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张邯茵开口问时,也只是无意的相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没想好。但在我做出决定之前,就暂且由她继续接管吧。”看起来,徐获还没想好。张邯茵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想到张邯茵去倦春芳请安的事,徐获开了口:“一切可还顺利?”
张邯茵没答。很久她却倏然唤了声:“徐获。”
“嗯?”徐获闻声转头望向她。他察觉到,张邯茵眼中怒火忽起,霎时将天地燃灼。
只听,她开口道了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亲手杀了赵兖。”
第80章 变故
相顾无言,徐获看的出张邯茵在硬撑。
牵起她的手,将柔情在她眼底漾开。徐获开口道:“在我面前还要逞强吗?想哭就哭吧。我会在这儿陪你,一直都在。”
故梦分崩,破碎的记忆,瞬间刺痛了她的心。邺城过往的美好,渐渐被鲜血染浊。
张邯茵再也撑不住了。扶着徐获的双臂,一直滑落到了地上。
“徐获,姑母没了,张氏就散了。我在邺城没有家了...”
其实,嘴上再如何说着不在乎,但在张邯茵内心深处,总归还是保留着回家的念想。毕竟,那是她曾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可赵兖那时说过的话,就像句诅咒。一遍遍折磨着她。
如今,这样残存的念想,也没了。张邯茵忍不住放声大哭,她要为自己哭一场。
跟着下落,徐获对面跪坐。
将张邯茵紧紧拥进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徐获眼神决绝地开口:“阿茵,我答应你。有一日,我定会将赵兖抓到你面前,让你亲自去做个了断。”
徐获总能这样知她所念,痛她所痛。
缓缓从他怀里抬起头,张邯茵与之四目相对。她那双哭红的眼眸中,只装着徐获。
昆山筑的门半掩。
方才无庸在外叫了几声,也无人应答。等到他斗胆入内,却正好撞见,人家两个在廊下,温情相对。
无庸尴尬地转了身。
徐获听见动静望向屋内,看着他转过去的背影,问道:“有事?”
无庸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愣了好半天,他才开口回道:“宫里传了消息给您,郑妃娘娘她...”
“她?什么事?”徐获听见郑媛媛便蹙了眉。
无庸今日不知在犹豫什么,说起话来吞吞吐吐。抬眼看了看徐获,他硬着头皮开口:“郑妃娘娘她怀孕了。”
张邯茵闻言,转头诧异地看向无庸,与徐获异口同声道了句:“什么?!”
无庸被这二人默契的反应震住。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徐获就此沉默。张邯茵见状,朝无庸挥了挥手,示意他先离开。
无庸推门走了。昆山筑内又静如死水。
“徐获,其实...只要咱们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对吗?”徐获没心思作答。张邯茵也不知该再多说些什么,索性便不去多言。
伸出臂弯,揽着徐获,同他靠在一起。他们彼此依偎。
眼下,堆积的恩怨一件接一件的来。或许,这就是人生的磨练。不过,如今的他们,就算什么也不说。也已经能默契地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了。
...
郑媛媛有孕的消息传开后,吕弗江便立刻升了她的位份。让她做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嫔娘娘。
但郑媛媛想要的,可不止于此。
她,要做明德的皇后。
吕弗江心知肚明,且有此意。只是赵居云这一关。这么多年,也不曾过得去。
一个在位多年圣德贤明,德赞天下的皇后,已然让步至此。若再轻易废后,只怕朝野内外,会掀起轩然大波。
但吕弗江却早有谋划,可他先按兵不动,派人送了封书信到普济寺。
...
赵居云收到书信时,正巧碰上普济寺闭寺。
寺中清净。
来人将信交到了她手中,什么也没交代,就离开了。赵居云拆了信封,在大雄宝殿后的菩提树下,孤坐展信,细细阅看起来。
倏然,有人从大殿上飞身落下。
落地无声,瞧得出那人轻功了得。只看她一身乌黑色长袍随风。晴空无雨,偏戴着斗笠。那张脸完完全全被压在斗笠下。
站在赵居云身侧,那人怀抱长剑,沉声道:“殿下。”
“台山路远,辛苦你了,不凡。我的故人,可还安好?”赵居云将书信对折,笑着望向那个叫不凡的女子。
“怀安殿下,她一切安好。您让奴去取的东西,奴带回来了。”不凡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用锦缎,包裹着的物件递向赵居云。
抬手接过,赵居云打开来,金色的皇后宝册展露眼前。
赵居云凝眸不语。回想起离宫前,是她亲手将宝册交给了吕素娘。普济寺出家是她最后的保全与退让,许多年,装作淡忘俗世的赵居云,却始终存着份对吕弗江的奢望。
但她清楚地明白,奢望只能是奢望。她再也回不去了。
将吕弗江的书信,搁进装有宝册的锦缎中包好,赵居云不禁感叹道:“不凡,六年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瞧着,咱们这宝册拿回来的正是时候。”
“陛下,怎么说?”不凡从斗笠下,抬了眼。隐约看得到,那是双冷若冰霜的眼。
“他想我自己退位。”赵居云面不改色地回答。
不凡方从台山回到临安,所以还不知郑媛媛有孕的事,便开口相问:“这个时候...为什么?”
赵居云为她解释道:“郑氏有孕,他或许是为了给她一个交代吧。”
不凡听后,冷冷哼了一声。她为赵居云的牺牲感到不值,也对吕弗江的薄情而愤怒。但不凡却只能尊重赵居云的选择,她开了口:“那殿下,您是什么意思?”
“退与不退,当真是我说的算吗——”赵居云微微一笑,风轻云淡。
她了解吕弗江。吕弗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眼中除了郑媛媛,其余任何人都是可以轻易牺牲掉的存在。就连夏太后,也不例外。
“不凡,帮我进宫送个信儿。告诉他,本宫不退。”赵居云语气坚决。
不凡却有些不解道:“殿下,为何执着?您不是已经...”
“我们之间离别的时候,就没说清楚。到了这般,我还是得跟他再见上一面。若非如此,他断不会来见我。既然,劝不了他回头,我总该将宝册亲自归还。”
不凡明白了赵居云的用意。
颔首抱拳后,不凡开口回道:“奴一定将消息送到,请殿下放心。”
“去吧。”赵居云站起身。抬头望向菩提树干,身前不凡纵身又朝大殿的顶飞去。
人世尘缘终须了,赵居云此刻依旧心如止水。转动手中念珠,她想这也许便是自己,脱俗前的最后一步。
...
至夜,临安下了场大雨。
德曜殿的琉璃瓦檐下,吕弗江负手而立。
傍晚时,太医院来报,言说郑媛媛胎像有恙,这胎怕是难以保全。其实,吕弗江自己也清楚,郑媛媛这样的年纪,已不再适合生养。
若是强行逆转,只会损伤母体。
如果因此而失去郑媛媛,他宁愿不要这个孩子。但吕弗江暂且将此事瞒下。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趁机借郑媛媛怀有龙嗣为由,将她扶上后位。
想到此处,吕弗江便愁眉不展。他并没有发现,雨帘之外,有人悄然正向他靠近。
来人进前后,吕弗江认出她是不凡,漠然开口:“擅闯御前,可是死罪。她就是这样教你的?”
“殿下,让奴传话给陛下。”不凡并未理会吕弗江的斥责。
吕弗江对她的无礼,感到不悦,但赵居云还有用。他便暂时压下了怒火,回道:“皇后,想说什么?”
不凡立在雨中,昂首看向吕弗江。斗笠之下的那张脸,全然暴露在了他面前。吕弗江细细看去,那张脸娇艳却透着一股子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只听,她重复起赵居云的话,高声开了口:“本宫不退。”
瞬间被激怒的吕弗江,立刻展露出了一副狞恶模样。不凡看出他的那张书生面,在雨帘内,隐约带着杀气。
可不凡无惧,她抱剑俯身,说道:“奴的话,带到。告辞。”
踏雨而行,不凡消失在大雨茫茫中。
吕弗江握紧双拳,他此刻怒火中烧。抚袍转身后,他朝殿内怒言道:“曲襄,备车。朕要出宫——”
第81章 杀意
曲襄听见吕弗江的话,赶忙进了殿。
“陛下,这么晚了。外头下着这么大的雨,您看要不然等到天亮雨停,咱们再...”曲襄将拂尘抱入怀,弓着身,斗胆相劝。
吕弗江此刻听不进任何劝阻。
赵居云的话,在他看来是对皇权的挑衅,更是对他的蔑视。拿起搁在龙椅上的大氅,飞披上身。吕弗江疾步向殿外走去。
曲襄无奈,只得拿起雨具跟了出去。
站在殿外。
望着雨雾中昏暗的石灯,吕弗江开口吩咐道:“曲襄,到那去,调两个人过来。”
到那?旁人或许不明白,但曲襄一听便知。他是让自己从他豢养的固人营里,调两个死士来。
看来,吕弗江今晚又要有动作了。
曲襄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吕弗江着派固人营,暗杀少府秦震的那天晚上,临安也是下了场这么大的雨。当年若不是秦震太过刚直,屡次冒犯惹恼了吕弗江。他也不至落得那样的下场。
听说后来,秦震的死,还是被一个云游而来的高僧给顶下。
转头望向吕弗江,曲襄敢怒不敢言。
他从不赞同吕弗江的做法,可不过奉命行事,他阻止不了帝王。只能顺从垂眸,拱手低声应了句:“是。”
“去办吧,动作快些。还有,今晚出宫的事,朕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吕弗江威严肃立。
曲襄将拂尘一挥,匆匆离去。
...
依旧立在大殿之下,吕弗江瞌了眸。他认真听着风雨的洗礼。
人生路,走到今天,眼前人来了又走。真的没有半分留念吗?吕弗江这样问自己。
但只要想到赵居云,曾经在自己面前严词劝谏的样子,吕弗江便会怒不可竭。赵居云与夏太后,太像了。她们都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说自己认为对的话,从不愿屈服与顺从。
哪怕是死,也会执着下去。
所以,吕弗江看见赵居云,就会想起夏太后。想起夏太后就会被从前的记忆折磨。循环往复,以至于,吕弗江最后对她怨恨至此。
将拳头握紧,吕弗江猛然睁开。声音低沉,唤了句:“赵居云。”
...
普济寺的大雄宝殿,入了夜灯还亮着。
小和尚起夜瞧见,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咦?睡前我记得除了几盏长明灯,没再点灯了呀?怎么回事?”
壮着胆子跑去大殿,听木鱼声声传进耳朵。
抬眼瞧见赵居云跪在佛前,口中一遍遍诵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小和尚跨过门槛,忍不住问道:“弃思师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儿诵经呢?”
木鱼声止。
赵居云回眸,看了眼小和尚,柔声道:“雨大难眠,我这经文还差几遍。妙止你先回去吧。”
“是,您也早些休息。不打扰了。”小和尚搞清原由,合掌告退。
只听他转身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等人走了。赵居云转过身,没再敲那木鱼。而是开口叫了声:“不凡。”
这样大的雨,赵居云的话音才刚落,不凡就不知从何处飞落在殿前。斗笠上的雨,滴落在檐下的石板上,不凡怕脏了大雄宝殿,便没有入内。
站在敞开的殿门外,她抱拳问了声:“殿下。”
直身立在佛前,赵居云开口:“不凡,他就要来了。”
“殿下,真的要见陛下?奴觉得陛下,会对您不利。”不凡抬眼看向赵居云挺拔的背影。想起传话时,吕弗江所展露出的情绪。不凡觉得不会由错,那就是杀戮的气息。
可赵居云好似已然感知到了一切。
她没有一丝畏惧,淡然道:“好的,坏的;喜的,悲的。万般皆是我的因果。看惯了,也就放下了。所以,这一次,不凡,你不必救我。”
“殿下——”听见赵居云这般决绝,不凡情急之下进了殿,“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跟奴离开吧,奴带您去个陛下找不到您的地方。”
瞧着不凡意气用事,赵居云厉色道:“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不问不究。不凡,你越界了。”
不凡记得他们之间的契约,她冷静下来,垂眸又向后退去。
“请殿下,责罚!”
她不是真的想追究不凡,便没再理会。
“不凡,你知道吗?从出生开始,我的命运就被禁锢在了,那皇后的虚名之下。赵氏百年里,出了两个皇后。他们想要荣耀的延续,我就必须做出牺牲。可到了最后,我的牺牲,却没有换来赵氏荣耀的延续。所以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是我对不住赵氏,还是赵氏对不住我?”
许久,赵居云再开口。
语气中没有怨恨,没有不满。她只是在平静地叙述,从前的自己。
合掌望向慈悲的佛陀,将心落定,赵居云道了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切,终究还是会过去...”
“不凡,从明天起,你我契约解除。你可以离开了。但在这之前,请你替我守好后院,莫让他伤了无辜。若我真的出事,还要麻烦你将消息传去将军府。如果这次他的目标是我,那么下一个,就一定是小获。”
到了这时候,赵居云还能想到徐获。
其实,当初在晟宫,那样的境遇。不止是她给了徐获照顾和爱护,徐获同样也给了她温暖与尊重。只可惜,她觉得自己应该不能跟他再好好道个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