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而患不均,反正都已经冒这么大风险了,谁不想多拿点、多吃点?
想到这里,秦婉抬头看向那工人,认真问道:“你给钱的时候,可见过那管事的记过什么东西没有?比如账本之类的?”
“账本?”那工匠想了一会儿,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是有个小册子,那管事的成天带在身上,好像对他来说很重要,每次抓到个人就记两笔。我不识字,也不知道是不是账本。”
“你说的那小册子,现在在哪里?”
“这我哪能知道?淳县那么大,他又是本地人,随便放哪儿都有可能。而且他不是也被抓了么?搞不好已经被杀头了,这更找不着了。”
那工匠絮絮叨叨,秦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
淳县。
当年金发塔开建,朝廷准备用最上等的紫石来建,便将开采地点选在了矿产丰富的淳县。那账本是重要证物,带在身上并不安全,管事的既是本地人,便很有可能放在了淳县某处。
秦婉想到这里,心中大约已经有了数。
若是有了那本账目,便能知当年工部哪些人参与了敛财,加上这工匠的供词,人证、物证俱在。至于其它的线索,则要继续往下查了。
吴安将那工匠带回暗格,秦婉急着想回燕春楼,找李三为商量探查下一步对策。
沈羡之沉默地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在燕春楼,可有得罪过人?”
“得罪?”秦婉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有些意外,“我得罪的人不少,真要算起来,那些被我抢了风头的姑娘估计都有些记恨。怎么了?”
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淡淡提了一句:“那地方鱼龙混杂,小心为上。”
这人是在关心自己么?秦婉有些意外,想了想又觉得正常。他俩现在是合作关系,互相关心也是应该。
她点了点头,又觉得自己应该礼尚往来,便上前拍了拍沈羡之肩膀,笑道:“侯爷盛名在外,记恨你的人估计也不在少数,你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沈羡之正想说话,窗外忽然“嗖”地一声。他反应极快,一把将秦婉拉向身边,折扇猛地一挥。
“啪”地一声,一枚冷箭擦过秦婉的背,正正落在了桌上。
第18章 伤口包扎
有刺客!
秦婉闪身避过,只听见“嗖嗖”几声,几枚冷箭如同箭雨一般,飞速射了进来。
她将衣袖当做软剑,向前一挥一卷,悉数将那冷箭卷落下来,哗啦啦洒了一地。
她随即和沈羡之拉开距离,从地上折起箭柄,看准箭来的方向,狠狠扔了出去。
一声闷哼过后,一道黑影从窗外窜去,朝人群中飞奔而去。
吴安已经追了上去,秦婉正想跟上,脚步却突然一顿。
这刺客来得蹊跷。
她此前并不知道那工匠藏身在这里,更没有打算来这天香阁。要不是沈羡之,她今日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这刺客为什么会埋伏在这里?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在二楼,还知道是哪个包房?
电光火石间,秦婉突然想起刚刚吴安说的话。
她是没打算到这天香阁来,但沈羡之打算!而且他已经把这几间包房都包下来了,这便意味着,短期内这二楼不会出现其他人。
所以,这刺客是冲着沈羡之来的!
她猛地回头,便见门外突然刺进来一把细剑。而沈羡之正看着窗外,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危险!
“小心!”秦婉想也没想,飞身跃了过去,一把将沈羡之推开。可那细剑来得又急又快,她避之不及,飞速侧过身去。
“撕拉”一声,那剑划穿她的衣袖,将她手臂划出一大道深深的口子,瞬间漫出血来。
沈羡之见状,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他将手中折扇倒置,直直朝那细剑劈去,那木质的扇骨犹如铸了铁一般,竟硬生生将那细剑劈成了两半。
他阴沉着脸,抬脚猛地一踹,门后一个黑色身影避之不及,竟直直被踹到一楼,摔在了地面上。
外面立刻骚乱起来,尖叫声和脚步声凌乱交织在一起。秦婉捂着伤口靠在墙上,快速向下扫了一眼,便见那刺客已经消失不见。
动作如此之快,想必是早有准备。
秦婉看向手臂上的伤口,小心检查起来。伤口虽然汩汩渗血,所幸边缘并没有发黑,细剑上应当并没有毒。
她松了口气,转而又皱起了眉。这血流个不停,若任由它这样流下去,恐怕等不急来人她就要晕过去了。当务之急,必须尽快给伤口止血。
她艰难地扯起伤口处的衣袖,准备将袖子扯开,方便一会儿包扎。可刚刚出血太多,将布料浸得又湿又软,黏在伤口附近,非常不好处理。
秦婉偏着头咬着牙,一只手努力尝试,几次都被疼得龇牙咧嘴。她深吸一口气,正想用力试试,沈羡之却突然按住了她。
“你这样扯,就不怕把伤口扯得更深?”
“但要是不扯,等衣服完全沾在了伤口上,就更加拿不下来了。”秦婉边说着,边咬着牙,伸手想再尝试一下。
沈羡之突然叹了口气。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试了下水温,随后蹲下身来,抬起秦婉受伤的手臂。
还没等秦婉反应过来,便感觉伤口处传来一股股清凉的触感。凉水将伤口处的血渍轻轻冲刷,连带着伤口处的布料微微翘起。
待血渍冲刷得差不多,沈羡之拿住布料两端,轻轻一揭,那截衣袖便被完整揭了下来,丝毫没有将伤口加深。
秦婉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不禁有些愕然,“沈羡之,你还学过医术?”
“没学过。”沈羡之将茶盏放了回去,语气淡淡,“小时候练武受伤,都是这么处理的。”
“练武?”秦婉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沈羡之文试武试均为第一,功夫自然相当好。但没有人是生下来就会功夫的,他虽然有侯府的天赋,要达到如今这个成就,想必也要付出很多。
想到这里,秦婉不免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触。“也是,习武之人总难免受伤,我小时候因为这个,可没少被我娘骂。”
沈羡之没接她的话,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问道:“你有手帕么?把伤口包扎一下。”
“手帕?没有。”秦婉摇了摇头。为了探查线索,她经常要去不同的地方,为了方便也为了保险起见,她很少在身上带没用的东西。
沈羡之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这里没有绑带,没东西给你包扎。要是伤口感染,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秦婉被他这话气到,一把揭下了脸上的面纱,“谁说非要用手帕才能包扎?用这个也一样。”
秦婉说着,拿起面纱裹在伤口上,想把伤口包扎起来。奈何她一只手真是不好操作,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把面纱缠上。最后她生起气来,将那面纱胡乱一缠,随便塞了一塞,权当是包扎好了。
沈羡之看着她结束动作,嗤笑了一声,“你就准备这样出去?”
“有什么不行?”秦婉生气地偏过脸去,心里却有些没底气。那伤口包扎得乱七八糟,难看还是其次,关键是不能止血。
万一路上又渗出血来,一路滴滴答答,可不吓人?这血渗得太多,保不准她还没见到大夫就已经失血过多了,到时候怎么办?
她正在胡思乱想,手臂忽然传来星星点点温热的触感。她转头一看,便见沈羡之正单手抬着她的胳膊,将她的“成果”一一解开。
她愣了一愣,有些不可思议道:“沈羡之,你是要替我重新包扎么?”
“不然呢?”沈羡之看也没看她,“我可没有看别人伤口的癖好。”
他微蹙着眉,脸上很不耐烦,手上却很谨慎,尽量不触碰到伤口。
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秦婉突然笑了出来:“沈羡之,你现在这样,特别像我小时候被逼着学女红,又不耐烦又没办法。”
“......”沈羡之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秦婉靠在墙上,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很多很遥远的事情,忽然便很想有地方能说一说。
“小时候我娘总说,女孩子要宜室宜家、要知书达理,所以总逼着我学女红、学琴棋书画。”
“可我偏偏不喜欢那些文邹邹的东西,就喜欢跟我爹一起,鼓捣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因为这个,我和我爹可没少挨骂。”
“几次下来,我娘大概是放弃了,便想让我读女诫,说是修身养性,好歹有个女孩子的样儿。可我偏偏不喜欢这些,就跑到外公家偷偷学功夫,把我娘气得够呛。”
秦婉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将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些。
“我娘肯定很生气,临走了都没能见到我成材。可我却很庆幸,当年我学的是功夫,而不是琴棋书画和女红。”
秦婉声音很低,目光有些发愣,不知道是在问眼前的人,还是在问自己:“沈羡之,你说那些软绵绵、文邹邹的东西有什么用?女诫救不了我娘,琴棋书画救不了我爹,谁都救不了,学了有什么用?”
沈羡之动作一顿。
他看向眼前的人,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疼痛,咬出了一道印痕。眼中虽含着泪光,却有一种掩盖不住的倔强。
他心头不知怎的,忽然猛地一颤。
他低下头去,沉默了很久,才终于说道:“没用,学什么都没用。无论如何努力,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已经死去的人不会回来。学什么都没用。”
秦婉听见这话,身子颤了颤,仿佛坠入一个痛苦的梦中:“我学的是功夫,可学了功夫又有什么用?我救了谁了?我谁也没救成,谁也救不了。”
“以前是救不了。”沈羡之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但不代表现在不行。”
秦婉仍然闭着眼,不知是不是伤口太疼,竟落下两行泪来。
沈羡之默了默,认真说道:“斯人已逝,所以更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更不能让他们遭受身后骂名。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查清真相,还他们一个清白。”
秦婉听见这话,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目光痛苦却坚定,忽然感觉有一股力量从心中升起。
她停顿了一下,抹掉眼泪,随即扬起一个笑容:“沈羡之,虽然跟你合作是迫不得已,但我突然觉得,我们还挺默契。”
沈羡之听见这话,愣了一愣,随即轻笑了一声,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态:“好大的口气,跟本侯谈默契。”
“有什么不行?谁能想到,堂堂沈府的小侯爷,竟蹲在地上替我包扎伤口,我这面子可大了去了。”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将面纱打了个结,随即站起身道:“侯府的人快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秦婉说到一半,忽然之住了话头,明白了沈羡之的意思。
她的面纱用来包扎伤口了,此时脸上毫无遮掩。她又低头看了看,儒裙上全是点点血迹,袖子还扯断了一只,若就这样走出门去,着实是有点太引人注意了。
这下怎么办?
她正在纠结,余光扫到窗边飘飘荡荡的帷幔,忽然灵光一闪。
有办法了。
第19章 淳安来信
秦婉看准方向,轻轻一扯,将那帷幔扯了下来。
她从怀里拿出袖箭,用没受伤的右手,将那帷幔裁成大小两片。随后又将大片帷幔披在身上,取下一枚发簪,在胸前来回穿插,很快便固定好了。
紧接着,她将小片的帷幔带在脸上,用极细的发针固定好,简单的披风和面纱便做好了。
等她做好这些,侯府的人也已经到了。
“王爷,人已经抓到,带回侯府了。”吴安双手抱拳道。
沈羡之点了点头,安排了吴安送秦婉回去,便匆匆向侯府赶去。
秦婉也不推辞,坐着侯府的马车回了燕春楼。
她刚一进门,眉姨便着急地迎了上来。“玲珑,你怎么样?受伤了么?”
秦婉摇了摇头,拍了拍眉姨的手,示意她回房间再说。
今天这刺客来得蹊跷,她没打算跟眉姨细说,谁料眉姨却拉着她,急急说道:“听说你遇到刺客了?那刺客还放了冷箭?伤到你了么?受伤了么?”
秦婉有些意外。这消息传得未免太快了,她刚刚才从天香阁回来,连燕春楼都已经传遍了?
更何况,那刺客放箭时,房里只有她和沈羡之吴安,并没有其他人看见,眉姨是怎么知道他放了冷箭的?
秦婉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便听见眉姨回答:“是陈宠说的,她今天出去了一趟,大约是从哪里听来的。”
陈宠?秦婉皱了皱眉,正想再问些什么,眉姨却拉却她的披风,愕然道:“这怎么全是血?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秦婉拗不过她,只好将手臂上的伤口指给她看,“一小伤,已经包扎过了,不碍事的。”
“没上药吧?这弄不好会留疤的,你等一等。”眉姨说着,急急便去翻箱子。她好不容易找到金疮药,正准备转身,手腕却不小心撞到箱子边上。
“哐当”一声,药箱摔在地上,各种物件摔了出来,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秦婉赶紧蹲下身去捡。眉姨的东西不多,贵重的都在这个箱子里,除了首饰盒、金疮药外,还有房契和路引。
她捡起路引,正准备放回箱子,目光突然一顿。
只见那路引上,清清楚楚写着一个名字:柳梅。
秦婉愣了一愣,担心自己看走了眼,又仔细看了好几遍。这是一张从淳安到盛京的路引,时间不偏不倚,正是五年前!
她愕然地抬头,不可思议地问道:“眉姨,你原来的名字……是柳梅么?”
眉姨看了看她手上的路引,笑道:“是啊,因为梅字用得人太多,所以就改成了眉。”
秦婉忽然想起,眉姨曾提过,她有个相依为命的哥哥,逃难的时候失散了,一直没再联系上。她默了一默,艰难开口道:“眉姨……你……是淳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