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此一来,姑爷提早归朝。我们的计划就被打乱了。大人,看...将军府那边,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孙籍怎么说?”云忠君不紧不慢。
鹤守回禀:“胎像安稳,早产可无恙。”
云忠君抬起头,望向纷扬落下的棠花,眼中的柔情转瞬变成狠绝,他开了口:“动手吧,事情要做的干净些。”
“是,奴这就去办。”一切都已准备好,鹤守等的就是云忠君的一声令下。
鹤守听令后离开。
云忠君一步步向堂下走去,那背影摇曳,两鬓斑白,他早就不再年轻了。为云依后半生铺路,是云忠君想了许多年的事,故他此般明火执仗,也不怕引火焚身。
她张邯茵在云忠君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死不足惜的小小姨娘,又如何与他对抗。云忠君的蔑视与无惧,都源自手中权势。
因果不虚,可他偏不信。
...
午时刚到,有人叩了长川阁的门。
姬红绫正巧跟张邯茵在屋内说话,听见叩门声,姬红绫走去开了门。她抬眼瞧见叩门的人就问:“什么事?”
“...我是...来...”姬红绫绷着脸,看的叩门的人浑身发毛。一时间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姬红绫又看了她一眼,想将门关上。
那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哦,对。冬伯说下元将军府修斋,人手不够,叫奴到各屋问问有没有多余的人手抽调。请问张姨娘在吗?”
冬伯是将军府的管家,掌府中诸事,为人和善敦厚。既然抽调人手是冬伯说的,姬红绫就没怎么在意,转了身让开条路,“进来吧,张姨娘在里头。”
“多谢,姑娘。”那人说着进了屋,绕过屏风,瞧见张邯茵站在案前临摹仕女图。
走上前去问安,她的眼神落在张邯茵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肚子上。
张邯茵抬头看看那人,又抬眼看看,跟着进来的姬红绫问道:“这是?”
“下元修斋缺人,冬伯让来看看有没有多余人手。”姬红绫回道。
“哦。”张邯茵搁下画笔,不小心将袖口沾上了颜料,“是要去多久?”
那人陪着笑,回了句:“明日到下元结束,得有将近月余。”
“这么久?”张邯茵发现了袖口沾上的颜料,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
张邯茵不是因为借人的事不高兴。可那人却以为张邯茵是不想借人,开口道:“是,这下元需要祭祀、修斋、还有施粥。事情繁杂,夫人仁厚,将军府年年都是这么过的。若张姨娘这儿抽不出人手,奴就不打扰了,去别处看看。”
“你先别走。”张邯茵留住了那人,转头叫姬红绫,“红绫,去把她们叫来吧——”
那人止了步,脸子变的比天都快。过了会儿,姬红绫领着玉芜跟君眉从外头进来,屋子里这下满满当当站了五个人,就显得空间有些局促了。
张邯茵开口:“下元修斋,咱们屋里留两个伺候,抽去一个人帮忙。你们两个谁去?”
君眉与玉芜心下明白,姬红绫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张邯茵。如今这抽调的事,必然是她俩了。君眉看了看玉芜,想着让玉芜挑。
修斋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自己当然欢喜。但伺候姨娘也是本分,所以君眉怎么都无所谓。
果然,一向沉不住气的玉芜先开了口:“修斋?平日里,君眉姐姐不是最信这些。这样的场面,就叫君眉姐姐去吧,我留下伺候姨娘。”
张邯茵在案前,一手撑着腰,一手搁在那比寻常八九月孕妇要小些的肚子上。朝君眉挑了挑眉问道:“君眉,你觉得呢?”
君眉看向张邯茵点点头,倒是合了自己的意:“那就这么办吧,如此,我也能去给姨娘求个平安。”
张邯茵笑了笑,没说话。
那人在旁见状,开口:“那这位君眉姑娘,劳烦明日到前院报道。”君眉点头应下,那人转脸又朝张邯茵笑起来,“多谢,姨娘。奴的事办完了,就不打扰了。”
“慢走。”张邯茵颔首示意。
那人推门走了,张邯茵看着面前站着的人,说道:“你们也出去吧。”君眉跟玉芜俯身告退。
张邯茵看着袖子上头的颜料,叹了口气:“红绫,你说这还能洗得掉吗?”
姬红绫走来,瞧了瞧,二话没说将张邯茵案上的颜料画笔,统统收了去。张邯茵看着姬红绫,“你干嘛——我可还没画完呢——”
姬红绫转身将颜料盒收进柜子,说道:“别画了,该开饭了。”
张邯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低头看着案上临摹了一半的仕女图,满眼幽怨。她总觉得这绘画的技艺,生疏了,就是怀孕闹得。
“今天吃什么?”张邯茵不再看画,而是望向远处发呆。
“桂花鸭——”姬红绫说着朝屋外去了。
“桂花鸭?”张邯茵还没反应过来,再转眼屋内已是空无一人。
...
次日,君眉早早醒来,一睁眼,坐起身环顾望去,发现玉芜竟不在屋内。
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君眉不由得疑了句:“这丫头,今儿怎的起这么早?”
顾不得多想,君眉下了床,麻利的洗漱过后,到了张邯茵的屋外头。
没想到,正巧碰着姬红绫从外头练功回来。君眉朝姬红绫笑了笑说了句:“早,练功去了?”
“嗯。”姬红绫边说着边收起手中的铁鞭,问道:“要去了?”
“嗯,我想着跟姨娘说一声,道个别。也不知姨娘起了没?”君眉说着抬头往长川阁里望了望。
“她啊,不到日上三竿,是断断不会起的。你去吧,我替你同她说一声就是。”姬红绫说罢,拎着铁鞭就往自己住的东厢房去。
“红绫,那就麻烦你了。多谢。”君眉看了看没什么动静的长川阁,只能如此了。
姬红绫挥了挥手,说了句:“无妨。”
“谁说我不睡到日上三竿,就不会起的——”这边君眉转身刚要走,那边屋里头张邯茵的声音传来,屋子的门缓缓打开。
只见张邯茵睡眼惺忪,青色的睡袍垂落在地上。君眉见状赶忙上前,叫了声:“姨娘。”
张邯茵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问道:“要走了吗?”
“是,奴准备去前院报道。”君眉回道。
“去吧,行事周全些。我们等你回来。”张邯茵知道君眉会来拜别,本想早些起的,没想到睡的沉稳,若不是君眉与姬红绫对话吵醒,张邯茵怕又是错过了。
君眉俯身行礼后离开。至院门口,她又回身朝张邯茵挥了挥手,张邯茵笑了笑,再无他言。
君眉走了。
张邯茵转头看向东厢房前的姬红绫,抱怨道:“是不是你说我坏话——”
姬红绫懒得理,转头推开房门进了去。
“真没礼貌!”张邯茵站在长川阁门口,气愤地望着东厢房紧闭的门,困意来袭。她转身晃晃悠悠回到屋内,预备着再睡上个回笼觉。
君眉出了长川阁,走过林道。远远瞧着像是玉芜,便叫了声:“玉芜——”
可玉芜行色匆匆,并未注意身后有人叫自己。经岔路匆匆去了。
“这丫头今日是怎么...”望着岔路分道,尽管君眉生了疑,可去前院的路需向左,她便也没有追去。
那边君眉行路向左,这边玉芜一路向右行至飞花小筑。
飞花小筑并非所属三大苑,而是独立在西南角的一处院落。前些年因为走水废弃后,就再未曾修缮过。玉芜推门去,那些被火灼过的痕迹,历历在目。
只是,院中的丹桂,依旧开的极好。
玉芜没工夫欣赏,步履匆匆,走进那破败的门廊,手指干脆利落的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叩了三下。
“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窗内传来,玉芜一听便知是她。
玉芜背着身,望向院中的丹桂,以及门廊外那盛着一汪死水的塘,应了句:“大人,可是有了什么吩咐?”
“姑爷要回了。等不到瓜熟蒂落了,大人的意思是事情要早些办。”窗内的人回道。
“别废话,大人要我如何做?”玉芜警惕着四周,生怕出什么岔子。此刻,玉芜表现出的机敏,与往日里那副憨实可爱的样子,完全不同。
“真是心急。”只听窗里的女人轻笑了声,“喏,那青石下头压着包配好的药粉,用量里头写着,你可要注意分寸。如此,约摸着七日内就能发作。”
玉芜走去,抬起青石取出药包麻利放入袖中,回身问道:“你确定按量不会有事?”
“孩子应是不会有事,大人嘛~孙先生可没说。”玉芜紧盯着窗内,她能感觉到窗内的人也在看她,“应是?”
窗内的人听着玉芜这样的口气,饶有趣味说道:“怎么?你在担心她?难不成,生出主仆情份来了?你可别坏了大人的好事,不然——你阿弟的毒,这辈子都别想解。”
窗内的人说到此处,玉芜垂了头,低声说道:“真是条好狗。”
说完玉芜忽然笑起来,抬头望天光,异常刺眼。甚至,有一刻玉芜觉得自己不配窥探天光,“我骂你作甚...我也一样...你不必提醒我,回去告诉大人,我会照办。”
窗内的人没有回应,只见那映在窗上的身影拉长远走。
那女人走了,玉芜转身踏过满地丹桂香,眸中的冷峻,消失在踏出飞花小筑的那一刻。
再推开长川阁的院门,四下无人。
玉芜手中提着拐去东苑拿来的食盒,路过张邯茵的屋门,她不禁停下了脚步,隔着那扇薄纱窗望去,屋内一片静谧。
玉芜默然,尽管张邯茵是她生命中,遇见的为数不多的好人。可自己有着太多身不由己,这一次,就算是错,也要错下去。
“一大早去哪了?”姬红绫的到来悄无声息。
玉芜缓过神,转头换了副模样笑起,“红绫姐姐,我去东苑拿姨娘的早膳。君眉姐姐呢?走了吗——”
“嗯。”姬红绫没在意。
“啊?走了吗...还没来得及道别呢!都怪今日李嬷嬷起晚了,叫我在东苑好等。”玉芜表现出一副失落惋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真情实感。
“何必,她也不是不回来。”姬红绫说着,便要动身,“姨娘还没起,别叫醒她。先拿去前屋吧。”
“好。”玉芜目送着姬红绫,刚开口问了句:“红绫姐姐,要——去...哪...”
姬红绫头也不回的出了门。玉芜再回首看了眼长川阁,转身抬脚去了前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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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碑来啦!宝子们!明天停更一天,大喜事,老哥结婚,参加婚礼去了~
28号小碑双更,给宝子们补回来哈~爱你们~
友情提示:本章时间线跟前一章几乎平行哦~
第40章 发作
五日后。
火上的补品,正煨着,咕嘟咕嘟冒了半晌的泡。玉芜愣神看火,一脸心不在焉。
那包药已是接连下了有四、五日,只是剂量不大,所以张邯茵也并未察觉异样。根据那人说的,发作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云家那边,产婆也已是时刻准备着。
姬红绫路过,隔着门框,说了句:“你最近是怎么——这火上的东西都快熬干了。”
玉芜听见姬红绫的话,这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去揭那烧的滚烫的锅盖。“啊——”只听玉芜一声惨叫,手掌瞬间红了,锅盖也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声响吸引了院子里晒暖的张邯茵。
张邯茵好奇的往屋里看,姬红绫二话没说走进去,将那快要烧干的砂锅端了下来。张邯茵看着姬红绫,心想这女人莫不是没有痛觉?这么烫的锅,端的是面无改色。
再看向玉芜,张邯茵跨门进了去。站在玉芜面前,轻轻抬起她的手,吹了吹:“没事吧。”
玉芜委屈巴巴的抬起头,眼中还噙着三分泪,回道:“姨娘,对不起。我把东西烧糊了。”
张邯茵看了看烧红的锅底,有些可惜。可转头看向玉芜,张邯茵还是笑着说了句:“没事,补品吃多了也腻。你下回注意些,就好。”
望着张邯茵,内疚由心而生,玉芜不知该说些什么。
姬红绫瞧着这二人主仆情深,走出去望了望外头的天说道:“行了,到时候了。我该走了。”
“今日还要去吗?”张邯茵轻轻放下玉芜的手,转头看向门外的姬红绫。
“听说从荆县又来了批流民,我估计这施粥救灾怕是还要几日。”姬红绫无奈,心想这施粥的差事还不是张邯茵替自己揽下来的。
下元将至,虽说南郡的仗是打完了,但逃来临安的人,依旧是日益曾多。
索性,云依就把今年施粥的摊子摆去了城外。
可将军府已派了批人到普济寺修斋,着实腾不出什么精壮能够镇的住流民。于是,云依身边的平华就有意提了一嘴姬红绫。
云依思量再三,亲自登门问了张邯茵的意见。
张邯茵这见不得苦难的性子,当即就同意了。救助灾民是好事,姬红绫也不是不愿去,就是张邯茵现下的处境。姬红绫着实放不下心来。
平华便再次参言,说是施粥不过几个时辰,姬红绫不在的时候,可以从倦春芳暂时拨两个人来伺候张邯茵。事情说到这份上,姬红绫如今也不过是个婢子,总拗不过主子们的意思。不得不应下。
“原是如此。那你快些去吧——”张邯茵挥挥手,瞧她这样子,看来若不是有孕,怕是早就跟着姬红绫同去救济灾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