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怎么来了——”沈钦元顺势将张邯茵护在了身后。
张邯茵点了下头,二人没有过多交流,继续顽强抵抗着。眼见着敌军越来越多,而周遭东平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又一个个离去。
她知道,这场仗东平败了。
张邯茵跟在沈钦元身后抬眼望去,恍惚间,好像看见祖君就站在高高的城上,放声唱着那首《从军》。
这一刻,她忽然明了,原来,这就是祖君口中的战争。是一将功成万古枯,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她愿万世太平,可惜,她也将做刀下孤魂远去。
泪洒疆场时,不闻旧王都。
张邯茵再次提刀怒吼。却听号角声传来,敌军士兵收戈退散,列在了大道两旁。她撑扶着长刀气喘吁吁,抬眼瞧见一个骑战马,手中持剑的人,朝着自己缓缓走来。
“东平,败了。投诚缴械不杀,豫王妃——”徐获骑着马居高临下。
“你知道我是谁?”张邯茵望去,是个高大的男人,却看不清他的脸。
徐获不答。于是张邯茵在他的马前,又举起了长刀,她高声道:“明德赢了,你可以杀了我。但你要放过他们和百姓。”
“本帅不杀无辜。至于你..”徐获将剑收起,看着张邯茵,寒风中她那身朱红的裙有些单薄。渐渐地,张邯茵的视线开始变的模糊。徐获的话还没说完,长刀落地那刻,她也跟着倒下。
合眼前,张邯茵看到不远处半块染血的炊饼,以及倒在血泊之中的小小士兵。轻轻喃了声:“回…家…”
“王妃——”沈钦元想要冲去,却被人拿下。
徐获垂眼看向地上的张邯茵,说了句:“把人带走。”沈钦元在旁无能为力,他就这么看着张邯茵被人抬走,看着柳南关就此失守了。
“无庸。”徐获叫来身后那着轻甲的男子。
“主帅,有何吩咐?”无庸近前。
“你跟何有道留驻关内,安民重建。其余者,回营——”徐获高声驾马远行。
“属下遵命。”无庸作揖相送。
沈钦元被人一路押送着,到了关外的明德军营。至营内,押送的士兵请示起徐获:“主帅,这个人怎么处置?是送去俘虏营?还是?”
徐获翻身下了马,看了眼沈钦元:“送去马房,交给郭叔。”
“属下遵命。”士兵得了令,押起沈钦元准备往马房去。
沈钦元反抗起来,冲徐获叫嚷着:“你想把王妃怎么样——你有什么冲我来,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徐获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副将曲维疆呵斥起押送的士兵:“还愣着干什么!带走!”
“是!还不快走——”押送的士兵推搡着沈钦元,往马房去了。
到了马房外头,士兵高声喊道:“郭叔——”
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腰里别着一杆陈旧的烟袋,慢慢悠悠从马房里走出来。
老头叫郭途,在明德喂了几十年的马。没人知道他从哪来,没人知道他何时来的明德,郭途的一切就像个迷。可在养马、治马上,明德应是找不到第二个郭途。
押送的士兵看见郭途,毕恭毕敬:“郭叔,这是主帅让我送到您这儿的战俘。”
郭途撇了眼沈钦元,有些不耐烦:“有战俘,搁战俘营去。我这儿是马房,那小子把我这儿当成什么地了,三天两头的塞人。你把人给我送回去,不收,不收。”
押送的士兵,听到这话着实有些为难:“别啊——郭叔,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也就是个当差的。哪能做的了,主帅的主儿啊!求求您,帮帮小的。”
郭途听了这话,思忖片刻,回了句:“回去告诉那小子,下次送人,叫他亲自来——”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士兵为难的样子,最后还是让了步。
士兵听后,赶忙陪起了笑脸:“是,郭叔!小的一定代为转达。”
“把人搁这儿吧。”郭途挥挥手。押送的士兵将人交到郭途手中,便回去复命了。
转头郭途领着沈钦元进了马房,边解起沈钦元手上的绳子,边说道:“我给你松绑,你小子可别想着逃。”沈钦元装作听话的点点头。
可这绳子刚松开,沈钦元这边就准备跑。
没想到,郭途反应迅速,三两下抓住沈钦元的腰带,轻轻松松将他放倒在地。沈钦元并没有被郭途这招伤到。常年征战的沈钦元,靠的就是这副抗揍的体格。
“叫你别逃,年轻人就是不听话。”郭途抽出腰间的烟杆在衣角擦了擦。
沈钦元没起身,而是顺势盘腿坐在了地上,笑起来:“老头,厉害啊——”
听见沈钦元这么称呼他,郭途伸出烟杆照着沈钦元脑袋就是一下:“叫郭叔,没大没小。”
“嘶——”沈钦元捂着脑袋,这一下郭途下了狠手。
郭途点燃了烟杆,回身坐在草垛上,狠狠抽了一口。
打量起沈钦元一身的行头,郭途磕了磕烟灰嘲讽道:“就你小子还是个偏将。我瞧,东平无人喽——”郭途大笑起来。
“你——”沈钦元手指着郭途,还是忍了下来,“算了,我不跟老头计较。”
这边俩人正说着,外头听见一声马叫,有人送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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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出自唐代诗人曹松《己亥岁二首》。
第4章 软禁
有人叫了声:“郭叔。”
郭途一听见徐获的声音,赶忙灭了烟杆。
瞧见徐获进来,沈钦元立马站起身,冲上去质问:“王妃在哪!”徐获真没想到,这时候了,他还能想着那个豫王妃。
徐获侧身躲过沈钦元一拳,反手将其推翻,顺势俯身拽起沈钦元的领子。另一拳将要重重落在沈钦元脸上时。
郭途开了口:“要打出去打,别在这儿惊了我的马。”
徐获听见郭途开口,拳头缓缓落下,那只拽着沈钦元领口的手也渐渐松去。
郭途起身,背着手走到黑马跟前:“你小子,总算不是往我这马房送人了。”
郭途刚伸出手,这马就好像认主似的在郭途的手里蹭了蹭。
“哪来的?”郭途问起来。徐获还没来得及答,旁边的沈钦元倒开了口:“我的!”
郭途回过头,看着坐在草垛上的两个人,皱了皱眉,“你的?”如此上乘的蒙古马,竟是沈钦元一个小小偏将的坐骑。郭途着实想不明白。
“他的。”徐获看着郭途,“不过现在是我的了。”沈钦元心里憋屈,朝着徐获狠狠啐了口口水。
郭途的手在这匹蒙古马的身上摸索一通后,转身对着徐获:“前掌出了点问题,别的没什么毛病。把马留下,你可以走了。”
徐获听郭途说完后,想要起身,却被沈钦元一把拽住。
徐获回头看了眼麻缠的沈钦元,无奈开口:“本帅不会把她怎么样,但本帅也不会告诉你她在哪。”他说完,撇开沈钦元朝郭途走去。
“麻烦郭叔。”徐获拱手行礼。郭途点点头,算是回答。
徐获走了。
郭途看向沈钦元,问起:“你说的什么王妃——”,沈钦元回道:“豫王妃。”
“她是不是邺城张氏大房的嫡出长孙?”郭途说的详细。
沈钦元觉得有些奇怪,“老头,你怎么这么清楚?”
“你放心吧,这豫王妃落到他手里,不会有事。”郭途不答,故意岔开话题。没想到沈钦元还真就被岔开了。
“你怎么知道?我瞧那个什么徐什么的,一脸坏样。”沈钦元想起徐获那个样子就来气。
“你别瞧那小子看起来不近人情,他啊——”郭途本来想替徐获说说好话,可又想起上回徐获颁了不让在营内抽烟杆的禁令,立马改了口:“确实,不近人情。”
“啊?”郭途这话说的,叫沈钦元那榆木脑袋弄不明白。
“啊什么啊!给我干活去——”郭途卸下蒙古马的马鞍,丢给它曾经的主人。沈钦元轻轻抚摸起,他出征前才刚刚找人定做的马鞍。欲哭无泪。
郭途不再理会沈钦元,牵起缰绳,朝着马房里头去了。
徐获刚从马房回到营帐,一个半张脸戴着面具的人就掀帘进了帐。走去徐获身边说起:“主帅,豫王妃那边,已派了董军医去看。”
“嗯。”徐获坐在当中,双手烤着炭火。并未抬眼去看眼前的人。
徐获想想了想,起身说道:“去瞧瞧。”
“是。”呈剑应声,跟在徐获身后出了帐。
张邯茵被安排在主帐西侧的帐子里。
徐获到时,董军医刚为张邯茵号上脉。瞧见徐获来,董军医只是颔首示意,叫了声:“徐主帅。”
号过脉,董军医收起张邯茵腕下的脉枕,转头看向徐获:“徐主帅,豫王妃身上这几处伤没什么大碍。都是些皮外伤。”
徐获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人,问了句:“那她何日能醒?”
“说不准。豫王妃是心病,再加上过度忧思、劳累,才发的病。这休息好了,人自然就醒了。”董军医说话间,收拾好了他的药箱。
“若无其他事,微臣就先回去开方抓药了。”听了董军医的话,徐获点点头,叫了呈剑:“送送董先生。”董军医拱手告退。与呈剑一同出了帐。
帐内,只剩下他一人站在张邯茵的榻前。
徐获掌心摩擦起腰间的佩剑,他好奇眼前这个女人的心病是什么,更不明白她为何在豫王弃城而去后,还要拼死抵抗。
可一切的答案,都只有昏迷的张邯茵,自己清楚。
站了一会儿,徐获转身走出帐外,喊了声:“红绫——”
只见不远处一个半身穿着兽面甲衣的女子,走到徐获跟前,应了声:“将军。”这么多年,姬红绫还是习惯这样称呼徐获。
“以后,你就跟着豫王妃。她需要个人照顾。”徐获吩咐起姬红绫。
“属下遵命。”姬红绫俯身应下。
身后呈剑送走董军医后回来,瞧见姬红绫笑了一下。姬红绫看去,呈剑那半张烧伤的脸,至宣华十二年后,再也没露出来过。
看着眼前驻地,尘土飞扬。
徐获说道:“军中混杂,实在不宜修养。呈剑,你到关内,叫无庸寻处干净院子。把豫王妃送过去。”
“属下这就去办。”呈剑领了命,即刻动身去了。
...
十日不短。
那天姬红绫如往常一样,在关内徐获为张邯茵安排的院子里练功。
醒来的张邯茵,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屋子里走出来问:“这是哪?”
张邯茵单手撑着门,灿烂的阳光让她模糊不清姬红绫的脸。
“这是我们将军给您安排的宅子,豫王妃不必知道。安心住就是了。”姬红绫收起手中的铁鞭,并没有对突如其来的张邯茵感到惊讶。
“我饿了。”张邯茵仍是有些虚弱,没有心思再去追问。
“我去叫厨房准备午饭。”姬红绫听后朝厨房走去,张邯茵也转身回了屋。
约莫半个时辰,姬红绫提着食盒敲门,叫了声:“豫王妃。”
“进来吧。”张邯茵靠在床榻上,呆呆看着窗外。
进门后,姬红绫没与张邯茵交流,只是规规矩矩将食盒中的饭菜搁下。
张邯茵坐去饭桌前,看着姬红绫:“你也一起吧。”
“不了,您自己用就是。”姬红绫将最后一碟菜放下,扣起食盒,准备离开。
张邯茵将筷子放下,冷冰冰说了句:“那就撤了。”看了看眼前热腾腾的饭菜,又看了看不知何为的张邯茵,姬红绫无奈坐下。
坐下后的姬红绫,迟迟没有动筷,张邯茵也没有。两个人就这么对着一桌子的菜不说话。
“我昏迷了多久?”张邯茵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只记得自己在听见徐获那句不杀无辜后,就倒下了。
姬红绫答道:“今天是第十日。”
这么久了吗?她抬眼看着眼前的人,仍有诸多疑惑:“你是谁?你们将军——是将我关在这里的人吗?”
“将你安排在这的是我们将军,找人给你医治的也是我们将军。至于,我是谁,不重要。”姬红绫没有过多回答。
张邯茵捧着眼前的米饭沉默了,姬红绫拿起了筷子,将一片牛肉夹进张邯茵的碗里,说了句:“吃饭吧。”
话已至此,张邯茵不再问了。她拿起了手边的筷子,慢慢扒起碗中的米饭。
饭后,姬红绫收拾好,提着饭盒准备离开。
张邯茵忽然问起:“我能见见你们将军吗?”
“我会代为转达。”姬红绫应下后,推门离开。
姬红绫走后,张邯茵坐在了后院廊下。冬日的暖阳洒进庭院,牙白色的裙摆垂落在木阶,她膝上盖着厚厚的狐狸皮。
深冬将至,已是十一月末了。
张邯茵望着院子里的梧桐,想起了豫王府赋园里的那棵。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可惜,自己并没有那样好的爱情。如今就算是死,也不会得到赵兖的任何怀念。
她又想起盛夏来,想起那时自己还做着锦衣玉食的豫王妃。短短半年,竟沦为了阶下囚。就连曾全心全意爱的人,也弃她而去了。
想至此处,便不由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