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笺和她没有太多话可聊,但是有一个人她们俩绕不开。
“陆译年答应和我试试看。”
“可他到现在还在不断提起你,你知道吗?”
“在学校里,明明我才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徐妙勤自嘲片刻,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口吻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选择,谁知道你拒绝和陆译年复合,居然跑去跟一个残疾人在一起?”
时笺原本聊兴缺缺,想找个借口请她出去,闻言却遽然色变:“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徐妙勤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以为她遮遮掩掩不想承认,便不惮于戳破,“就去年同学会,我无意中跟出来看到的。没看清人,但是看那辆车他应该挺有钱。”
徐妙勤没有察觉到时笺身体在发抖,自顾自地说话,笑得还挺刻薄:“可你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上不了台面?不会就是图人家的钱吧?”
没有人见过时笺发那么大的火。床头柜的空调遥控器被她摔到地上,时笺指着徐妙勤的鼻子,努力控制住胸口的气颤起伏:“请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徐妙勤毁了时笺一整天的好心情。
阿明发来消息说,先生这几天因为新疗法总是陷入沉睡,不知是不是副作用,夜里也不得安生,但是好消息是,他已经能够保持腿部肌肉的轻微知觉。
时笺喜极而泣,说那就好,那就好。
她办好出院手续以后,马上就去见宋淮礼。
走路的时候还是能感觉踝部碎裂般抽痛的感觉,时笺进病房的时候宋淮礼正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她忍着疼,放缓步伐,脸上扬起笑脸:“宋叔叔!”
宋淮礼转过头来,对上她眼睛的时候眸光暗了一瞬。紧接着视线落下去,注视她一顿一顿的脚踝还有红肿的膝盖,什么也没说。
待时笺过去,钻进他怀里,才收获一枚落在额上温热的吻。
“好想你哦。”
宋淮礼怜惜地轻碰她膝盖,低声问:“疼不疼?”
“还好啦。”时笺在他面前话很多,“我只是小小牺牲了一下,但是我们挖到了大新闻耶!”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这次出差的经历,某地违规施工建设,他们如何向总包套话,又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入工地。
当然,省却了许多虎头虎脑的细节,因怕他紧张。
时笺说:“那边随处可见的特色菜是西红柿疙瘩汤诶!我已经学会了,很简单,等回家之后就做给你吃!”
宋淮礼抱她抱得很紧,久久都不肯松手。时笺知他是太想她了,也回拥住他,将脑袋埋在他心口。
医生和阿明默默退出去,把病房的私人空间留给他们。
原先总是坐火车去德国,是因为他喜欢K3线途中的风景。如今觉得来回一个多月太耗费时间,便在北京的私立医院复刻了同样的设备,每隔一段日子就请那边的医生和神经专家过来诊疗。
这回只待了两周多就出院,宋淮礼家中也有最先进的护理床和设备。相比于医院那种冷冰冰到处都是白色的地方,时笺更愿意陪他一同待在家里。
宋淮礼在夜里还是睡不好,咳嗽和胸闷的小毛病也时不时发作,奇怪就是好不全。时笺搬进他的主卧,在他惊醒的时候能够及时地察看状况。
阿明只有在被传呼的时候才会上二楼,一般只要时笺在,任何人都不会过来打扰他们。
时笺喜欢坐在地毯上看书或者写稿。宋淮礼在主卧的地面上铺了一层柔软的毯子,走到哪里都可以赤脚。
偶尔他精神好的时候会陪她一起看电影。
他们熄了灯,在电视底下的DVD机放入光碟。低沉静缓的对白,来自上个世纪的港片,就像一首老歌悠悠道来。
宋淮礼坐在轮椅上,时笺坐在他旁边的地上,拿下颌压在他膝头,刻意用一点点力,有时他会配合地夸张喊疼。不管真的假的,时笺都很高兴。
这一晚时笺偎在他膝边看《旺角卡门》。
周围的一切静悄悄,夜色如同浓墨般披拂下来,只有电视机的光照亮了她温软姣好的鹅蛋脸。
宋淮礼已经睡着了,身上披着她送的海浪薄毯。
而电影的旁白还在低声继续。
“我不想跟你讲这么多话。只要你说去,我就陪你去。如果你不去的话,一起回大屿山。”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去买跌打药,知道你不会留在大屿山。但是你说你要去买,我就在这里等你,买不买不重要,重要的是早点回来。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两段话皆引自电影《旺角卡门》和网上影评
第25章 2019
时笺觉得, 这份工作虽然很有价值,但是实在太过忙碌。
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的时间很宝贵, 要拿出许多部分来陪宋淮礼。于是时笺想到一个办法——她自己做了一个公众号,每天写些新闻热点的时评。
等这个号做起来, 就可以慢慢转做一名职业自由撰稿人, 那样工作安排也会变得灵活很多。
时笺找到一个学公关营销和新媒体的学姐搭伙一同做这件事, 她出具内容, 学姐负责渠道和输出。
学姐非常有经验, 也很明白私域流量的操作玩法, 她们花了五个月的时间积累了第一批忠实粉丝, 开始能接一些小广告。
也有人花钱让时笺写某种具有倾向性观点的文稿, 或者帮人写软文做公关, 时笺一向不接这些单,无论多少钱都不接,学姐也很尊重她的意愿。
夏至生日的时候,宋淮礼带她去看了萤火虫,漫天的光点闪烁, 浪漫到令人醉心。
而现在, 距离金秋十月——她和宋淮礼约好的冰岛之行还有不到二十天, 时笺心里很是期盼。
她计划工作满一年再辞职。在临走之前, 老师塞给她两个大稿, 一个是地沟油事件, 还有一个是上回保健品公司的系列跟踪报道。
他们的产业链很深, 一下子捣不干净, 那篇新闻发出来之后也没掀起什么浪花, 明眼人都知道不寻常。
之后无论再怎么联系, 原先的那些推销员都不给回音,其中一拨人马又改头换面去做抗癌药。
老师没有放弃,先联系上一位受害者,再带时笺和另一位记者去对方家中做采访。
据透露,已知晓他们其中一个秘密据点,在一处比较偏僻的居民楼里,荒郊野岭,旁边还有停工很久的烂尾建筑。
自从上次在工地摔伤之后,时笺就答应宋淮礼会向他报备所有的行程。
因此这回她老老实实告诉他,要在这边蹲点几天,同时还要采访几个线人。
宋淮礼自然很不放心,一直叮嘱她各种事项,时笺同他讲很久,再三保证会注意安全,但谁也不想挂电话。老师和师兄在旁边打趣:“有家属就是好啊。”
到最后实在捱不住,时笺说:“我真得走了。”
宋淮礼低沉嗯一声。
时笺勉力忽视掉一旁灼灼视线,说:“他们在等我。”
宋淮礼在那头说:“阿午,我很需要你。”
时笺脸红红,弱声回复:“我也需要你。”
这是他们约定的某种蜜语暗号,代替“我想你”或者“我爱你”,挂电话之前,时笺隔着听筒木啊亲了他一下。
老师在旁边啧啧感叹:“年轻人哟。”
这趟暗访没有计划之中顺利,他们兵分两路,师兄差点被发现,让他们认出是生面孔,好在足够机智,找到合适的说辞才蒙骗过关。
拍到证据就赶紧撤离现场。
时笺最后一个收尾采访,也是她第一段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采访,是在最初的那位受害者李先生的家里——对方的一位亲戚也不慎受骗,索性再去做一次访谈。
晚上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时笺想叫车,却在路口看见一个让她足够惊喜的人。
司机将车停在马路旁边的泊车处,车窗摇下,宋淮礼抬起英俊眉眼,浅笑着看向她。
正当头建物顶上,有一块巨大的旧广告牌,上面的印图已经风化模糊了,隐约可以辨认出“欢乐嘉年华”几个大字。一阵晚风轻轻吹过,帆布面发出动听悦耳的扑簌声,像是在奏一支小夜曲。
不知怎么,时笺总觉得这牌子的图案莫名眼熟。这地儿比较不好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但是不管如何,时笺还是很高兴,她没顾老师和师兄在旁边,小碎步跑过去和他打招呼:“宋叔叔,你怎么来啦?”
宋淮礼坐在车里,弯唇,嗓音低磁:“我来接你回家。”
时笺已经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回头跟老师和师兄说再见,老师扬眉,看向气质卓尔不凡的男人:“这位就是家属啊?”
私下里时笺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称呼,但是现在当他面就有点……她扭扭捏捏没吭声,倒是宋淮礼温和点头,在一旁接腔:“嗯,家属。”
时笺情不自禁悄悄翘起嘴角,偷瞥他一眼。
路灯亮起,月光也皎洁,他们乘着小轿车往家的方向行进。大几十公里的车程,有宋淮礼在身边,时笺一点都没觉得远。
她有点太累,就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还在路上,等红灯,不过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时笺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枕在宋淮礼的双腿上,呈仰姿躺在车座。
她害怕压着他会导致血液不循环,想要爬起来,宋淮礼却按住她,示意没事。
这时候顶窗玻璃上落下一滴雨。
很快第二滴、第三滴纷纷坠落,几弯霓虹倒映出微缩的车马川流,整个天空也显出一片雾蒙蒙的梦幻。
时笺喜欢下雨,不喜欢曝晒的晴天。雨天去海边,每一滴水汇入大海都无声无息,涟漪漾开,是十分波澜壮阔的美丽场面。
他们的车像是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行驶在海面,车外的一切都被涤荡洗刷,车内温暖干燥,时笺仰着面,颇为新奇地看着这番景象。
宋淮礼垂眸看她,琥珀色的漂亮眼睛漾出难以遮掩的温柔。
他伸出修长手指,拨弄她耳边的发,用低沉动听的嗓音轻唤她:“阿午。”
时笺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
“冰岛的行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租一辆车去走1号公路,然后去看间歇泉、钻石沙滩和千年冰河湖,在营地里等极光。”
“听说那里的马驹是矮种马,鬃毛长长的,很可爱。沙滩上有野生海豹,还可以坐直升机,品尝鲜美的北极红点鲑和特色黑麦面包。”
“还有,我们可以去北部的胡萨维克小镇,听说那里能近距离看到鲸鱼,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
宋淮礼循循善诱娓娓道来,时笺听得愈发入迷。
宋淮礼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让人能够想象出冬日坐在火炉旁烤火的慰藉景象。好神奇,温暖也是有气味的。
时笺沉浸在这份憧憬和眷恋里面——终于能去看海,医生说,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够借助外力站起来了。
现在宋淮礼双腿恢复的情况越来越乐观,能够保持轻微的知觉,有一次甚至可以在电刺激下控制着自主抬腿,疗效十分可喜。
时笺之前还担心这种尚未普及的新疗法风险很大,治疗过程中除却睡眠质量依旧受扰,目前看来算是有惊无险。
车快到了,时笺坐起来,看向他的腿。她紧张兮兮地问:“我没有压疼你吧?”
“好像有点疼。”宋淮礼佯装苦恼地说。
时笺一看就知道没事——他向来知道她最喜欢听什么。
“那怎么办?”时笺嘟嘴。
她反过身来,双腿并立跪在座椅上,凑近他侧脸软软亲了一下,语气中藏着促狭,“这样有好一些吗?”
宋淮礼侧过眸看她。
距离很近,近到能数清他密长的睫,暗棕色的眸有些深,外面的海好像溢进了车厢内,潮湿而胶着。
宋淮礼轻握住时笺的手腕,循近过来,嘴唇相贴的那一霎那他闭上了眼。
他们在旷日经久的雨声中接吻,相拥。
车外走道,有情人携手并过,男生背着女生,女生打着伞,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远去。
宋淮礼仍旧闭着眼,感受怀中爱人真切的温度。
没有告诉他的阿午,他选择了最为激进的治疗方案。最高限度训练,最强档的电流,以及最快的治疗节奏。这种方案会给脊椎带来难言的疼痛不适,但他不在乎。
——总有一天,他们能够如此漫步在雨中。
他会背着她走,直到老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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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一个月,时笺卯足了劲撰稿,宋淮礼依旧按时进行康复治疗。
同事们听说时笺要辞职的消息都觉得很可惜。勤奋努力的小姑娘,又吃苦耐劳,不怕到条件不好的地方去跑,性格还平顺温和,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挺好。
不过也能够理解。
记者这行就是风餐露宿,年纪这么小,家里人难免担心。像时笺这种做深度调查的,工作量和需要投入的精力尤其大,有时候还可能遭遇危险。
另一条线的同事刚收到人身威胁电话,已经过去好几天,想起来还是一阵害怕。
“笺笺,以后有什么事情,常联系!可别忘了我们!”
面对着一张张不舍的笑脸,时笺噙着眼泪点头说好。
她的老师自然也很不愿意放她走,不过既然时笺已经决定,她还是表示支持:“自由撰稿一开始找新闻可能不太容易,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老师表示愿意提供资源帮助她的事业,时笺再高兴不过。
她所需要的就是好好地认真完成自己在报社的最后一篇深度新闻稿,为自己这一年的辛苦划上一个完美句点。
这个保健品产业链背后的网络很广,他们也是抱着一击必中的心态,掌握足够的证据,全盘揭露,前前后后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一直在小心地、谨慎地持续跟踪。
时笺一开始还担心受到报复,不过好像没什么动静。她旁敲侧击地问过老师,有没有收到过那种恐吓短信。
“好像有吧,不记得了。”老师说,“这几天轮番有砸门的,我都不知道是哪条新闻导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