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写这本造册的人,故意写错了一些地方,等工部退回以后,再把其他地方偷偷改掉?”
秦婉说完,错愕地抬起头道:“这不是故意诓人么!”
沈羡之冷哼了一声,“岂止故意,简直贪赃枉法!”
秦婉默然。
若果真如此,这其中漏洞便很大了。这本造册是记录工匠明细的人,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增加或是删掉几个人的名字,岂不是轻而易举?
那个购买木头小人的工匠,想必便是用这个手段,才得以逃脱的吧。
可问题是……
这本原稿,本应销毁才是,可为何却出现在了藏书阁,还与那终稿放在一起?这不是明晃晃的给人留下把柄么?
秦婉忽然想到藏书阁的那位老人家,想起他说的那句“就当没见过你。”
他们素味平生,那老人为何要如此帮她?藏书阁既早已无人前去,他又为何天不亮就待在那里?
秦婉觉得有些蹊跷,但一时也想不出原因,只好暂时将这事搁置一旁。她翻着这本造册,“这册子没署名,否则只要找到写的人,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恐怕不能。”沈羡之看着她,“当年参与建造的人,或被流放,或被处以极刑,应当都已经找不到了。”
“可是丁诚不也......”秦婉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忽然止住了话头。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果然调查过。”
秦婉默了默。丁诚当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员外郎,若不是有心调查,怎会知道他同当年之事有关?这话一出,更坐实了她是为当年之事而来,是有意接近丁诚。
幸好她之前已经半真半假地交代过了,如此倒能证实她所言非虚。想到这里,她便摊了摊手,无所谓道:
“我说过,我们目的是一致的。不过眼下,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沈羡之打量着她,半晌才颔首道:“吴安已经找到那人,造册一事,一问便知。”
秦婉点了点头,回内室换了花魁的衣服,又将面纱戴好,这才重新走了出来。
此时还未到晌午,燕春楼本没什么人,可她一打开房门,却发现一楼早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正对着二楼指指点点。见她出来,那些人瞬间来了精神,伸长了脖子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秦婉留心扫了一眼,见这些人大多士子打扮,手中还拿着礼物和拜帖,心下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些士子平常最瞧不起花楼,一口一个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生怕靠近花楼会败坏自己名声。今日却突然蜂拥而至,肯定是为了一个特别的人——
沈小侯爷从不轻易见客,要想和他攀上关系,简直比登天还难。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可不是得抓紧混个脸熟?
至于花楼这地方,连沈羡之都来了,他们还有什么可怕?
秦婉了然地笑了笑,回头看向那人。只见沈羡之眉头微蹙,表情很是不虞,似是对这蜂拥而至的人群十分不耐烦。
他难得露出烦躁的表情,秦婉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她缓步走过去,对着那人打趣道:“小侯爷果然名动京城,连逛个花楼,都有许多人慕名而至。”
沈羡之抿了抿唇,最终没有说话,只凉凉瞥了她一眼。
秦婉占了上风,心情顿时大好,也不管沈羡之脸色如何难看,抬起脚便要离开。没走两步,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沈羡之只说吴安找到了人,可没说人现在在哪里,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找?
她讪讪地转过身去,便见沈羡之语气悠悠:“玲珑姑娘不是急着走么?怎么停下了?”
她尴尬地笑了一笑,催促道:“侯爷是贵客,自然得走在前面,玲珑不敢逾矩。”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语气满是戏谑:“玲珑姑娘真是贴心,考虑得如此周到。”
“沈羡之!”秦婉咬着牙,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如此厚脸皮!”
“哦?”那人若无其事地抬了抬下巴,“玲珑姑娘连如此隐秘之事都了如指掌,果然是红颜知己。”
“你!”秦婉被他一番话捉弄得又羞又燥,跺了跺脚道:“沈羡之,我在外面等你!别乱说话!”
说罢,便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沈羡之看着她穿过人群,这才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凉凉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一个粉色身影瞬间藏进了房间。
沈羡之冷笑一声,大步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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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府。
“你确定丢了?”
赵鸿善黑着脸,气势汹汹地问道。
丁诚脸上十分挂不住,尴尬又着急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但现在还没找到,大概......是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赵鸿善脸色十分难看,强压着怒火道。
“大概......是昨天?”丁诚不确定道,“我上午去了一趟藏书阁,这才发现造册不见了。”
“其它资料都在么?”
“在,其它都在,只有当年的造册不见了,应该是记录工匠明细的那本。”
赵鸿善默了一默,“若当真只是这本,问题应当不大。人都已经死了,再查能查到哪里去?但有一件事我倒很好奇。”
赵鸿善转过身来,语气凛冽道:“工部门口怎么出现梅花卫了?沈羡之跟你打过招呼了?”
丁诚顿了顿,支支吾吾起来。丢了腰牌这件事,他没告诉赵鸿善,自然而然,沈羡之提的建议,他也没让赵鸿善知道。
他想了想,决定将这锅都甩到沈羡之身上,便说:“沈羡之说,这是皇上的意思,我也不好违背。”
“只是因为这样?”赵鸿善盯着他,“他沈羡之何许人也,会这么乖乖听话么?”
“他好像也在调查当年的事。”丁诚慌忙说道,“那天我收到线报,去天香阁抓人,明明听到里面有陌生男人的声音,进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这事儿已经结案了,他要查也只能偷偷查,离工部近一点,不是更方便么?”
赵鸿善默了一默,“那天在天香阁,你可还见到其他人?”
“就那个玲珑。”丁诚颇有些不耐烦,“不知怎的就突然出现在了那儿,害得我都没法继续试探。”
“又是那个玲珑?也未免太巧了。”赵鸿善眼露精光,看向丁诚,“你让燕春楼那个眼线盯紧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立刻来报。”
“那是自然。”丁诚应得飞快。
赵鸿善瞥了他一眼,“还有,你别想试探沈羡之。他表面什么都不在乎,实际城府深不可测,就凭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丁诚没说什么,低着头听赵鸿善布置。可等赵鸿善离开,他便立刻啐了一口唾沫。
什么叫就凭他?他丁诚好歹是靠自己爬上来的,他赵鸿善呢?还不是靠着自己妹妹的关系飞上来的?能比他高贵多少!
看不起人是吧?既然这样,就干一票大的,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丁诚眼神狠戾,余光看见角落里一抹粉色身影,正匆匆向他走来。
第17章 突遇刺客
见丁诚注意到了她,陈宠脚步更快,脸上熟练地挂上了笑容。“丁大人,您不是让奴家看着那玲珑么?奴家今日发现了一件怪事。”
“说。”
陈宠攀上他的手臂,媚声媚气道:“那沈小侯爷不知怎的,一大早便来找那玲珑,在她房里待了很久。”
“这有什么奇怪?”丁诚语气非常不好,“你听见他们说话内容了么?”
“奴家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只隐约听见什么骗人,什么丢了的。奴家怕丁大人着急,就赶紧来了。”
“骗人?丢了?”丁诚听到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头,“还有什么?”
“别的便不知道了。今日燕春楼忽然来了许多人,说是要跟小侯爷认识认识。那群人叽叽喳喳的,害得奴家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陈宠撒着娇道。
“沈羡之名声在外,想认识他的人当然不少。”丁诚扫了她一眼,语气颇有些不屑,“你当初不也想贴上去么?”
“丁大人这话说的,”陈宠嗔怪道:“如今奴家只听丁大人的,丁大人让奴家往左,奴家便绝不敢往右了。”
“是么。”丁诚本就心情不好,见陈宠一个劲往上凑,心里颇有些嫌弃。
赵鸿善让他派人盯着那玲珑,他堂堂一个朝廷命官,整天盯着个青楼女子,这算什么道理?刚巧这陈宠贴了上来,他便顺水推舟,乐得做一个人情。
“那是自然。”陈宠娇媚道,“要是能让那玲珑从花魁的位置摔下来,奴家愿意永远为丁大人效劳。”
“你就这么恨那玲珑?”丁诚看着她,脑海里渐渐有了个想法。
“不是奴家恨她,是她故意跟奴家作对。”陈宠说着,语气很有些气愤,“什么都要抢,害得奴家什么都没有了。”
“既如此,本官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如何?”
陈宠愣了愣,随即兴奋地贴了上去,“只要能让那玲珑难堪,奴家什么都愿意!”
丁诚的眼神阴狠起来。
赵鸿善不是看不起他么?他就干票大的给他看看!
那沈羡之会武功又怎么样?有侯爵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带着护卫给他看门,有什么可骄傲的?
反正他跟沈羡之本来就有仇,就新仇旧账一起算,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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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阁。
秦婉看着眼前悠悠品着茶的人,心下说不出的烦躁。
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沈羡之,你明知丁诚盯上了你,怎么还敢把人带到这天香阁来?”
“怕什么。”沈羡之施施然将茶杯放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这天香阁人来人往的,你就不怕被人发现,这里藏了个人?”秦婉说着,指了指那间暗格。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二楼包房之间,竟还有一间窄窄的隐藏暗格。
这暗格的门不在墙上,而是开在窗格底下,若不是吴安演示了一遍,她还真找不到。
“玲珑姑娘,小侯爷已经把这几间包房都包下来了,至少这段时间,不会有人到这里来。”吴安插话道。
自从秦婉跟沈羡之达成合作,吴安便始终有种夹缝中求生的感觉。他跟秦婉交手几次,每次都将她当仇敌一般,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可如今这姑娘竟摇身一变,成了小侯爷的红颜知己,这可如何是好?于是吴安便只好尽量降低存在感,尽量对那姑娘客气有礼些。
秦婉听到这话,本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吴安局促的脸色,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倒不觉得之前那几次交手,有什么可尴尬的。当时立场不同,都是为了各自的目标,没什么可忌讳。
但这吴安却很是不安,每次见她都很尴尬的样子,弄的她也有些惶恐。如今他主动搭话,倒像是决心要将恩怨翻篇了。
秦婉想到这里,便给了吴安这个面子,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话。
吴安松了口气,向沈羡之请示了一下,就将那工匠从暗格中提溜出来。
“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回来么?”秦婉抱着双臂,看着眼前这人。
那工匠抬眼一看,见又是这几个人,很有些无奈:“大人呐,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秦婉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当年那些人都已被处死,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工匠听见这个问题,似是有所准备,开口道:“活儿干得不好,自然就被辞退了,不然也不能至今还是个短工。”
“被辞退?”秦婉冷笑了一声,“可据我所知,工部的匠人都是轮值制度,哪怕是短工,也要干足天数才能离开。”
秦婉翻阅过那两本造册,对工匠的运作机制大约有些了解,粗粗一听便知此人说的不是真话。
那天听见这话,面色果然僵了一僵,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秦婉乘胜追击,继续说道:“你若老实交代,我们便当从未见过你,此后你做短工也好,做长工也罢,都与我们无关。但若你不肯交代,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秦婉斜斜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颇有些冷意。那人被吓了一下,犹豫了半天,终于结结巴巴地交代道:
“当年.....自从那人被推下去以后,就有很多人不想干了,但是那些人不肯放我们走,说一定要等到完工才行。
我本来想跑的,但是有人逃跑被抓回来,打得非常惨,人都差点打废了,我就不敢跑了......”
“后来那管事的说,他有办法让我们走,而且谁都不会发现,就是要花点钱......我就、我就把做工的钱都给他了。
我等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干活的时候,他突然来找我,说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就趁别人不注意,直接跑了......”
秦婉等那工匠说完,又继续问道:“当时你买通那管事,可有留下什么凭证?”
“没有,那人什么也不肯给,只说让我等消息。若他翻脸不认账,当时我也是没办法的,但总归要试一试嘛。”
秦婉一边听着,一边默默思索。
和她猜想得差不多,有人利用漏洞在赚钱。但问题是,这事儿风险有些大。
少一个两个工匠兴许没人发现,但若跑的人多了,怎么可能没人发现?更何况,工匠上头有管事的,还有记录员、有监工,零零总总不少人。
难道这些人都没发现其中蹊跷?这着实不太可能。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些人都参与其中。谁都分到了一杯羹,便谁也不会供出来了。
秦婉默了一默。此事若涉及如此多人,便绝不可能毫无凭证。哪怕是为了分赃公平,也一定会有人把钱财去向都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