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庄规矩,不死不休。”小瞎子轻描淡写说,“除非其中一人认输,可来赌庄的每一人都急需用钱,怎肯轻易认输,既然嘴巴硬,就只能打死咯。”
“哈?那你……”我握住小瞎子的手,“咱们走吧,我不要那把剑了。”
“你不是很宝贝那把剑吗?”他眼尾一勾,“原来你在担心我?”
下一秒,我给了他胸膛一拳,打得他口吐白沫。
“谁担心你!我怎么会担心你,你要打就打吧,打死了姑奶奶才不会给你收尸,你这个混蛋!”
我这边正骂着,回头一看,已经不见小瞎子的身影,我慌了神,左顾右盼去寻他,终于在一座擂台上看见了他。
小瞎子正在挑选兵刃,他看也懒得看一眼,随手挑了一柄最轻便的剑,吊儿郎当地走到台心。
我握紧双拳,这个家伙,装什么酷,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众人见他年纪轻轻,不由得轻视:“哪里来的小娃娃,还没断奶罢,快快滚下去。”
小瞎子顺手挽了个剑花:“在下以这条命作赌,诸位请押注。”
“我和你赌!”台下跳上一位瘦骨嶙峋的男人,想来是缺钱花,身子又弱,于是来捡这个大便宜。
但众人还是把钱压在了瘦男人的身上。
我怒摘耳坠发饰,把为数不多的金银细软倾数压在小瞎子的那边。小瞎子微微一愣,我比了口型:“气势到位。”
小瞎子无奈一笑。
瘦男人扛着鬼头刀,阴恻恻地看着台上的少年郎,冷不丁便是一道横切。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小瞎子的反应却好像慢半拍,刀锋离腰只有不到五寸的距离,他才不紧不慢地旋身避开。
总之,刀落空了。
但接下来,小瞎子就没那么好运了,瘦男人一刀快似一刀,小瞎子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绕着台心跑圈,就连衣裳也被人砍掉一角。
猫追鼠的游戏,把台底下的人看得哈哈大笑。
“喂,你别光跑啊,出招!”不出招,便永远处于被动。
旁边有人劝我:“小妹妹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依我多年来的经验,啧啧,输定了。”
我冷声道:“输了就输了呗,输了我们求饶,那些首饰本就是身外之物,大不了我不要了。”
说话的瞬间,场上竟已见分晓。
小瞎子剑甚至没有脱鞘,抵在瘦男人的喉咙前。瘦男人满眼难以置信,不光是他,场下所有的人都没看清小瞎子是何时出的招,速度之快居然可以瞒过再场上百只眼睛。
“所以,阁下肯认输么?”
“我……我认输。”
小瞎子闻言一笑,顿时收了剑,回头找我。就在这时,瘦男人突然跳起来,鬼头刀捅向小瞎子的胸膛。
“小心!”
小瞎子的叹息声几乎低不可闻:“哎,贪婪啊。”
只见瘦男人扑了空,鬼头刀飞上天老高,从上至下猛地剖开瘦男人的胸腹。就在这时,小瞎子跳了下来,捂住了我的眼。
“咱们走吧。”
直到走出赌庄,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小瞎子松开了我。
小瞎子从怀里掏出我押注的首饰,一个个为我戴上,簪子、手镯、耳坠,戴到耳坠时,磨蹭了半天都没戴好,肌肤相贴,我耳垂热得像一轮红日。
“不是这样戴得,我没打耳洞,你得夹……要不还是我来吧。”
“好咯。”小瞎子退后一部,笑吟吟道,“为什么不打耳洞呢?”
“我……我怕疼。”
小瞎子笑了笑:“走吧,跟着财神爷去赎你的宝贝。”
再返回去,店已经打烊了。
星光泻了满地,小瞎子把外袍脱下,铺在地上,然后招呼着我来坐。
“我们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去住店啊。”
“咳咳,注意言辞,是我那么有钱。”小瞎子瞥了我一眼,“和你一个未及笄的丫头去住店,我玉面小郎君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反正天也快亮了,在门口将就一宿也不算亏待你,来,靠我肩膀上,不要钱。”
这家伙真是钻钱眼里了,我偏不靠着他。
一觉醒来,晨光熹微,我揉了揉眼睛,发现我怀里多出了那柄剑,剑上贴了一张小纸条,转头看,小瞎子已不知去向。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拿左手写的。
“小姑娘,有缘再见。”
再看底下,还要一串小字。
我出声一字字读道:“你靠、了、我一夜,靠得、我的肩膀、好痛,下次见、赔我医药钱纹银五两??”
“混蛋!”
我气得把纸揉成一团,踩在脚底。
肚子饿得咕咕响,我叹了口气,手摸到耳坠上,忽地想起什么,脸一红,转而把头顶的玉簪摘了下来,向老板换了一顿早膳。
一边扒拉饭,一边想,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第68章 陆捌·再遇
阿爹远在千里之外,我刚入京城,便失踪了一天一夜,在管事的阿婆嘴里就成了惹了天大的麻烦,时不时拿出来念叨一二。
“小姐入宫后,切记谨言慎行,万万不可如此任性了。”
“阿婆,莫哥哥何时能见我?”我撩开轿帘,半个身子悬着的模样把阿婆吓了一大跳,她连忙伸出那双软绵绵的手,不由分说把我塞进轿中。
“阿婆。”我拄着脑袋,闷闷不乐。
“小姐稍安勿躁,据说,皇上有意请莫先生做太子太师,届时小姐陪太子读书,自然会经常见面。”
“真哒!好耶!”
我撩开轿子一瞧,正对阿婆那张满是黑线的脸,我嘿嘿一笑,又缩了回去:“我知道,坐有坐相站有站样,不难学的。”
阿婆叹了口气,往前方去了。
轿子里黑洞洞的,轿夫抬着我左拐右拐,把我绕得晕头转向,打第三声鼾鸣时,轿子停下了。我一个激灵,立马坐正。
阿婆掀帘,看到端正而坐,满意地点点头,说:“小姐,到东宫了。”
“哦,好。”我提着裙摆下轿,脚尖着地前一瞬,不小心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婆欣慰的神情骤然褪去,望着我的目光既嗔怪又无奈。
“裙……裙子太长了。”
阿婆搀我起来,小声说:“小姐,在东宫有三忌,你可都记住了?”
我想了想,说:“不准提皇后娘娘,不准提贵妃娘娘,不准提九王爷。”
阿婆:“嗯,还算清楚。你要记住,你在东宫是陪太子殿下的读书的,不是带他闯祸的。太子殿下年长你几岁,品行温儒,想来不会难为你一个小小伴读。”
他要是敢为难我,我握了握拳头。
“好了,闲杂人不许入东宫,接下来的路要小姐一个人走了。”
“啊……好。”说着,又添了一句,“阿沐会想念阿婆的。”
阿婆颔首,温柔一笑。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东宫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只看它红墙琉璃瓦玉兰花,小孩心性,忍不住折了一枝,别在鬓角。
谁知宫花埋尸骨,血肉葬鲜红。
这里的一切,本就是罪恶。
“怎么是你?”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回眸一看,正好撞到了那双灼灼的目光。小郎君一身明黄衣,腰戴玉佩,与街市所遇的穿着风采一般不二,我也真是傻,他这般俊俏,怎会眼盲。
我一机灵,头上的花掉在了地上。
小瞎子呵呵一笑,跑过来拾起花枝,擦了擦花瓣上的土,重新为我插在鬓角。
“你戴上,还真有几分好看。”
“谁准你给我戴花了?”我高昂着头,说,“你为什么在这儿啊,难道你是……太监?”
面对我狐疑的目光,小瞎子撇撇嘴:“你说谁是太监啊,宫廷里又不是只有太监一种男人。”
“难道你是太子?”
“当然不是,我是太子的护卫。”小瞎子挺起胸膛,“你见识过的咯,我很能打的。”
“你家太子呢?”
“殿下在书房用功,不便见你这闲杂人。”
“哈我是闲杂人?”我指着自己,得意地说,“我可是皇上请来陪他儿子读书的人,天文地理,无所不会,怎么样,我厉害吧!”
小瞎子噗嗤一笑,问:“你读过书么?”
小时候阿爹把我抱在怀里,讲口口相传的故事,我虽知道不少东西,但论书本而言,真未读过。见诓不成他,我说:“读书有什么好玩的,我驯过最烈的马,射过最猛的鹰,这不比读书好么。”
小瞎子唇角浮现笑意:“邱家的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与京城女子比,你的确很特别。”
“你知道我?”他是太子亲卫,自然知道我的名头,我顿时有了不公平的感觉,“你知道我的姓名,知道我从何处而来,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呢,小侍卫,你叫什么名字?”
“禹诚,大禹治水的禹,诚不可欺的诚。”
“搞什么嘛,文绉绉的。”我抱怀道,“太子殿下派你来接待我么,他什么时候能来见我。”
“姑娘想见殿下?”
“不想,谁喜欢陪一个木头疙瘩读书。”
“木头疙瘩?”禹诚眉梢微微抽搐。
“对啊,我听说皇上对他儿子管教极严,太子四岁就会背唐诗,五岁七步成诗,八岁打败了御林军统领。这么变态,一定很愣,和榆木疙瘩没什么区别。”
“你的思路,也与众不同。”禹诚说,“放心吧,你不去找殿下的麻烦,殿下是不会来见你的,这些日子,你缺什么少什么,一概同我说便是。殿下好清静,东宫没有下人。”
“那你是?”
禹城思考片刻:“我和你一样,是例外。”
当晚,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夏雨。
真如禹诚所说,偌大的东宫里,似乎只有三个人,我和他,以及太子。在我的印象里,皇家贵胄,都是奴仆成群,用个膳恨不得七八个人服侍,东宫如此寂寥,却是我意料之外的。
菱花隔扇门的镂空处探进点点月光,我盘腿坐在地上,废力地打着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火折子,划了大半天,火星都没见着。
地上摆了一排烛台,嘲弄地和我对视。
突然,一束耀眼的光芒劈裂天际,紧接着轰隆一声雷响,惊得我丢开了没用的火折子。繁复的衣裙紧贴着小腿,我死死地捂住耳朵,不愿再听怪物的咆哮。
推门声在电闪雷鸣间显得微不足道。
“你……怎么了?”
雨点细而密,殿外的玉兰花纷纷散发出诱人的芳香,小少年抱着一束开败的花朵,呆呆地看着我。
我不敢抬头,微声说:“没想到吧……邱家阿沐,不怕烈马不怕雄鹰……唯独怕雷鸣。”
禹诚望着满地狼藉,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从怀里拿出新的火折子,轻轻一划,明艳的火光映在他冷静的面容上。禹城依次点亮烛台:“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去年太子生辰,点烛贺寿,皇上撞见,狠很斥责了一番,此后东宫夜半不曾燃烛。我想你会不习惯,于是来送一些,看来还是来迟了。”
“斥责?”我稍稍抬头,眼尾隐隐有泪。
“太子奢靡无度,斥责一番,已是轻的。”
我义愤填膺:“燃几根蜡烛就是奢靡无度啦,我过生辰的时候,阿爹会在安塞尔给我举办盛大的篝火晚会,大家都玩得开心,没见谁多嘴,你们宫中的规矩可真奇怪。”
“你怕雷啊?”
我脸一红,闭住嘴巴。
禹诚一笑:“一个姑娘家当众骑马,吃霸王餐,逛赌庄,你居然也会害羞?”
“不是害羞,我是觉得……唉,和你说了吧。”我絮叨着,“娘我生的那天,刮风下雨,电闪雷鸣,我出生本就不顺利,又叫那雷吓着了,以后每每到雷雨之夜,都会不由自主地害怕。你……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有。”他不假思索。
“你怕什么呢?”
禹诚站起身,背对着我,像是在观望风景,叹息声传来:“我最大的怕,便是不敢怕。”
第69章 陆玖·释手
十几年来对雷鸣的恐惧,在这个雨夜尽数化解。殿门被风吹开了,谁也没有去管它,任雨打兰花落。
小郎君衣摆润湿,负手而立:“我最大的怕,便是不敢怕。”
以我当时的经历,断不能明白他的话。
即便如此,我也晓得小郎君此刻很是伤情,至于为何而伤,约莫也不会告诉我,我随口拈来阿爹的慰语:“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一个小侍卫,偶尔怕一怕也不要紧。”
禹诚一动不动,大抵是在品味我的慰语。
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真诚地说:“可不知道为什么,有你在,我没那么怕了。”
有一声雷响,我猛地一缩。
空气凝滞,我回过神来,暗暗责怪老天爷为何这么没有眼力,至于禹诚,也太不够朋友,打响雷的时候,阿爹总会抱一抱我的。
“真的不怕?”禹诚挑了挑眉。
“不……”一个不字脱出口,禹诚转身欲走,我忙道,“有你照料,我本来是不怕了的,可刚才响雷,我又被吓着了,如果你能留下来陪伴我,咱们两个都可以不那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