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指尖蜷起。
“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来到这里。”宋淮礼说,“但是今天不一样。”
他说:“有你在,我很开心。”
前一天刚下过雨,空气还很潮湿。喷泉水流声潺潺,含混着藏在夏夜中的蝉鸣。
她靠他很近,右手垂在他左手边,毫厘的距离,似碰未碰。
Take this sinking boat
and point it home
乘上这艘即将沉没的船
它能够带你回家
We\'ve still got time
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Raise your hopeful voice
you had a choice
不要让希望沉寂
你依然有权选择
You\'ve made it now
就让它在此刻绽放
有隐约的温热从相隔的缝隙中传过来,时笺纤细的手指下循,轻轻触碰到他的手背。
宋淮礼腕骨微转,她纤白微凉的指尖蹭过他掌心纹路,他们的手心交握在一起。
安静的,无声无息。
三三两两的人潮在喷泉前集聚,叮铃当啷的硬币投注到落魄艺术家的面前,他不断地感激颔首致意。
晚风习习拂过发梢,时笺心头颤动——这是她听过的最好的一场音乐会。
她嗓音细软,轻哽出声:“我也很开心。”
“嗯。”他攥紧她。
“这是这么多年,我拥有过的,最好的一个生日。”时笺抽了抽鼻子,另一只手抬起,遮住眼睛,“或许你不知情,但我还是想透露。”
“什么?”宋淮礼温柔询问。
时笺看上去有些赧然。
她扭扭捏捏半天,才微俯下身,抿唇贴近他耳畔。
时笺飞快地小声撂下一句:“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Falling slowly sing your melody
缓慢降落/唱属于你的旋律
I\'ll sing along
我也跟着一同应和
I don\'t know you
我不了解你
But I want you
但我爱你
All the more for that
希望能始终在一起
“什么?”宋淮礼侧眸,和缓道,“我没听清。”
这种话一旦说过一遍就很难再启齿。时笺深感难为情,做足心理准备,深吸气:“我是说,你的存在,对我而言非常——”
不经意抬眸,时笺看见男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清浅含笑,头顶灯影朦胧,似有浮光跃金。
她茫然眨眼:“嗯?”
他不回应,只是唇边弧度愈发扩大。时笺羞恼,彻底反应过来,呀的一声叫出口:“你明明听到了!”
宋淮礼笑出声来,胸腔也跟着微微震动。
她想抽手走掉,被他紧紧攥住,握在掌心里。
他刚做完手术,时笺不敢和他闹,脚步顿在原地,只垂着脑袋轻轻瞪他。
很过分。
这个人真的很过分。
过分的人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温和地唤她:“囡囡,帮我一个小忙。”
时笺撅嘴,瞟他一眼:“嗯?”
“他的演奏很打动人,我们都享受到了他的音乐。这是一点谢礼。”宋淮礼抽出几张纸币,耐心道,“请代替我转交给他。”
“……哦。”
小姑娘碎步跑到喷泉前面,弯下腰将钱放进帽子里,而后认真同歌手说了什么。
宋淮礼看到对方望向自己,目光并无预设想象中的审视意味——只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朝他挥手表示感谢。
赶在12个小时以内回到病房,时笺有种失真的梦幻感。就好像辛德瑞拉从王子的舞会出逃,终于在零点变回真身。
医生里里外外进出为宋淮礼取药,准备静脉注射,少不了微词几句。
时笺见他重新安顿下来,一颗心也踏实落地。
她不能再占用医院资源有限的病房,于是从上锁的保险柜里取出自己的贝壳船,收拾好书包。姚乐安已经将她随身日常衣物打包寄了过来,时笺准备就近找个旅馆住下,这样方便一大早就过来看他。
宋淮礼让私人助理帮她订房,很快就办妥,信息发到时笺微信上。
时笺抓紧时间向阿明请教护理经验,见状也收起话头。
她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但临走前还是嘱咐:“你有任何事情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宋淮礼微笑,“去吧。”
时笺最后多看了他几眼,他又出声:“阿午。”
“诶?”
他让阿明拿了个提手袋过来,里面都是一些老电影的DVD:“无聊的时候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时笺回到酒店,洗漱完毕,躺在宽敞的单人床上,给阿明发消息确认,他说先生已经睡下了。
时笺问他情况还好吗?阿明没说先生刚才胸疼气闷了好一阵,只让她不要担心,早点休息。
可时笺还不太困,于是将提手袋里最上面一张碟片放进自己那个粉红DVD机里。
长达四个小时的内容,时笺趴在床上翘着脚看。
她只留了床头一盏壁灯,昏昧的环境逐渐酝酿出困意。
窗外是如水般的柔和夜色,屋内影影绰绰,少女抱住软绵绵的枕头阖着眼,卷翘睫毛随呼吸轻缓颤动,睡相正娇憨。而DVD机落在一边,仍在播放男主人公低若呓语的独白。
“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作者有话说:
“当我……”最后一段台词来自《美国往事》。
歌词来源于电影《曾经》的插曲《Falling slowly》,我比较偏爱“川&虎”翻唱的版本
第19章 2018
时笺将毕业手续办完, 把自己的旧课本书籍在二手市场卖掉,找姚乐安交接了大件的行李物品,然后全部重心都转移到医院这边。
时笺白天会到病房里看望她的「海」, 陪宋淮礼聊天,然后一起吃饭。
早晨是复健时间, 总是卧床容易造成肌肉萎缩, 两位专业医师会帮忙进行按摩。除此之外, 每天还需要请人擦身清洁, 做各项护理。这些时候时笺都会回避。
“先生喜欢干净、整洁。”阿明说。
即便长期行动不便, 他也会保持自己的仪表足够体面, 每天晨起要剃胡须, 定时修建头发和指甲。
下午则是工作时间。宋淮礼会斜靠在床上看电脑或者读书, 偶尔开几个视频会议, 接听电话。
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清醒,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浅眠,医生说他需要大量的卧床休息,像是那天为了给她过生日,实际上对他的精神消耗非常大。
在他睡着的时候, 时笺就在一旁做点别的事情。
偶尔根据当下新闻练习撰稿, 有时会做手工艺品, 例如缝制一块小杯垫, 或者餐巾, 还有的时候会和阿明或者医生闲聊。
她也很喜欢仔细观察宋淮礼入睡后的模样。他睡相很好, 一般平躺下来就不会再翻身或者无意识动作。时笺常常趴在床头, 在心里默数他根根分明的睫羽。
他的鼻梁很挺, 侧颜优越, 闭着眼睛的样子很安静。密长的睫很漂亮, 嘴唇有淡薄的血色。
宋淮礼的脸色一直都很苍白,说不清是因为生了病还是天生便如此,明明在时笺心里他强大如神祗,但有时也会觉出一种极其矛盾的玻璃般的脆弱感。
像是一种幻境,凑得再近一点就会破碎。
时笺凝视他的时候常常下意识屏住呼吸,正如阿明接近他时也会极轻极轻地放缓脚步。
“先生睡眠不好,夜里容易被惊醒,所以我们一定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阿明这样跟她说。
他们要聊天的时候就会离开房间,在床头放上传呼监听主机,这样可以密切关注屋内的情况。
这处私立医院选址很好,周边环境绿色清新,门口是草坪,附近还有小花园。阿明说:“这里是先生的一个朋友开的。”
他们坐在长椅上,看到有园丁给花丛灌木修剪造型、浇水。时笺听到传呼机里传来缓慢悠长的呼吸声,不自觉地放轻声音:“阿明哥,跟我多讲讲他的事吧。”
阿明说好。
他说,他和先生认识的那一年,正是他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
先生很年轻,年轻有为,但却是他见过的最为沉稳持重的人。他的性格是很和缓的,阿明从来没见他同人着急过,总是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他很包容,喜恶并不强烈,眼界也足够开阔,哪怕只是简单的交谈都能觉出他的智慧和博闻强识。
他喜欢看书,他有一个很大的立柜,里面摆放着古今中外的书卷。他懂得很多知识,无论说什么都能够旁征博引,阿明最爱听他讲的道理。
先生早年间四处游历,结交人脉宽广,到哪里都认识朋友,在哪里都能行方便的事。虽然出身矜贵,衣食无忧,但他却经常对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
有些人是生来就有慈悲心的。
“先生就是那样的人。”阿明说。
就连4S店里一位低微穷苦的修车工他都会照拂,他现在的司机志成是个哑巴,找不到工作就跟着他。还有那些素未谋面的可怜人,贫困地区缺衣少粮的孩童,都曾获得过先生在钱财方面的捐赠或是生活上的支持。
“先生曾说过,‘不可居高临下地对待他人的痛苦。’”阿明声音低下来。
所以他才会选择亲自前往地震灾区。
他的工作繁重忙碌,那是牺牲小假期安排的一个三天行程。这些年他也去过许多危险的地方,在他的计划中,这和以往的任何一次差旅没有什么分别。
“我当时是先生的司机,那趟旅行却没跟他同去。”阿明手肘撑在膝盖上,深深地将脸颊埋进掌心,“我申请回家看望父亲。”
“那是唯一一次我没伴在先生身边。”
他没再出声了,也再发不出声音。
只有隐约颤动的肩胛泄露出一丝不平静。时笺别开脸,望着空旷寂寥的草坪流泪。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许久之后,阿明重新坐直身体。
“事情刚发生的那几年,先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几乎不再有笑容,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不再是家族最受器重的后继者,他们明面上不言,可实际上已经放弃了他。”
阿明无力再回想那段黑暗岁月,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
“先生的病并不是绝症,现在医疗技术发达,先生又有这样的条件,如果好好护理可以长命百岁,但他似乎不再珍惜自己的健康,无限地耗损精力,糟蹋和透支自己的身体。”
“就像是一台正运转的机器零件生锈崩坏,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出现,他沉浸在那种痛苦之中无法自拔。”
时笺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刺入一柄利刃,她还年轻,只知道通过眼泪这种简单的方式发泄自己。
“后来呢?”她红着眼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
阿明也有些怔忡,陷入回忆。
不知从哪一天起,事情出现转机。先生一改往日的郁郁寡欢,神情中逐渐有了活气。
具体的时间他记不清了。那时先生也很少同他说自己的事,有时候进出房间,阿明看到先生在看手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大概是三四年以前。”阿明说,“先生的身体每况愈下,那是我们都很绝望的时候,但是好像不知怎么就柳暗花明了。”
时笺倏忽呆住。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剥丝抽茧逐渐清晰,心跳也愈发加速,情不自禁。
可没等她想得很透彻,传呼副机传来男人低沉温缓的声线:“……阿明。”
阿明拾掇情绪,正襟危坐:“先生,我在。”
他刚醒来,询问道:“阿午在你身边吗?”
时笺自知嗓音仍有些沙哑,还带着哭腔,不敢开口让他听见,只匆忙打手势让阿明继续回答。
阿明说:“在的。我和小姐在花园里。”
“那不着急,这边也没什么事。”宋淮礼笑,“你带她去看看余风种的石榴花,我想她也许会喜欢。”
时笺低眸,心头也跟着陷落一角,阿明在旁边恭谨应声:“好。”
季余风就是先生这位开医院的朋友,阿明介绍,这位季先生十分热爱生活,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尤其是柴米油盐这种小事。种花是他的热情所在,他称自己的第二职业是花匠。
“这块草坪也是季先生自己修整的,花园里的花都是他去选种、施肥,从小养起来的。先生兴致高的时候会同季先生一起,喏,那里,”阿明为时笺指道,“那一小簇就是先生亲手料理的。”
时笺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看到阳光下几朵懒洋洋的向日葵,茎干边缘冒着可爱柔软的绒毛。
视野被一派明媚浓郁的金黄色攫取,时笺新奇地哇一声,凑过去细看。
没有人告诉她,原来向日葵也是有香气的,是很淡很淡的清香,透着阳光的灿烂味道。
时笺闭上眼睛,用心细腻地去感受。
“他闲暇的时候,都喜欢做些什么?”她问阿明。
“如果在医院这边,先生喜欢坐在窗边俯瞰花园,用老式唱片机放一首慢歌。或者看看电影,但是电影需要长时间集中注意力,近些日子也很少了。”
阿明说:“小姐应该还没去过先生家里,为保证活动方便,设计成三楼大平层。这么大的房子只他一人居住显得太空荡,先生有时会请各种能工巧匠来家中做手艺品,或者找钢琴家即兴作曲,观摩艺术家绘油画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