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不敬鬼神,不怕孤魂,唯怕事情被江婳戳穿败露,更怕她此刻不发作、待公子登上金科才威胁勒索。
他俯身,伸出白皙却遍布旧痕的手指,替瑟瑟发抖的公子擦去唇边血迹,笑得畅快:“公子坐着稍候,剩下的,都交给我。”
埋进小莲坟里,没人能发现的。今夜炸雷滚滚、雨侵盛京,会洗刷掉所有痕迹。待放了晴,来日之路霞光万丈。
魏然朝江婳走近,想拔下柴刀掘土,忽地觉得手下触感生硬。
“怎么回事……”
魏平也觉出不对,壮着胆子将紫衣尸身翻了过来。原本该软绵无力的女子,身子竟硬邦邦的,仰面过来才看清,那哪是脸,分明是一块桐木!
“这……这是什么?魏然,我们是不是中计了?”
魏然愤愤甩开他的手,起身环视着周围,眼神如恶狼般凶戾,幽幽泛着寒光,大喊着:“江婳,你在这看着是不是!滚出来!少装神弄鬼了,我不怕,出来,我要杀了你!”
坟场两侧的灌木密林里,齐刷刷冲出两队官兵。江婳持着伞,身上早已换了件白衣,走到小莲碑前,指着两个穷途末路的人:“聂捕头,你们都听见了。魏平主仆二人,方才挥刀,就是为了杀我。请捕头将这二人作为连环杀人案的嫌犯,押入大牢候审。天网恢恢,他们造下这么大的杀孽,定有蛛丝马迹可循!”
官兵拔出刀,齐齐围上,魏然将公子护在身后,张开双臂挡着,怒斥道:“滚开,魏阁老平生如何受人尊敬,你们不知道吗?”
他们停了步子,回头看向捕头。
魏然扶起惊魂未定的公子,朝捕头行了一礼:“按大周旧例,魏阁老定会封侯拜相,死后也能配享太庙。聂捕头,你当真要定他儿子的罪,给阁老光风霁月的一生染上污点?”
“别听他胡诌。”江婳嗤笑道:“家里出了这种毒辣的儿子,门风败坏,能不能保住清流的名头都未定,还想着配享太庙呢?”
官差的刀既未向前,也未收回,悬在两方之间。江婳皱起眉,有些急了:“聂捕头,你还在等什么,拿人呐!”
魏然了然于胸,轻笑了片刻,提醒道:“江婳,你真当有了裴玄卿的庇护,就在盛京、在衙门横行无碍?”
聂捕头缄默不语,雨水大得睁不开眼,他索性闭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魏然一反旧态,缓步靠近。光暗交错间,发间、衣上的血还未被洗净,像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裴玄卿,他只不过是皇家养的疯狗、阴沟里的烂蛆。这等血手酷吏,谁当不是当?”
“可我家老爷,桃李满园,是大周中流砥柱。这样的人,即便有什么污点,只要不损害国之利益,连皇上都会帮着隐藏呢……”
江婳握着伞,他已走到跟前,聂捕头却没有挪动半步,想来已站定了队。魏然从她手中猛地将伞抽走,冷雨顷刻灌进她的口鼻、衣衫,瞬间将人浇透。
怎么回事……她的暗卫呢,她出门前,明明吩咐暗卫在后头跟着,若瞧见情势不对便出手的!
慌乱环顾之人,顷刻便从魏然变成了自己。无论怎么喊救命,亦或是吹那支短笛,都没有人出现。
怎么会这样,裴玄卿说过,暗卫绝不会叛变的!
忙不迭的,被魏然一把推倒,她跌坐进水里,抓起一把泥朝他脸上扔过去。
不痛不痒,脏了脸,也只是抬手抹干净。
江婳呼喊着:“聂捕头,你当真要助纣为虐?难道你都忘了,自己的初心吗!”
“别喊了,听着都累。”魏然蹲下身子,捏住她的脖颈,遗憾地摇摇头:“江婳,你这双眼生得真好看,明媚亮丽。可惜,太过明亮,竟然看不出,这世上的明规法则之下,有怎样汹涌的暗潮。”
他逐渐收紧手掌,江婳喉间痛楚,双脚无力地在泥水里蹬。她嘴张着,冷冷的雨珠就这样灌进去。
“救……裴、裴……玄……”
“你在喊裴玄卿?”魏然笑得狰狞:“他都随御驾去北苑了,私下回京可是死罪。江婳啊江婳,你这么聪明,怎么又蠢到把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他一撒手,江婳连坐着的力气都没了,仰面倒下,整个身子摔到身下的石板上。疾风暴雨吹打着娇嫩的脸颊,她大口喘着粗气,被呛得直咳嗽。
魏然手上,赫然握着方才从她发上拔下的簪子,俯身靠近。聂捕头不忍,开口欲劝阻些什么,被他呵退:“你今天放了她,可能承担得起,魏阁老的报复?反正裴玄卿不在,待他回来,挖出江婳的尸体,又有谁知道与咱们有关!”
江婳翻身欲逃,被他捉回死死按在石上。金簪高悬,她闭起眼。雨水太大,旁人瞧不出她在哭。
他没来……
“啊——”
身上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肩上那只手反而松开了。金簪滑落进水里,“咚”地溅起小朵水花。
江婳陡然睁开眼,魏然的手腕被一只利箭贯穿,他半卧在地上哀嚎,魏平连滚带爬地扑腾到他身边,又朝四周叫喊着:“谁,谁在那里!”
“是不是你……你回来了?”
“聂捕头!”魏然强撑着,目光看向江婳踉跄逃离的背影,提醒道:“她若跑了,裴玄卿不会放过你的!”
聂捕头回过神,重重扇了自个儿一巴掌,抽出刀追了过去。
淤泥太厚,江婳早已跑丢了鞋袜,光脚踩到滑处,狼狈地摔进泥水里。身后传来淌水声,她回首,一柄雪亮的官刀,刀刃朝她,随着一声雷响,瞬间劈下。
“铮”
又一枚箭从她头顶射过,将刀弹飞数丈远。聂捕头只惊愕了片刻,不知何处落下十数道黑影,各个身穿盖住眉眼的长袍、戴黑面具,落下时都没溅起水花。
他们在雨夜中如鬼如魅,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官兵们各个被打伤,蹲在地上哭喊,完全失去了行动力。
一双宽厚的手掌覆在江婳背后,托着她站起身。江婳愤然甩开,狠狠往那暗卫小腿上踹了一脚,捂着脸哭道:“现在才出手,干脆等我死掉再收尸好了!裴玄卿还说你们如何如何可靠,我真是蠢得不可救药才会信他!”
暗卫一声不吭,由着她捶打发泄。直到江婳累得没劲儿了,才抬起示意,将魏平魏然打晕,绑起来带走。而他则捡起那枚破了口的伞,撑在江婳身侧。
以聂捕头他们的伤势,估摸着要爬到明天早上才能爬出坟场。江婳阔步走在前头,啜泣着发脾气:“这伞还有什么可打的,没看到漏水吗!”
忽然有雨水浇来,她火气更大了,说让丢就丢啊!正欲发作,只见头顶一袭黑袍掠过,落在了她的身上,将漫天暴雨都隔绝开来。
腰身被人搂过,一阵天旋地转,她回身撞进暗卫怀中。额头磕上坚硬的胸膛,疼得她憋红了眼。可这人力气太大,她怎么都推不开,急得直跺脚,哭喊着:“你放肆,再不撒开手,我杀了你!”
“江婳。”
声音又沉又暖,翻涌着数之不尽的深情。
她无措地呆立着,大颗眼泪簌簌滚落。
再熟悉不过、又魂牵梦萦的那声呼唤,方才,是在她身边响起了,对吗……
她抬头,却被黑漆漆的帽檐遮住眼,什么也没看到。蓦地,唇上一温,压抑又粗重地呼吸声侵袭而来。
雨夜寒凉,她被紧紧裹在怀中,冰冷的唇和脸都因这炽热的一吻而逐渐滚烫。
江婳脑中轰然空白,由着他细吮轻咬。裴玄卿巴不得整个将他揉入骨血里,热吻从久别压抑、到急不可耐,怀中人娇躯抖了抖,唇畔发出一声婴咛:“轻点,我疼。”
他只好克制着,徐徐而行,直到思念之苦得以慰藉小半,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
江婳掀起帽子一角,这张在纸上画了无数次的脸,此刻就于眼前。
只是,她画里,裴玄卿总是倨傲着、冷冷的,而眼前人,眼尾鲜红,眉心微蹙,一双凤眼含情,再不愿带上任何疏离的伪装。
他指尖有薄茧,抚上她红得欲滴血的侧脸,顺着那抹羞怯的证据,摸到耳垂,并指细细揉搓。微疼又发痒的感觉麻痹了江婳大半副身子,她腿下一软,央求道:“雨大,去车里嘛……”
“好。”裴玄卿将她双手抱起,轻轻啄了下鼻尖,找到江婳停在隐蔽处的马车。将她送上车后,自己坐到车夫的位置,驾车往府内驶去。
一路上,江婳以手抚在胸腔,试图让自己疯狂搏动的心脏安静些。今夜发生的事跟做梦似的,她先是以为裴玄卿不会在,他也果真不在。可到了她绝望、哭着想他果真不来时,裴玄卿又像神仙似的出现在她跟前。
情意浓烈,似乎比走之前,更为灼热了。
回了府,紫苏见她这副落汤鸡的模样,吓得失了魂。说好在屋里休息不许人打搅,怎地大半夜出去淋成这样。若是染了风寒,主子回来还不得扒了她们的皮!
因而,又是热水沐浴、又是姜汤暖身,非得伺候得服服帖帖,替她换好寝衣、烘干头发。江婳急得不行,一再催促她快些走,紫苏狐疑道:“姑娘,你这是急什么呢,明日又没人催着早起。”
江婳背着身,脸已红得不行,索性不悦道:“你如今还要做我的主了?重新备热水汤盆,然后……然后你就睡大觉去,别管我!”
紫苏虽觉得奇怪,可到底不敢惹她不悦,便依吩咐备好水退下。
江婳蹑手蹑脚地跟到门边,听着脚步声走远了,立刻反锁了门闩,打开窗子,朝屋檐上学了几声鸟叫。
裴玄卿应声落下,翻窗而入,江婳左右环顾了没人,便关好窗子,催促道:“快泡一下热水,不然明日要染风寒了!”
他颔首,扯开衣裳,露出结实的胸膛。江婳蓦地红了脸,捂着眼转过身,小声埋怨:“你怎么说脱就脱,也不打声招呼。”
背后之人闷头轻笑,直到入水声哗哗传入耳朵,江婳才安了心,背靠着浴桶坐下,发了愁。
“魏然说,私下回京是死罪。要是被皇上发现,你怎么办啊?”
“现在才知道担心我?多亏你拳打脚踢,那些官兵,只会以为我也是暗卫。”
裴玄卿用水擦洗着身子,语气不好:“接到你写了计划的信,我不眠不休跑死四匹马回京。那是朝中阁老,你怎么会幼稚到以为,捕头胆敢揭他的丑?”
江婳本就憋屈,这下忍不住,很不服气地转过身,哽咽道:“我怎么知道盛京的官跟芳华县一样黑啊!”
这一转,幼不幼稚的,暂且被抛在一边。
屋内烛火劈里啪啦地响,裴玄卿拨水的手愣在那里。他肩颈线流畅好看,肩臂健壮,而腰身处却恰到好处地收缩绵延。
紫苏以为是她用水,便在水面上撒足了花瓣,这才没让裴玄卿的胴体被江婳看个精光。
可只是胸膛以上那部分,也足够令人着迷。她爱的人,年轻、矫健、富有活力,再于水气氤氲中,配上这张清隽的容颜,真真叫人心意迷乱。
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漫上江婳的身体,心头似爬满了多足虫一般痒痒,双手欲抬未抬,不知如何放置为好。
见她呆着,裴玄卿很坏地捧起一掌水,泼到她身上,笑道:“发什么愣?”
这一泼,薄薄的寝衣迅速变得透明、贴着身子,勾勒出她胸前姣好的浑圆轮廓。
江婳低头,羞得失了声。自入京以来,养尊处优,身形也从以前的骨瘦如柴变得稍稍玉润,腰间虽仍是盈盈一握,可该丰腴之处,逐渐有了些模样。
见她气恼,裴玄卿赶紧别过头,尴尬地扶着额:“抱歉,我、我没想到女孩子的衣裳这么……”
“你还说!”江婳气呼呼地要打他:“我看你就是有意的!”
方才泼了水,这会儿地上湿哒哒的。她往前走时,一下不慎踩滑,尖叫着载进浴桶里。
裴玄卿没防到她会这样,足足怔了五个数。等他缓过神将人捞起来时,江婳衣衫已完全失去蔽体作用,头发也尽数打湿,散在水里。
烛光的橙,温情又暧昧。她的墨发就这样半飘在水面,衬着女子的肌肤白皙无暇。青丝如瀑散,而她的身体小小的、缩在浴桶的另一侧,眼里满是委屈。
裴玄卿举起双手:“等等,你不会要哭了吧?刚才是你自己摔进来的,我除了扶你,绝对没碰到什么!”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紫苏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她敲门敲得急,江婳一时语塞,不知该说自己是怎么了。
里头半晌没声,紫苏狠狠心,退后几步,咬着牙撞到门上。
门闩应声而断,她闯入的顷刻间,裴玄卿匿到水下,悄悄将花瓣拨匀了些,好不让人瞧见。
紫苏急出了眼泪,见小姐好好地待在浴桶里,才定了心,行礼道:“小姐恕罪,奴婢听见您的呼声,还以为屋里有什么蛇虫,这才破门。”
这浴桶容一个人倒是宽松,可两个人,便挤得很。裴玄卿只好依偎在她周身,胳膊实在没处放,索性环在江婳腰间。
他唇鼻离江婳的身体极近,偶尔呼气,便有泡泡扑在她的柳腰上,又痒又难耐。
江婳身子一僵,紫苏就着灯,看了两眼,靠近担忧道:“姑娘,您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
“别过来!”江婳摆手推拒:“我没事,真的没事,你快出去。”
脸红头热,像是风寒的征兆。紫苏不敢大意,哀求道:“姑娘,您可不能轻视……”
“哗啦——”
僵持间,巨大水幕掀起。呆得太久,裴玄卿实在憋不住了,只能浮出水面。衣衫离得远,他只好拿江婳的身体挡在跟前,只露出颈肩和脑袋。
他的腿太长,没法绕过江婳曲在两边。索性手上一使劲,把江婳稍稍提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才能勉强伸开些。
健硕的臂膀绕过细腰,环着她。衣料恍若无存,他的心跳、肌肉起伏的轮廓,都清清楚楚地贴在了她后背。
江婳不自在极了,数度想挣扎,都被他牢牢锁住,还在她耳边提醒:“别闹,我没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