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好好的——日月黄
时间:2022-08-19 06:26:52

  齐遇不断从书本上,电视上,生活里,汲取着各式营养,吸饱了,又为己所用,对此,她特别喜欢很有兴趣,她就像棵小树,慢慢把根向周围四下扩散,伸长伸远伸深,有好东西就吸收了来,慢慢的让自己变得更大,更壮,更高,更强。
  六年级的那个寒假,齐遇一家准备回老家过年,已经离开差不多六年了,现在一切都很稳定,关键是经济上较之前宽裕了很多,当然,这主要是齐遇妈的功劳,几年下来,面包坊早扩大了规模,不再是居家作坊,而是专门租了场地,雇了人手,当地也流行起拿面包牛奶当早餐,还莫名觉得西式早餐就是比传统中式的油条豆浆更健康更显档次也更洋气,所以吃得人格外多,市场需求量很大,而齐遇妈的面包点心都是良心制作,从不搞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之类的龌龊事,与人打交道很讲诚信,面包坊生意也就因此发展得蓬蓬勃勃很是不错。齐遇也因此小日子过得幸福了不少,实现了糕点自由。
  多年未归,七大姑八大姨又是叔又是舅的又不知多少亲友,怎好空手回去?齐遇爸又是个挺要面子的人,况且还是回家过年,于是大手笔采购了丰厚的礼品,当地土特产,稀罕的干果糕点,给小孩子的玩具压岁钱之类,送给各亲友的礼物,衣服,鞋子,被面,茶叶,手表等等等等,满满当当小山一般,没法随人一同上车,只好先送上货运列车,然后一家人坐着绿皮火车一路往北。
  这一路就走了一天一夜,早上坐火车出发,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到达老家的省城,然后再换乘另一列火车到达县城,和早早等候的齐遇爸的一位当地战友一起把走货运列车的礼品等来,这位战友正好是在单位开车的,几个大人一起努力,把一堆小山般的礼品搬上小卡车,战友和齐遇爸在前排,齐遇妈带着三个孩子挤后面,一路欢声笑语踏上了回老家的路,这路走得有点颠簸,出了县城的道路很窄,虽是柏油路,可走着走着却没了,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正好前几天刚下了雪,变得更加泥泞难行,左摇右晃得厉害,让齐遇两次都撞上了头顶的天花板。
  进了村子,正是快傍晚的时候,车子在大门前停下,已不再是多年前的模样,看得出是新盖不久的房子,门前早有守候的亲人,一见这卡车过来,便围了上来,有人则赶紧回屋通报消息。
  齐遇一下见到了不少已经变得很陌生的亲人,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堂弟堂妹,叔叔姑姑婶子姑父的,基本都早没了印象,于是只机械地爸妈让叫啥就叫啥了。看着一屋子其乐融融,听着满耳的热闹喧嚣,齐遇多少有点无措,因为她已经对乡音有了陌生,有点听不懂。这不,热情的表妹就问她你家里养锅锅吗?齐遇就有点发愣,这锅锅是个啥东西,还有,名字怎么如此特别?随即脑海里蹦出了一只绿色的被装在小笼里会蝈蝈叫的小虫,哦,难道是蝈蝈?可是,表妹养这干啥?正纳闷,表妹见她发愣,却以为是自己声音不够大,便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可齐遇还是有点不太确定,两人正尴尬着,一旁的大姑姑笑着解了围,“就是鸽子”呀。
  齐遇恍然大悟,心想大姑远嫁外地,已经是城里人,果然见多识广。昆虫一下变飞禽,齐遇一边感觉有点好笑,一边立马答,我家没养鸽子,但我邻居家养了,挺可爱的。
  吃过晚饭,一大家人又畅聊了半晌,这才离去,随他们离去的还有一堆礼物,齐遇走出房门,来到院里,一抬头,就被头顶的天空惊呆了,这天好低啊,上面还密布了无数颗星星,又大又亮,因为数量太多,让这天空都没了多少空隙,真是密密麻麻的,怎么会有这么多星星呢?空气也干冷干冷的,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齐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差异真大呀,昨天早上自己还在温暖如春的江南,之前几天还和妈妈一起上街买了些水果,到处还都是绿色,有不少花还开着,自己也一点没觉出冷来,可只一天工夫,今早上在列车上醒来一睁眼,就看到窗外不停呼啸而过的那一大片无休无止的白茫茫,天地相连,无树无花,有时也能看到几棵树,但树上都没了叶子,只剩了光杆,简直一点绿色都没有,温度也变得很低,不过,城里的夜晚就没有过这么多星星!
  齐遇回了屋,到目前为止,她唯一不习惯不喜欢的就是厕所问题,虽然爷爷家是新盖半年的房子,屋里还是明亮宽敞的,可厕所却仍旧是旱厕,盖在院子里,上厕所就要走出还算温暖的屋子,整个人一下暴露在冰天雪地的严寒之中,这些其实都还不是太大的问题,问题在于齐遇早就习惯了城市里干净的卫生间,用完就冲水,平常再多做清洁,里面几乎没什么异味,可旱厕就完全不一样,它就是挖了个四方大坑,排泄物积得差不多了才找人清掉,平常就这么一直存着,有时还真是存着过年,那气味,真是难以描述。其实冬天还好,毕竟没有苍蝇蚊子,可即使如此,还是让她不太好接受,只进去这么一看,那一目了然的样子还是让齐遇心生不适,而且还多少有点担心,担心会掉下去,她还住在村里时就真有一次掉进去过,幸亏也是冬季,下面都冻成了一大坨,不至于深陷进去汤汤水水不堪入目难以收拾地上来。不过,也正是如此,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会有什么很方便地溅出来溅到自己身上,唉,还是不想了。
  晚上,齐遇和姐姐睡在东厢房,爸妈睡在西屋,爷爷奶奶和哥睡在客厅,其实老家的客厅兼具多种功能,堂屋饭厅厨房卧室,爷爷奶奶睡的大床就摆在这里,不过,这东屋西屋和中间的堂屋是连在一起的,倒不用出屋子,还是方便了不少。因为天冷,奶奶给每人的被窝里准备了一个汤婆子,提前就预备下了,饭后不久便早早灌了滚热的开水拧好盖子后塞进被窝,等睡时整个被窝就变得暖和和的,还是挺舒服的,那温热的暖意一下让齐遇笑了起来。
 
 
第15章 过年
  农村的大集是很热闹的,而且越到过年越热闹,卖什么的都有,虽然每个村子都有小卖部,平常家里需要的油盐酱醋烟酒糖之类也能随时买到,但品种毕竟不如集上的那么丰富,选择性没那么多,所以逢集总能吸引不少人,附近十里八乡的村人们这时都会早早出发去集上,其实哪怕并不买什么东西,单是逛逛就已经很有趣,毕竟村人们的娱乐活动也没多少,去集上走走就当是玩了,还有很大可能碰上熟人亲友,到时候联络一下感情,比专门上对方家探访方便多了,对小孩子来说,吸引力也是特别大。
  奶奶带着齐遇他们一帮小辈这天就出发去赶集了,路上需要走几里地,齐遇觉得越走越熟悉,是啊,几年前,她也是经常跟着妈妈去集上走走的,只不过那时妈妈手里没什么钱,家里养几只鸡下了蛋都舍不得自己吃,是要留着等赶集的时候拿去卖钱,再买油盐酱醋之类的生活必需品的。
  走在集上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各式摊位,吃的用的穿的玩的,简直什么都有。齐遇跟着大部队一路逛来,腿脚几乎没住下,嘴里也没停,已经吃了一串糖葫芦,啃了一个牛肉包子,一块粘糕。这时,她又瞥到不远处有一个摊位,摊主正在炸油条,往事就这么突然浮现在眼前,幼年时的那些岁月里,她跟着妈妈赶集时,就对油条一往情深,可惜那时她只能眼巴巴地远远地看着,那诱人的油香味直扑进她的鼻子,她可是没好意思跟妈妈提要求买根来吃,她知道妈妈没钱,提了也白提,还会惹妈妈难过。后来,快上学时她突然病倒了,脑炎,都休克了,那时爸爸正好探亲在家,齐遇妈一见状况不对,忙喊丈夫连夜把她送进医院,在医院住了大概半个月吧,也是在那,她吃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油条。那天早上她从昏迷中睁开眼,就看到妈坐在旁边,妈妈看她醒了,开心地直笑,赶紧招呼她爸过来瞧,爸走过来,一脸严肃地问她想吃什么,她想了想,说想吃油条。爸爸脸上有明显的愣征的表情,也是,他在部队天天吃食堂,早饭的供应里总有油条,他经常吃,自然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要吃油条,明明有比油条更好吃的东西啊,可是,在齐遇当时的脑瓜里,已经没有比油条更好吃的食物了,因为除了油条,她真的什么再好吃的也没见过没听过。
  很快,齐遇就吃到了梦寐以求的油条,躺在床上,她边吃边品,油条还真是很香呢,一脸心满意足。不过回想这往事,齐遇更多是纳闷,自己当时怎么就能做到躺着吃东西的?有点高难度啊,反正现在她是很难做到平躺着吃喝。而且,人生病也不是啥好处也没有,爸老说的一句话就是凡事都有利弊,这生病的利对那时的自己来说,就是居然可以随心所欲地点餐了,就是内容实在有些匮乏,要是没得那病,吃油条的时间可得拖后小半年呢。再一想,这好像也是唯一一次爸爸主动问她想吃什么,并且还真就答应她了,唯一一次有求必应啊,可喜可贺,不过,以后她再病,爸就没再这样问过她。
  从集上回来,齐遇有点闷闷不乐,晚上,走亲串友回来的妈妈找了个空悄悄问齐遇怎么回事,齐遇被问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有点难过地告诉妈妈,在集上,奶奶带着他们逛了服装店,那里的衣服比大街两旁摊位上的要更好看也更贵,奶奶给哥哥姐姐一人买了一件棉衣还有裤子,齐遇正等着奶奶问自己相中了哪件呢,却不料奶奶买完哥姐的衣服后,便直接带他们离开,从头到尾也没说给齐遇买。
  齐遇觉得很委屈,问妈妈,为什么奶奶只给他们买新衣不给我买?不是说最小的孩子最受宠吗?为什么爸爸偏心奶奶也偏心?是忘了吗?可我也一直跟在旁边,她不可能看不到我,她就是偏心,不想给我买。
  齐遇妈面对如此犀利的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安慰她,“没什么,咱不稀罕,你奶奶不给你买,妈给你买,买更好的。”可齐遇仍旧不开心,因为这并不能改变她在奶奶心中不受待见的事实,她为此感到不公也不甘,是啊,都是奶奶的孙子孙女,为什么就对她这么不待见?几年前临走时,奶奶就只给哥姐买了新鞋子,就单落下了她,几年过去,她本以为奶奶会改变,没想到还是这么个结果,不是说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吗?可自己和奶奶分开了好几年,距离上又是那么远,怎么还是跟从前一样?为什么好像自己的处境总是不合常规?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既然自己的出生让亲爸厌烦,不合常规又有什么不可理解?只不过,难道自己的出世也让奶奶讨厌?印象里奶奶就是这么嫌弃自己的。齐遇记得自己的小堂弟出生后,有一天自己正在院里玩,奶奶突然喊住她,吩咐她把堂弟的尿布洗了。齐遇闻言,看了看被扔在水池里的那方尿布,那上面哪是尿,是一坨屎,齐遇就皱了皱眉,那时她才五岁,自己的衣服还是妈妈给洗的,奶奶上来就叫她洗这玩艺儿,这也太看得起她了,对她来讲,难度太大,又嫌脏,也不知道怎么洗,就没动。奶奶见她居然不动,立刻对她开骂,“你这个懒货,光知道玩,一点不知道干活!”
  巴拉巴拉骂了一通,齐遇听了很气愤,于是理直气壮地更不肯动窝了。还有一次,齐遇妈一早跟她说,中午自己回不了家,要她放学后去奶奶家吃饭,哥姐也都在那儿吃呢。结果,到了中午,她去了奶奶家,一进门,就见哥姐坐在桌前已经吃上了,她扫了一圈,不见妈妈的人影,人小记性差,一时忘了原因,便问奶奶妈妈去哪儿了。奶奶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张嘴就是破口大骂,骂齐遇妈妈,对齐遇妈妈一通言语暴力的狂轰滥炸。
  齐遇听得怒火中烧,不说我妈去哪儿也就罢了,还一开口就骂人,还骂得这么难听。骂自己妈,是可忍孰不可忍?齐遇瞬间被这通骂点燃了斗志,当场便气咻咻回了嘴,有来有往地把奶奶骂了。奶奶见这讨她嫌的臭丫头狗胆包天,竟敢辱骂自己这个长辈,于是骂得更凶了,不只骂齐遇妈,也把齐遇骂了个狗血淋头。
  按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你骂,我回嘴便是,可齐遇一个五六岁小孩,幼儿园都没毕业,大字不认得几个,关键是阅历太浅经验全无,面对正值壮年有丰富骂人经历的奶奶的舌吐莲花滔滔不绝,真的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很快便败下阵来,毫无招架之功一溃千里,最后被骂得无言以对只气得泪流满面。
  而此时,奶奶仿佛愈战愈勇,完全不在乎对手是谁,也不管什么胜之不武,骂得越发起劲,既然骂不赢,那就见坏就收,赶紧撤,齐遇把心一横,心下暗暗发誓,呸,我才不在你这儿吃饭,我以后都不再上你家来。发完暗誓然后掉头就走,踏上了独自找妈妈的道路。
  其实她大概知道妈妈应该在哪儿,只要中午不回来,那必不在庄头的地里劳作,而在另一个地方,不过那里离家远,好在齐遇也去过多次,不过都是妈妈带着她,还从没一个人走过,现在,齐遇就顶着骄阳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
  齐遇边走边哭,慢慢的,哭声低了,没了,心中的气愤悲伤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缓缓升起的恐惧紧张,三米来宽的土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长满了玉米,将要成熟的玉米都有两米多高,碧绿的叶子茂密浓稠,形成一片一望无际的青纱账,遮挡了视线。现在的齐遇,看到茂盛的绿油油的玉米地,心头闪过的是那些大人曾经多次吓过她的话,只要妈妈不想带她去那么远的地里而她又死赖着非要跟着时,妈妈就会和街坊阿姨她们这么吓她,“棒子地里有大老虎,会把你这样的小孩啊呜一口吃了的。”伴随着她们那装得很狰狞的表情,还真是多次恐吓成功。
  齐遇就很害怕两边密得不透风的棒子地里会突然冲出来只大老虎,虽然她从没见过老虎,连图片也没见过,但这并不妨碍她把老虎这种东西想象得很可怕。齐遇心惊肉跳地走着,防备着老虎突然出现,半道碰上了一个收工晚的叔叔,那叔叔问了齐遇为啥往这儿跑,然后又告诉了她妈妈的所在,齐遇又继续向前走,果然妈妈是在那里干活。
  正走着,齐遇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儿,前方有个陌生男人出现,他骑着辆乡村里的人只要骑便都会骑的那种带大梁的自行车,其实这本没什么,问题是他的后车座上隐约有个木头箱子。齐遇的脑子登时嗡了一下,想起大人经常吓唬她的另外一句话,“有些人养大雕,把大雕放在自行车后座的箱子里,他们专门抓小孩子喂老雕。”
  天哪,这不就是她们平常说的那种人嘛,他那个箱子里,装的肯定就是老雕,那么,我会被这人抓去喂雕吗?想到这里,齐遇的心一下揪起来,本来见过那叔叔后才稍稍放下的心,现在又悬了起来,头发也都要扎煞起来了,同时,她投向那男人的目光也充满了警惕与敌意,男人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齐遇,当然,这莫名其妙的眼神在齐遇眼里自然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他就是想来抓自己的!要不怎么一直盯着她?于是敌意更浓了,两手紧握成拳,随时准备战斗,虽然完全不是对手,但不妨碍齐遇要拼命的想法,哪怕咬他一口也是好的,总归不能束手就擒白便宜了他!
  短短的时间里,齐遇脑子里过了些乱七八糟,然而,骑车的男人终究与她只是擦肩而过,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那人返回,来个回马枪,齐遇看他远去,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吁了口气,庆幸自己幸免于难,又困惑那人为啥没抓自己,难道雕吃饱了?还是箱子里并没有装雕?他是去装雕的?
  哎呀,不管了,只要自己没事就好。怀着自己大难不死脱离困境的喜悦,齐遇走起来带劲多了,而往后的路上,她也没再碰到人,很快,她就来到妈妈劳作的地方,那块地方说起来还算有点与众不同,它与主路之间的连接处是一块像抛物线似的凹地,一看到这凹坑,齐遇的心顿时欢腾起来,终于到地方了,她下了凹坑,才一踏上那条笔直的土路,就远远看到了妈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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