将士此刻正饿着肚子守卫城池,如果这批粮食运不到的话,他们就会全部饿死,到那时无人守城,蒙古敌军攻破了甘州,我们所有人都逃不过屠杀。”
人群果然停了下来,有人高声喊道:“你们骗人,如果是运送官粮,为什么不是官兵押送,而是由你们押送?”
刘奇从马车里出来,忍着疼痛跳下马车说道:“各位,我就是奉命押送粮草的官兵,路上遇到了劫匪,多亏这几位侠士援救,我可以发誓,这些的确都是运到甘州给守城将士的粮草,如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人听了,站在那儿半天没动,他们中有耄耋老人,也有襁褓中的婴儿,此去西宁府路途遥远,这些老弱病残十有八九是撑不过去的,此时这些粮食就是他们唯一活命的机会,双方僵持了许久,张子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些百姓无辜,可是一旦发生冲突,为了保住这些粮食,就不得不对他们动手,到时候不论输赢都是惨局。许久,人群里终于有人抬起脚步开始慢慢往前走,绕过了他们的马车和粮食,呆滞地走向生死不明的前方。
待他们全部走远了,张子鱼和刘奇才重新回到马车继续赶路,张子鱼忍住眼中的泪水,她知道这些百姓放弃了生存的希望,就是为了保住甘州城,保住更多的百姓活下去,都说天下为民,又焉知不是民为天下。
马车又走了一日,眼看还有半天的功夫就到甘州城,张子鱼有些难掩心里的激动,终于将粮草运到了,褚榕和甘州的将士不必再饿着肚子守城,自己也可以见到褚榕,可是,郑甲郑乙到底要用自己要挟褚榕什么。
“吁——”马车又停了下来,马车里的几人一惊,不会又遇到什么事情了吧,赶车的郑甲却掀开帘子对刘奇说道:“前面有几个官兵,你出去看一下。”
张子鱼扶了刘奇走下马车,果然前面有六七个官兵,眼中都是警惕神色,刘奇见了大喜,喊道:“王参将,这些是帮助刘奇运送粮草的人,请不要为难他们。”
那领头的王参将见了刘奇,脸上也是一阵惊喜,郑乙见是甘州的将士,便将装粮草的马车交给了他们,刘奇转头对张子鱼低声说道:“张姑娘,现在我们人数较多,只要拼力一搏,说不定可以从这两个人手里把你们救下来。”
张子鱼摇头道:“不行,你们功夫都不如他们,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这些粮草运到甘州,如果你们都受伤了,谁又能将这些粮食运过去。放心,我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刘奇并不放心,但张子鱼说得对,此刻运粮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低声说道:“保重,我一定会禀明褚大人姑娘的处境,到时候褚大人一定会安排人来救姑娘。”
张子鱼点了点头,刘奇正要走,郑甲喊道:“慢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刘奇,“这封信你带给褚昱,倒省了我亲自跑一趟。”
刘奇接过信,王参将找人扶着他,然后一群人押着粮草走了,只剩下原本的四个人,郑甲说道:“张姑娘倒是聪明,知道以大局为重,没有想着让他们救你。”
张子鱼冷笑:“我一人之命怎么比得过甘州无数将士的命,若总是为了一己之私,那就没有人肯保家卫国了。”
郑甲听出她话语中的讽刺,面无表情说道:“人各有志,我比不上姑娘的大义,只知道家人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连家人都救不了,那我此生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张子鱼说道:“你们有你们的苦衷,我不会怪你们挟持我,只是你们若是想用我来要挟太子,恐怕是不会如愿的。”
“我们只管听从命令,至于结果只由天定。张姑娘不要怪我们二人,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只怪我们无权无势,只能任由权势摆布,要我们生便生,要我们死便死,半点不由我们自己做主。”郑甲望着前方,半是嘲讽半是无奈地说道。
怪他们,自己又何曾怪他们,不管他们是否真心帮助,总算也为褚榕和甘州将士做了一件事情,便是郑甲郑乙最后会杀了自己,也算死得其所了。
甘州城内,褚榕和廖廷杰正在着急地等消息,早上就派了王参将去接应运粮草的车马,不知道有没有接到,若是今天粮草再不送到,甘州的将士就要饿肚子了,而达延鲁如不出所料,明后日便要发动大规模的攻城,去敌营打听消息的探子也回禀说这两日蒙古敌军在做进攻的准备,所以,今日便是关键。
“来了,来了,两位大人,运粮草的马车进城了。”一个兵士匆匆跑进来禀道。
褚榕和廖廷杰听了,都松了一口气,廖廷杰问道:“一共有多少粮草?”
“大概有三十多袋。”
褚榕算了一下,这些粮食虽然不算多,但支撑一个月是没有问题,蒙古敌军最多会再待半月,如果半月还攻不下甘州就会返回北地,甘州就算保住了。
褚榕和廖廷杰又等了一炷香时间,果然王参将押送了一车粮草进来,上面布袋印着“袁记粮行”的印记,廖廷杰没想到西宁府的袁记粮行竟然真的看到东宫的令牌就将这么多存粮拿了出来,心里对褚榕更是佩服,刘奇腿上缠着布带,由人扶着进来行礼,廖廷杰叹道:“此次多亏了你,日后必会记你一个大功,只是你是何时受的伤,怎么其他和你一起押粮的兵士都不见了?”
刘奇将路上遇到土匪被劫,而后被两男两女相救,然后其中一个姑娘逼迫两个男子押送粮草,又送他到甘州城外遇到王参将的事情说了一遍,廖廷杰说道:“竟有如此侠义之人,你可打听到了那姑娘的名字,我一定要上报朝廷褒奖她。”
刘奇看了一眼褚榕,并没有说出名字,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他们让我交给褚大人的信,褚大人看了信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