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邯茵在屋里,换上了云依送的轻纱裙。玉芜站在一旁,盯着张邯茵的肚子看了半天,“姨娘这肚子怎么也不见大呢?身子还是那么细。”
君眉走来,轻轻敲了玉芜的头,说道:“三月份的肚子,娃娃都还没长成。怎会大。”
玉芜无辜,揉了揉脑袋。为自己辩解:“可我从前见我阿娘,怀我阿弟三月时,那肚子就是凸凸的了!啊——”
玉芜一惊一乍,吓了旁边的张邯茵与君眉一跳。
被君眉呵斥道:“你干什么,一惊一乍!”
“我知道了!一定是我阿娘吃的太饱了!我阿娘可没有,姨娘这般...”说着玉芜的目光,又在张邯茵的身上打量,“瘦弱,不!苗条——”
张邯茵看着玉芜一番眉飞色舞的表演下来,笑的是合不拢嘴。看着玉芜打趣道:“我说玉芜,在我这儿可是委屈你了。你应去演优戏,我想定会名声大噪!”
君眉在旁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姨娘,您就别打趣奴了。”玉芜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
姬红绫推门进来,“在说什么?”
“红绫,快来。叫玉芜再给你表演一段。”张邯茵摆手,招了姬红绫。
玉芜嘟了嘟嘴,叫了声:“姨娘——我不理你们了!”
张邯茵知道玩笑开的要有分寸,轻轻扶了扶玉芜的肩,说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喏,桌上那碟子牛舌饼,都是你的了。就当我给你赔罪,可好?”
“奴不敢。”玉芜哪里受得起主子的赔罪,她抬眼看了那碟子牛舌饼,“只是有这牛舌饼,奴的心情,就全好了。嘿嘿。”
玉芜笑起来,张邯茵也跟着笑起来。眼下这屋里是一团和乐。
晚些,府灯燃起,斜阳消失在西边。
大厨房送了晚膳来,张邯茵一口气吃了一碗馄饨,三个包子。叫在旁的姬红绫看了,忍不住说:“旁的妇人怀孕,都是吃不下,喝不下。你这倒好,比往前胃口还好。”
张邯茵的手,摸了摸自己吃饱饭后的肚子。果然比下午大了不少,看来今日玉芜那丫头也没错。
张邯茵抬头瞥了眼姬红绫,委屈起来:“我不就是吃的稍微多了点,又不是我一个人吃。干嘛,还能不让吃吗?这么大的将军府还差我这个孕妇的口粮啊。再说,这不也是你们将军的孩子吗!”
姬红绫看着张邯茵,自己也没说什么。她就这副样子,果真是怀了孕的人,惹不得。可惹不起,躲得起,姬红绫拎起食盒,准备走为上。
“我去大厨房送东西。”没想到,姬红绫还没站起身,就被张邯茵一把拉住。姬红绫一转头,张邯茵正委屈巴巴的望着她。
“你干什么?”姬红绫不知道张邯茵又来哪出。
“带我走。”,这一出弄得姬红绫一头雾水,“啊?”
“我跟你一起去大厨房送东西吧!吃太饱了,顺便消消食。”张邯茵松开了手,笑了笑。姬红绫这才松了口气,还以为张邯茵又想了什么幺蛾子。
姬红绫起身,无奈说了声:“好。”
张邯茵同姬红绫一起出了长川阁。跟在姬红绫身后的张邯茵,凑过去开口:“你刚才,以为我要你带我去哪——”
姬红绫没理。她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张邯茵那不安分的手,又在肚子上摸了摸,自顾自的说起:“现在这样,还能跑去哪呢?”
晚风抚去她的眉梢,张邯茵想起那句用来搪塞云依的话,没想到竟成了真。
可最让她想不通的还是,自己与徐获也不过一夜而已,从前父亲与继母成婚两年也不见生育。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这般准。红烛摇曳闪过脑海,张邯茵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姬红绫在前,转头看了看张邯茵:“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张邯茵拿冰冷的手背贴了贴脸,朝前走了几步后,便又改了同姬红绫一起去大厨房的主意:“大厨房好远。不去了,我在这儿转转等你。”
“不去了?”姬红绫听见张邯茵的话停下脚步,瞧着大厨房还有些距离,想着也好。这样自己走还能快些。“那你就在这片儿转转,等我将东西送过去,再来找你。”
“好。”张邯茵点头应下。朝着远去的姬红绫挥了挥手,“快些回来——”
姬红绫走了。
张邯茵转身穿过幽篁竹里,只身向深处的景亭走去。地上石砖坑洼,还存着昨天夜里的雨水,张邯茵小心提起裙摆生怕弄脏。
路旁燃起的石灯,明灭起伏。张邯茵踏进景亭,稳稳坐在了当中。这说好的出来遛弯,结果还是找了个地儿坐下。
周下静谧,张邯茵百无聊赖的撑着脑袋,望向近处布满苔的青石。过了会儿,张邯茵刚抬眼去看北边的院墙,就瞧见一个身形纤细的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墙头。
“见鬼。”张邯茵揉了揉眼,重新看去,一片寂静。竹林间,连一片叶子也没动。
张邯茵坐起身,将手臂环抱在胸前,“不该看错啊,这是哪个苑的院墙?”
一阵风吹过,撩起耳后碎发,引的身子发麻。此刻,张邯茵只觉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起身抬脚走去,从幽篁竹里的另一头穿出。
张邯茵没走几步,看见远处墙壁上,有个黑影急匆匆的朝自己走来。黑影愈渐逼近,张邯茵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张邯茵刚想转身逃离。就听见一句:“去哪了?叫我好找。”
是姬红绫的声音。
张邯茵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快走,这地方不干净。”张邯茵赶忙转身走去,拉起姬红绫的手臂,顺着墙根的路,疾步朝外头走。
“怎么了?”姬红绫糊里糊涂的跟在张邯茵身后。
“我方才在幽篁竹里,瞧见有个黑影一闪而过。真是见了鬼,你们这将军府里,该不会以前有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张邯茵心有余悸的说起。
姬红绫不信这些,轻轻撇开张邯茵的手,“你是不是看错了?”
张邯茵摇摇头,反驳道:“我是怀孕了,又不是眼睛不好。”说着,张邯茵的手朝旁边的院墙指了指,“这墙那头,是谁的院子?”姬红绫顺着张邯茵手指的方向望去,回了句:“将军的北苑。”
“北苑?”张邯茵若有所思。
忽的,一阵吵闹声传来。
姬红绫和张邯茵转过墙角,闻声而去。瞧见曹生娇正站在北苑的门外与人对峙,并且口中叫嚣。
“你个小小管事,凭什么敢驱赶主子。好不知规矩——我今日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只见曹生娇抬起手,将要向那人脸上落去。
姬红绫一个箭步冲上前,替那人挨下了曹生娇这一掌。
被姬红绫挡在身后的无为,唤了声:“红绫姐姐——”
曹生娇惊讶万分,将落未落的手掌,僵持在一旁。曹生娇抬眼去看,姬红绫歪着头,左脸上红色的掌纹深刻。眼神中的狠绝,就好像当下就要将她撕碎一样。
曹生娇不寒而栗,趔趄着后退几步。正好退进了,身后走来的张邯茵怀中。
“侧夫人,小心。”张邯茵手扶起曹生娇的肩,双眼弯弯,笑起来。
曹生娇赶忙从张邯茵怀中挣脱出来,手轻轻摆弄好衣裙,将方才的三分惧色换下,又变成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怎么?我如今教训个下人,张姨娘也要插手?未免太目无尊卑了。”曹生娇说着,瞥了眼张邯茵的肚子,想起那时候封凌说的话。不禁咬紧了牙。
那边无为走向姬红绫身旁。张邯茵听了曹生娇的话,收回目光,依旧是笑容可掬。曹生娇有些看不懂眼前的人,只觉的她与这府中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张邯茵开口:“妾不敢。可红绫方才这么做,也是为侧夫人您好。”
曹生娇听了这话,笑起来,接着不屑的看向张邯茵,说道:“为我好?你倒是说说,她——如何能为我好?”
张邯茵忍着性子,说了些曲意逢迎的话。现下这样的境地,她也只能忍气吞声。若是搁在从前,别说一个曹生娇了,就是十个。张邯茵也会将这一掌加倍奉还。
“这无为虽说是小小管事,但好歹也是将军亲自委任。加之,将军如今辛苦在外征战,定是希望府中一团和睦。您若私自处置责罚,要是被些别有用心的人,添油加醋传到将军那,可就坏了您的名声。所以,这一掌挨在红绫身上事小,挨在无为身上事大。您又何必计较呢?”
话说完,再看看曹生娇,其实也没怎么认真听张邯茵说话。张邯茵说话的时候,曹生娇的眼睛就时不时的往北苑里头看。像是在找什么。
“侧夫人,侧夫人。”张邯茵见曹生娇没说话,于是叫了她几声。
曹生娇回过神来,敷衍了句:“呵,张姨娘真是能言善辩。怪不得能讨了将军喜欢。”
说话间,只听一声凄厉的猫叫传来,周遭的灯火,明明灭灭。不由让人生寒。
“今日的事,我便不再与她计较。”曹生娇转身要走,在与张邯茵擦肩时,她低下头在张邯茵耳边轻轻说了句:“张姨娘,可要好自为之。”
张邯茵还未来得及反应,曹生娇便已经行色匆匆的走远。她发觉到了曹生娇的反常,却也不知其中原由。
回望去,小径幽深,孤寂的北苑,了无生意。张邯茵愣了神。
第32章 北苑
“红绫姐姐,你还好吗?”那边无为拉起姬红绫的手臂。声音拉回张邯茵的思绪。
张邯茵走去,冰冷的手触碰到姬红绫发烫的脸颊,愧疚与自责涌上心头,于是她又将手收了回去。如今失去了张氏为她塑出的金身,张邯茵谁也保护不了。
“对不起。”张邯茵开口,眼底的泪模糊了姬红绫身后的灯火。
“我没事。是我自己要这么做,与你无关,你不必抱歉。”姬红绫看向张邯茵,眼神温柔,她没有理由责怪张邯茵,张邯茵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姬红绫都懂。
姬红绫笑了笑,道了声:“谢谢。”
张邯茵将头抬起,看向姬红绫,嘴边弧度上升。眼中灯火愈渐清晰。
无为在一旁,看着眼前俩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着实摸不着头脑,无为从也没见过这样的主仆。就算是无庸与将军大人那样默契的主仆,也是尊卑分明。
“你今日,是如何惹到了曹氏,竟然在北苑门口吵起来?”姬红绫转身,总算想起无为来。
无为松开姬红绫的手臂,回道:“是她自己不听劝,我瞧她才是不知好歹!”说起这个曹侧夫人,无为就恨不得追到漪澜斋给她两拳。
姬红绫没说话,张邯茵在旁想起曹生娇今日魂不守舍,连吵架都不尽心的样子,就接着无为的话,问了句:“怎么回事?”
张邯茵发话,无为赶忙:“回姨娘的话,今日天刚黑,我听见北苑门外头有动静。按说将军不在,北苑平常极少有人来。我觉得不对劲,出门来看。刚开了北苑的门,就瞧见曹侧夫人在外头囔囔着她的镯子掉了。我这头还没说话,曹侧夫人就拉着我,非要我帮她找镯子。”
无为抬头看了看张邯茵,接着说:“可将军有令,除夫人外,不准曹侧夫人她们靠近北苑。我就按照将军的命令办事,劝曹侧夫人早些离开。没想到,惹怒了曹侧夫人。后来,就是您和红绫姐姐看到的样子。”
“今日真的多谢红绫姐姐——”张邯茵看着无为,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无为转头又对着张邯茵说:“也谢谢张姨娘。只是今日让红绫姐姐白白挨了一掌,都怪我。”
说着无为垂下了头。
姬红绫的手轻轻揉了揉无为的头,说道:“北苑掌事,就这样没出息。振作点,又不是什么大事,叫将军知道又该笑你。”
“红绫姐姐,说笑了。我...我只是个代掌事,真正还是要听无庸哥的。”无为的手擦了擦衣角,不好意思的回答。
此时,望着那堵飞过黑影的院墙,张邯茵陷入沉思。那个黑影难道不是自己看错了?曹生娇闹这么一出,莫不是又在掩护什么?这北苑之中徐获是不是藏了什么?
细细想去,张邯茵有疑云未解。可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她也并不想将自己推进危险之中。
所以张邯茵也只是,有意提醒了无为一句:“将军既然让你看护北苑,无为你可要尽心。平日对北苑的大小事务,要做到心中有数才好。”
“奴遵命。”无为点头应下。
张邯茵抬眼望进北苑,昆山筑门前空荡,这么久了徐获音讯甚少。偶然听闻,也是南郡传回的战报,一封家书也没有寄回。张邯茵想到徐获这往前多少年,都是这么过的。
无牵无挂,只身孤勇。他真的不会累吗——
张邯茵转身,抬脚要走,开了口:“行了,既然将军有令,我们便不久留了。红绫,走吧。”
无为看向姬红绫,姬红绫再次摸了摸无为的头,说了句:“回去吧。”
“张姨娘,红绫姐姐慢走。”无为转身走向北苑,站在门里无为又挥了挥手。
姬红绫朝张邯茵走去,身后北苑木门关上时,发出的沉闷的响,回荡在将军府寂静的夜里。相顾无言,姬红绫笑了笑。
张邯茵忍不住开口:“为什么要保护无为?”
“你又为什么保护我?”姬红绫没答,而是反问起张邯茵来。
张邯茵不说话,姬红绫接着开口:“我保护无为,就像你想保护我一样。都是因为在意,对吗?”
她又将手背起,解释道:“我与无为都是一同被将军从鬼手那买下的,那时他只有五六岁,这么多年,我一直把无为当亲弟弟。”
“这些鬼手,真该千刀万剐!真就没有办法了吗?”提起鬼手,张邯茵就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