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芳——云碑赋
时间:2022-08-16 06:22:15

  “所以呢?殿下也要将我一同丢下了是吗...既然如此,又何必与我告别!”张邯茵并不畏惧死亡,如今比死亡更让她绝望的,是赵兖。
  赵兖忽然叫了声:“王妃。”
  这还是张邯茵第一次听赵兖这么叫她。可在张邯茵望进他的眼眸时,那双眼还是一如往昔的冷淡。
  “各自飞吧——本王把自由还你,你我就此一拍两散。”赵兖的话,说的冠冕堂皇。
  张邯茵觉得这天下怕是没有比赵兖更可笑的人,于是她愤怒着从赵兖身边走远。
  可赵兖似乎也没有错,在生死面前,人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但关内的百姓,就该被放弃吗?
  再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起身后的赵兖,张邯茵抽出他腰间长刀,抵上了他的肩。虽鲜少舞刀弄枪,可出身将门的张邯茵,还是有几分血性在身。
  “我真想杀了你——是以军法处置,悬尸辕门,以儆效尤。”赵兖没有反抗,抵着长刀一步步逼近,他认定张邯茵心软,所以才有恃无恐。
  那把刀在赵兖的身上抵了很久,张邯茵都没有动手。他是对的,她真的无法下手。
  “哼...”张邯茵这一声,是在嘲笑自己懦弱,鄙夷赵兖无能。
  她觉得,他们还真是“天作之合”。
  “你走吧。上元节前,你给的那份,签有你名字的和离书。我说我丢了...其实......我签了。就埋在赋园那块碑下头...我以为只要我不放手,你就能跟我一直到老。但现在看来,你与我早该散了.......”
  张邯茵说完便将长刀掷下雪地。转身时,她决定留下。她要弥补那时因执迷,犯下的错。
  一步步走远,她知道身后赵兖背道而驰,这条路终究不再同归。
  张邯茵动了动发僵的左手,发现自己仍紧握着,那把不曾送出去的弩。
  不知为何,她突然转了身,举起了藏在斗篷下的弩。对着赵兖离去的方向,张邯茵的手抖个不停。那箭就在弩上,百步之内,一击即可毙命。
  看着赵兖离去的背影,张邯茵悲痛欲绝,她不想让赵兖在世人的唾弃下苟活。
  可她也明白,关于他的选择,自己不该再去干涉。
  “你当真想杀了我!?”箭仍在弦,转过身本想拾回长刀的赵兖,正巧看见张邯茵拿弩对准了自己。
  惊慌之下,张邯茵误触了机关,弩上的箭在她手中射出,从赵兖的脸庞划落坠地。鲜血霎时翻涌,顺着他的脸滴入雪地。
  张邯茵慌了神,于事无补的解释着:“我不是...不是的...我不是想杀了你...”
  赵兖此刻,彻底被她激怒,什么也听不进去:“张氏,你与本王不会再见了。倘若你还能活着离开,这一箭本王定会还给你——”
  张邯茵愣在了原地。远处赵兖脸颊染血,俯身拾起地上的长刀,最后说了句:“邺城,你这辈子都回不去。”
  赵兖走了,弃城而去。
  大雪纷扬落下。
  张邯茵站在雪中,凝望着赵兖离去的方向。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赵兖,是在故园的景亭,还是他先问了她的名。八年了,她知道,那一刻的心动,其实早就被他多年的漠视消磨殆尽。
  茫然四顾,北风裹着她的傲骨,张邯茵丢下了手中的弩。
  她没再回驿站,而是朝着营帐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驿站那头,有人探出身来,看着豫王骑马离去的方向,觉得不对劲。
  赶忙转身跑进屋,叫嚷起来:“驿长,驿长!不好了,不好了!这豫王殿下,不会是要跑吧!”
  驿长闻声从后厨走出来。
  “什么——”驿长说着,脚步明显加快,走向门外时,已经不见赵兖的身影。
  驿长敲了敲报信驿卒的头,问起来:“人呢?你小子可看清楚了?”
  “看清了,看的真真的。我以我死去的老娘起誓,豫王就是往后山走了。”驿卒信誓旦旦。
  “糟了。”驿长看在他老娘的份上,就信了驿卒的话。
  驿长忽然想起刚才同赵兖一起出去的张邯茵,问道:“豫王妃呢?可跟着?”
  “就豫王一个,没瞧见王妃。”驿卒说起赵兖是一个人。
  驿长也犯了嘀咕:“这?逃跑总不该连媳妇也不要了吧?”
  “媳妇没了可以再娶,命没了,可就真没喽!那豫王去的可是后山。我瞧,八成是跑喽——”门外醉醺醺的老汉,听见他们的对话,在冰冷的草垛上翻了个身。
  “去去去,有你个老泼皮什么事!”后边吴婶走来,大声斥责起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汉。
  才刚斥责过老汉,吴婶转头又担忧起眼下的境况来,朝着驿长说道:“可是驿长,这豫王要真是跑了。那接下来,咱们可怎么办呐?”
  “还能怎么办,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各奔东西呗!”驿长好像无所谓似的,准备转身到厨房看看,他用那点私藏下来的米做的粥,熬的怎么样了。
  “驿长,你说咱要不要去找找豫王妃?说不定王妃能有办法。”吴婶转头问起驿长。
  “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驿长撇了眼吴婶,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驿卒在旁叹了口气:“从长山寨一路逃过来,想着好不容易安稳了。这又要...唉,逃逃逃,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驿卒一边说着,一边垂头丧气的进了屋。
  看着他们一个个这副模样。
  吴婶站在门外踟蹰,她是看了看驿站,又看了看外头的路。拿不定主意。
  身边的老汉,笑起来:“别想了,我瞧你还是快些逃命吧——那敌军的刀剑,可不长眼。”
  老汉的话刚说完,吴婶就麻利的解下系在腰间的围裙。转身到里头,将围裙丢在柜台上,急匆匆的准备离开。
  柜前的驿卒叫住了她:“吴婶,你去哪啊——”
  “回家告诉我那口子,收拾东西,带娃逃命。”扔下一句话的吴婶,消失在了驿站的门口。
  ...
  这边拖着疲惫身躯,一路走到营地的张邯茵,坐在帐下愁眉不展。她还未能从与赵兖分别的悲伤情绪中缓过神来,便要独自面对接下来的危机。
  坏事传千里。很快,关于豫王弃城的消息被传开。
  关内人心惶惶,没人会相信,东平剩下一个没打过仗的豫王妃,在没有军粮,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能守的住这柳南关,保的下这关内的人。
  偏将沈钦元闻讯,闯进营帐,言语中愤懑不平的质问:“王妃,殿下真的逃了吗——”
  可看着眼前怅然若失的豫王妃。他就已明了,豫王是真的逃了。
  沈钦元走去。他虽对这个豫王妃,不怎么信任,可眼下就只剩她能出面了。于是开口问道:“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张邯茵抬起头,努力着想要振作, “还剩下多少人?”
  “除去病号,伤员,只有不到八千了。”沈钦元回道。
  张邯茵思忖片刻:“沈偏将,你将队带到城上,加强驻防,一定要守住关门。柳南关两面环山,只此一门入关,切不可松懈。”
  张邯茵知此一计,不过是螳臂当车。可她也只不过是想为关内百姓多争取一些时间罢了。
  “是。”沈钦元开口应下。
  他有意提醒张邯茵:“只是王妃...双河郡失守,明德驻扎双河郡的军队,已派援军绕行柳南关后方,欲夹击关内,等援军一到,柳南关定会失守。我们撑不了多久了,这一战迟早是要败的,还请王妃早做打算。”
  张邯茵笑了笑,说了句:“多谢沈偏将好意,咱们能撑多久是多久吧。”
  “属下遵命。”沈钦元见状,便不再多言。
  张邯茵俯身拾起地上长刀,搁在桌上,说了声:“去吧。”
  “是。”沈钦元抱拳,退出帐外整队守城去了。
 
 
第3章 战败
  至日暮西沉那一刻,雪终于停了。张邯茵掀起帘帐,踏雪夜行。遥遥相望,那营中的火把零星洒在关墙之下。眼前轮值的士兵,在冷风中打着颤。
  “王妃。”轮值的士兵注意到张邯茵。她抬脚走去,说了声:“辛苦。”
  士兵立马挺直了腰板,大声回道:“这是属下的职责!”
  张邯茵看着这个小士兵,稚气未脱,应小上自己几岁。她轻声询问:“多大了?”
  “回王妃,十六!”张邯茵怔住,竟与阿弟同岁。只不过她的废物阿弟,跟她的废物老爹一样,都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
  只见小士兵一脸骄傲说起:“王妃,别看咱年纪小。可是咱十三岁就出来打仗。是个老兵了。”
  张邯茵听他这么说,于是问道:“为何这么小就来参军?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只剩我了。”说起家人小士兵脸上的笑容停滞,摇了摇头:“阿爹战死了,长兄战死了,阿娘哭瞎了眼掉进河里被水冲走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参军?”张邯茵不敢置信。
  “属下...没什么大的抱负。一来属下想填饱肚子,二来属下不想让更多人,跟属下一样失去自己的亲人。属下也只是想出自己的一份力。”
  张邯茵无言,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士兵能从口中说出这些话。
  再想起赵兖的叛逃,她自觉羞愧难当。
  如今这样的乱世,北有东平,鼎立中原;东有明德,富庶江南;西有太歌,锦绣蜀中;南有南达,百濮之国。四国之中称帝者有其三,除却太歌小国,保持中立外。其余者,皆一心逐天下,定九州。帝王们野心未满,胜负难分。
  于是,这仗打了一辈又一辈,搅的天下是不得安宁。到头来,受苦的只有黎民百姓。
  “王妃,王妃——您还好吗?”小士兵的呼唤,拉回了张邯茵的思绪。
  张邯茵笑了笑,从腰上的口袋里掏出一块炊饼,递给小士兵。小士兵却不接:“如今粮食紧张,王妃留着吃,属下不饿。真的不饿...”说着小士兵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响起来。
  “让你拿着,就拿着。这是命令。”张邯茵将炊饼塞进小士兵的手中。小士兵不好意的接过炊饼,掰下一半塞进前胸的口袋。啃起剩下的半个来。
  “你叫什么名字?”张邯茵跟他聊了这么久,还不知他叫个什么名。
  小士兵被炊饼噎的拍了拍胸口,回答道:“谷满。”一口干噎的炊饼终于是下了肚。
  “王妃,你说咱这仗能打赢吗?”谷满问起,看来他还不清楚豫王弃城的事。
  张邯茵伸手,摸了摸谷满的头说:“东平有你这样的兵,咱这仗就败不了。”她善意的谎言,为的是不让壮志满怀的战士寒心。
  豫王虽然逃了,可她这个豫王妃还在。
  “嗯!”谷满振奋不已。
  张邯茵抬眼望去,城上东平的战旗仍飘扬着。对于明天,她深知将会是生死一战。可她好像不是那么的怕了。
  在与谷满道别后,张邯茵回到营帐,此时,帐下的篝火不再旺了。
  张邯茵走去抱起桌上的长刀,靠在了一旁。伸手掏出颈间悬挂的玉牌,轻轻唤了声:“祖君。”
  四下无人。她想起了景新六年的冬,记得那年祖君的身体已不大好了。就在梅花盛放的张府小花园里,祖君亲手将这块玉牌交给了她。
  “平肃开年,离开故国明德时,我才十六。再想祖君今年六十四喽——”
  ...
  “死后要是能葬在金陵,该多好...真想能回去再好好拜一拜祖宗,可惜呐,回不去了...”
  ...
  “唯唯,有朝一日,你若去到金陵,别忘为祖君折上一枝梅花。”
  祖君的声音,萦绕耳畔。这是张文忠临走前,跟张邯茵最后说过的话。便也是张文忠此生的遗愿与遗憾,可邺城张氏,几时离得开东平?
  “对不起。祖君,对不起...”张邯茵紧握玉牌的手颤抖着,她有愧,她想自己再没有机会去完成这些事了。她不知与祖君黄泉路上碰见,又该如何做解。
  篝火熄灭,张邯茵不安的睡去。
  直到,破晓前,才又在一片混乱中醒来。
  她站起身,麻木的双脚差点将她摔在地上,手中的长刀扔紧握着。走出营帐,她抬眼看见烽火狼烟之间,天光乍现。如阴云般的箭雨,扑面而来。
  “王妃,小心——”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张邯茵,幸亏被谷满及时发现,这才躲过一劫。
  “报——敌军偷袭,关门失守——关门...失守...”报信的差使不幸中箭,倒在了她的面前。
  躲在墙角下的张邯茵呼吸急促,对于一个在锦绣堆里生长了十八年的世家小姐来说。这种场面无疑是种灾难,但张邯茵偏要自己振作起来。
  箭雨停了。
  谷满小心观察着周围,将脸贴在地上似乎听着什么。
  “看来,敌军入关了。”谷满动身前,嘱咐起张邯茵:“王妃,您就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
  张邯茵叫住谷满:“你去哪——”,谷满回头答道:“去打赢这场仗。”
  “我与你同去。”她起身,毅然走去。
  “王妃。”谷满望着张邯茵的背影怔住。
  “走吧,咱们去找沈偏将。”张邯茵熟练的抡了两下长刀。少时,张邯茵并不喜欢祖君教她的那些功夫,而今却只觉得荒废了。
  谷满不再阻拦,快步跟着张邯茵远去。
  大道上,许多人想要趁乱出逃。张邯茵与谷满被人群冲散了。
  看着不断涌入关内的敌军,她顾不得寻找,举起长刀,用着祖君当初教她的一招一式,朝敌军奔去。
  可她终究不是个兵,也没打过仗,两刻钟之后,张邯茵败下阵来。只见敌军明晃晃的刀,将要落在她身上时,被沈钦元发现,及时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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