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红绫点点头,看了眼玉芜,“疼的话就上点药,替我照顾好姨娘。”
“嗯,红绫姐姐放心去吧。”玉芜握着右手,站起身目送姬红绫离开。
张邯茵站在原地,想起曾在邺城一叶障目,便以为四海之内皆是太平。一路从柳南关到临安,说起来也不过是一场逃亡。
只是她遇见了徐获。百姓兴亡之苦,她也只尝了三分,便已痛彻心扉。
踏出门去,张邯茵深吸了口气,觉得小腹有些下坠。这症状有几日了,孙籍来看时,张邯茵也如实告知,孙籍只说是忧思气滞所致,吃些补品调理便无碍。她也就没怎么在意。
“我到屋里头歇会儿,有事叫我。”张邯茵说过便回了长川阁。
玉芜在前屋一直忙到酉时末,平华叩门送晚膳时,才从前屋出来。
“张姨娘呢?”平华将食盒搁在院中的石桌上,与玉芜对视时,二人心照不宣。这几日的饭菜,都是平华殷勤来送,想必也是接了消息,前来监视打探。
“里屋,进去一个多时辰了。”玉芜将声音压低。
“可是有什么事?”说着平华向长川阁内望了望。
玉芜摇摇头,“我去敲门。”
平华看着玉芜走向廊下,轻轻叩了叩门,屋内却无人应。再叩三下,屋内依旧是一片死寂。玉芜心下一惊,转头看向平华。
只听这时屋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叫:“玉...芜...”
听到呼喊的玉芜,二话不说破门而入,一路疾行刚到了里屋,就看见张邯茵倒在床边,身下的衣裙染了血。玉芜知道是那药,起了作用。
跪在张邯茵身旁,瞧着脸色发白的张邯茵,玉芜握紧了拳。凝眉不语。
再起身,玉芜装作一副慌乱模样,高声疾呼:“快来人,快来人——姨娘要生了——”
平华闻讯而来,被眼前的景象所惊的失了声。玉芜用力握住平华的肩,想让她保持清醒,提醒平华按计划行事,“别慌,快去叫人。这里交给我。”
“好...好...”平华赶忙转身离开。
玉芜走去,没有丝毫慌乱,将意识不清的张邯茵挪到了床上后,还替她把那身带血的衣裙换下。
张邯茵躺在床上,额头的汗如雨而下,紧皱的眉头,看得出她此时很痛。
玉芜站在床边,望着张邯茵。她手中的白色巾帕,擦拭着方才不小心沾染上的血渍。既已行差踏错,就无回头路走,玉芜想自己能做的,只是帮她体面的离去。
云忠君做事果然周全,产婆与孙籍来的很快。并且没怎么惊动府中的人。
想来除掉张邯茵这种事,各屋也应是无人介意吧。
孙籍来后,稍加施针,张邯茵便很快清醒了过来。他又刺了几个催产的穴位,如此万事俱备,只待孩子出生了。
孙籍退出屋外时,云依却匆匆赶来,平华冒失,还是惊动了云依。
“孙先生,张姨娘...情况如何?”云依身子弱,却走得急,这时候跟孙籍说话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张姨娘早产。”孙籍如实禀报,云依听后是一脸的愁容,孙籍赶忙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心。张姨娘这胎已足八近九,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张姨娘平日里向来康健,为何会突然早产?”云依心下生疑。
“张姨娘有情志不舒,气机郁滞之症。早产与此有关。”这虽是孙籍早就想好的说辞,但也不全是假话。整日里,看起来笑颜常开的张邯茵,心里确实积压了太多愁肠。
前尘过往,哪有那么容易忘,如今再看到的也只不过是她的一种伪装。
屋里头生着孩子,屋外头的云依,看起来比张邯茵还要紧张。时间一点一点过,云依那攥着帕子的手,从头至尾就没松开过。
许久,许久,黄昏落尽,夜幕降临。院子里的灯火被一一燃起。
随着屋内一声婴儿的啼哭,众人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云依急切等着屋里有人出来报喜,却迟迟没有动静。
“平华,去瞧瞧怎么回事?”云依遣了平华去探。
可这话音刚落,屋内就飘来阵阵黑烟,众人隔着门望去,长川阁内有火焰闪烁。
长川阁外,乱成一团。
长川阁内,产婆颈上被刺进了毒针,暴毙而亡倒在地上。床上的张邯茵,也昏了过去。屋内就只剩下,玉芜面无表情站在床前,凝望着张邯茵。
怀里的女婴,哭个不停。玉芜轻轻晃了晃,她俯身拿起桌上的烛台,抬眼却发现小蝉站在屋后的廊下。
“小蝉,别进来。”玉芜想要阻止,可小蝉却一路跑来,跳上了张邯茵的床。
玉芜无奈,叹了口气,还是将手中烛台掷去了易燃的书架。显然方才的火也是她放的。
火烛落下那刻,玉芜眼中火光摇曳,朝着张邯茵最后道了句:“抱歉,今生的债,若有机会来世再偿给你。”说罢,她便抱着孩子快步逃离。
长川阁的门打开,玉芜装作惊慌,抱着孩子跪倒在长川阁的门口,口中说着:“产婆...产婆...她...失手打翻了烛台...姨娘她...还在里面...救救...姨娘...”
“什么?“云依见状,想要孤身硬闯,却被孙籍一把拉住。
现下,这院子里,都是云家的人。张邯茵是不会有人救了。
“孙先生,你做什么——”云依诧异着回头。
孙籍摇摇头,抓住云依的手没有松,他示意云依不要进去。云依无助回望火势蔓延的长川阁,却好像这把火烧在了自己身上。
一墙之隔的如意堂,小蝉从长川阁回来,熟练的越上院墙,却不曾落进院子。站在墙上,小蝉发出凄厉的嘶鸣,像是在故意求得宁梧的注意。
宁梧闻声推门而来,一抬眼发现墙外有黑烟弥漫。
看见宁梧的小蝉,瞬间跳下院墙,奔去用嘴扯拽宁梧的衣角。宁梧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赶忙向院墙走去,环顾四周,宁梧发现了前些时候修剪杏树留下的长梯。
顾不得多想,宁梧迅速摆正长梯,爬上了院墙。
墙的那边,火越烧越旺,看着高高的院墙,宁梧胆怯了。小蝉则动作麻利,跳下院墙,奔向了火海茫茫。
“小蝉——”宁梧惊呼,却没能挽留。
忽然,宁梧发现长川阁屋后的廊下有人,再仔细看去,竟是张邯茵趴在地上。想来,是方才小蝉跳上床,舔醒了张邯茵。她才从床上一点点爬向了屋后。
宁梧此时也顾不上怕了,一股气跳下了院墙。
“嘶——”瞬间落下带来的损伤,让宁梧痛的甚至叫不出声。她站起身,忍着疼痛向张邯茵走去。
廊下,宁梧拉起张邯茵的手,“能站起来吗?”
“嗯...”张邯茵声音微弱,宁梧赶忙架起张邯茵的手臂,支撑着她的身子。
二人刚走下台阶,身后却忽然传来,阵阵类似婴儿的啼哭声。张邯茵猛然一怔,停滞不前。她以为孩子还在屋内,挣脱了宁梧想要回身去救。
宁梧也听见了,那一声声凄厉的啼哭,“交给我——”
可是经历过此番,张邯茵已然无法再相信任何人,她用力想要甩开宁梧。
“相信我。”宁梧看出张邯茵眼中的绝望,她没再解释,二话没说冲火海而去。
第41章 昏迷
屋里火光四起,宁梧捂着口鼻,艰难寻找。可该烧的都烧完了,周遭什么也没了。
宁梧循着凄厉的哭声去寻,却被砸下的房梁,困住了前路。
望着周遭熊熊的火焰,宁梧觉得自己将要被吞噬了。
温度升高,她的躯体跟着颤抖,耳边啼哭声也越来越弱。宁梧绝望的回看,发现自己好像无路可退了,孩子没了,郑媛媛定不会放过自己,不若就让火焰吞噬了吧。
廊外,张邯茵身下无力,瘫坐在地上怎么也起不了身。看着置身火海中的宁梧,只能用尽全力挤出一句:“快回...来...”
宁梧听不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边的一切都变得缥缈。她听到的都是被火灼烧的噼里啪啦的响。她或许还有许多不甘,但她却只能僵在原地。
“宁梧,宁梧——”忽的,混乱之中,有人叫了她的名,“你怎么在这?”
宁梧努力将来人的样子,在眼中重新组合,“将军。”宁梧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竟看到了徐获,可她觉得临死之前,还能再看徐获一眼也不错。
但徐获是真的来了,他抓住宁梧的手臂,追问起:“阿茵呢?!”
宁梧看着徐获,没想到都入了幻境,他还是只问别人,不问自己。虽是这么想,宁梧还是伸手指了指后院,说了句:“在那。”
徐获拽着神志不清的宁梧,迅速逃离。
他二人前脚刚踏出长川阁,后脚一声巨响,长川阁的顶便塌了。宁梧站在院中,瞬间清醒。
徐获松开宁梧,疾步行去,将瘫坐在地上的张邯茵一把抱起。看着她的那张苍白脸颊,徐获如鲠在喉,他根本无法想象张邯茵到底经历了什么。
此刻,他只想将她牢牢抱紧。
“为什么...才来...”从始至终,未曾落过一滴泪的张邯茵。在徐获的怀中,终于再也绷不住了,眼中的泪瞬间翻涌,如雨而下。她终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坚强,甚至脆弱的不堪一击。
“对不起。”这么多年,徐获第一次感觉到心痛,“是我来晚了。”
张邯茵不知是情绪起伏太大,还是产后身子虚弱。在徐获怀中,昏了过去。
“阿茵,阿茵——”徐获一遍遍呼喊,却得不到回应。他摸了摸张邯茵的脸,泪不知不觉落下,滴在了她的脸上。
目睹一切的宁梧,忽然觉得眼前的徐获,有些陌生。走到徐获身边,宁梧开口:“将军,这儿是出不去了。翻去如意堂吧,得赶紧给张姨娘找个大夫。”
徐获听了宁梧的话,什么也没说。横抱起张邯茵向院墙走去。
站在院墙下,徐获把张邯茵轻轻搁在地上。转身将步子扎稳,对宁梧说:“你先上去。”
宁梧轻轻答了声:“好。”她踩着徐获爬上了院墙。徐获紧跟着俯身抱起地上的张邯茵,踏着一侧的景石,一越而上,麻利的落进如意堂的后院。
宁梧骑在墙头,不敢看徐获的眼睛,“将军,孩子...怎么办?”
徐获回道:“孩子没事,你下来吧。”他方才从前院来时,看见了玉芜怀中抱着婴儿。
“没事?那刚才...”宁梧诧异,可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被火吞噬的长川阁,“是小蝉——”
她话音刚落,只见夜幕之下,一团火焰摔出坍塌的屋外。一声凄厉的嘶鸣过后,周遭归于平静。看着那团焦黑的物体,宁梧潸然泪下。
徐获在墙下又叫了声:“宁梧。”
宁梧忍着悲痛,一点一点踩下长梯。她最后看了眼,仍在燃烧的长川阁,那四溅飞出的火煋缓缓飘向夜空,带着小蝉远走。
小蝉真的走了。可她却希望明年盛夏,小蝉还能归家。
落地后,宁梧转身随着徐获一同进了如意堂。
徐获将张邯茵放在床上,宁梧推门去叫了沉香。
沉香匆匆赶来,一进屋,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将...将...将军——还有,张姨娘!”
宁梧轻轻摸了摸沉香的肩,嘱咐起:“来不及解释。沉香,你快去给张姨娘请个大夫!越快越好!”
“哦,哦,好。”沉香虽说平日里看起来马虎,但遇到事还算机敏。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屋外去,可徐获却开了口:“去长川阁,孙籍在那!快!”
“是!”沉香赶忙出了如意堂,朝长川阁去了。
长川阁外头的人,还不知如意堂那边的情况。亲眼目睹徐获闯进火海的云依,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眼下长川阁塌了,屋内听不到任何声响,大家都觉得屋内的人,怕是凶多吉少。
玉芜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望着坍塌的长川阁。心里乱成一团,如果这次徐获因此而丧了命,云依成了寡妇。不止是云忠君不会放过自己,就连圣上与那郑妃也会将自己千刀万剐。
孙籍倒是看起来一脸仁悲,心下却比谁都硬。
他走去俯身想要扶起云依,却被云依一掌打在了脸上。云依怒目而视,这些从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她不需要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的幸福。
“为什么?不让我去救人!”云依跪在地上,目光望向地面,如果徐获和张邯茵真的死了,云依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如今这样的局面,就是你们想要的吗——不若,连我一同杀了吧。”
孙籍再次俯身,低声说道:“大人这么做,都是为了您。您要振作些,不要让大人失望。”他的手想要再次扶起云依,却又被甩了开。
许久,再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云依缓缓站起,走向玉芜身边,命令道:“把孩子给我。”玉芜紧抱着孩子,望向孙籍。
“把孩子给我——”云依一把将孩子夺过,抱在怀里。她眼下不再相信这院中的任何人。
云依转身刚想抱着孩子走出院外,沉香就一路小跑的朝院内奔来,她瞧见孙籍,也忘了什么规矩。上前就拉着孙籍说道:“你可是孙籍?快随我去如意堂,张姨娘需要医治。”
孙籍一脸惊诧的看着沉香,沉香拽着孙籍,急忙说道:“你磨蹭什么,快些随我去啊——这可是将军的命令。”
云依听见沉香这么说,欣喜万分,朝着沉香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将军和张姨娘都在?”
“是啊,夫人。”沉香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着院里的人,她觉得各个神色都不对劲。
“快去如意堂——”云依下了令,加之徐获还在,孙籍也不可能再做推辞。不然就真的满盘皆输。
孙籍撇开沉香,抱拳说道:“姑娘带路就是。”
“先生,随我来。”沉香也没废话,毕竟救人要紧,方才看张姨娘那样子着实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