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一顿,莫名心虚了一下,正想辩驳,却见沈羡之凑了过来:
“你利用本侯一次,本侯也利用你一次,这样才公平。你说对吧,婉-婉。”
秦婉听到最后两字,浑身猛地一僵,待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得有些懊恼。
沈羡之却很满意她的反应,轻笑了一声道:“看来婉婉确实是你的本名,只不过名不副实罢了。”
“你!”秦婉瞪了他一眼,“什么名不副实,分明是你心存偏见!”
“哦,偏见。”沈羡之打量了一下她拿着袖箭的右手,“确实是偏见。”
“……”秦婉不愿再听他气人,又转而问道:“你今日向丁诚出卖我,就没想过他会怀疑我?”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怎么,你觉得他现在不怀疑你么?就算他不怀疑,赵鸿善也不怀疑么?既如此,多一点和少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秦婉顿了一顿。也是,丁诚之前便不信任她,更何况他背后还有赵鸿善。宴席上那只舞,最多只能降低,而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如果他们对我疑心太重,想置我于死地怎么办?”
“你?”沈羡之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你不是跟他们说,是本侯的红颜知己么?打狗还要看主人,你怕什么。”
秦婉听到这话,不由得怔了一怔,心里莫名漾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即又很快被理智掩盖。
“沈羡之,你说谁是狗?”
“不要无理取闹,婉-婉。”
“不许叫这个名字!!!”
秦婉作势便要动手,沈羡之瞥了她一眼,淡然说道:“明日梅花卫便会接手门防,你要想进去,自己找机会。”
秦婉愣了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惊讶地瞪大了眼。
沈羡之这是,要跟自己合作了?!
第15章 黑色梅花
燕春楼。
秦婉今日起得很早,天不亮便已经醒了,随即拿出“装备”,给自己拾掇起来。
本朝对官员的朝服有规定,但平时往来只需着常服即可。因此,秦婉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男式常服,将一头秀发束成发冠,佯装成普通士子的模样。
面纱是不能戴了,于是她点了几缕小胡子,又将眉毛画浓了些,这才满意地准备出门。
天色还没大亮,外面仍是一片寂静。
燕春楼做的是夜间生意,白天来的人很少,上午更是没什么人来。因此这里的姑娘都习惯晚起,总要到日上三竿,才陆陆续续睡醒。
秦婉要的便是这种安静。
她打开窗户,闪身跃了出去。只要赶在晌午之前回来,便不会被其他人发觉。
她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便到了目的地,藏身在一片树丛里,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工部已经换了门防,门外两个持剑护卫,正严肃地观察着四周。
他们衣服上绣着大朵黑色的梅花,在寒风中猎猎扬起,有种凛冽又尊贵的气势。
想必这便是梅花卫的人。
秦婉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此时周围没人,便疾步走到了那两个护卫面前。
“没有腰牌,不得入得。”那两人齐齐拦住了她,语气很不客气。
秦婉没说什么,淡定地拿出一张薄薄纸条,展开给两人看。
两人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眼神满是警惕。待看清纸条时,忽然变了脸色,立时便收回了剑,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秦婉微微点头示意,随即快步走了进去。
纸条是昨日临走前,沈羡之给她的。上面没写任何字,只在角落的位置,画着一片黑色的花瓣。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梅花卫的人都知道,这一片黑色的花瓣,便是侯爷的意思。
******
秦婉将那纸条嚼碎咽下,快速探查起来。
工部掌天下所有营作,内设机构十分庞杂。而所有机构的文书、造册,最后都要归集到藏书阁中,以备后人查验。
这便是秦婉今日要去的地方。
她早就打听过,那藏书阁在最靠后的位置,背后便是一片群山,因此没花多少功夫,便来到了目的地。
天还没大亮,周围仍是一片寂静。她悄然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那扇门,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
这藏书阁设计精妙,一共分成三层,每层隔了许多架子,密密麻麻叠满了材料。
简直是书山文海。
秦婉皱了皱眉。要想从这里找到当年的造册,怕是有些困难。但眼下已无别的办法,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她叹了口气,正想去找,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咳嗽。
秦婉动作一顿,迅速将自己藏了起来。
来之前她特意打听过,这藏书阁平时很少人来,除了几个管事和打扫的,这里便几乎是空置的状态。
现在天还未亮,怎么会有人在?
她警惕地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悄然走了过去,却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拿着几本册子,颤巍巍要放进书格里。
他身形佝偻,这个动作做得吃力,加上那书格位置不低,只好踮脚去够。
突然,那老人脚下一扭,直直撞在了那书格上,将那书格撞得晃了起来,眼看就要倒下来,砸到那老人身上。
秦婉想也没想,迅速闪了出去,一手扶住老人,一手撑住书格。
因为这个插曲,秦婉没法再将自己藏起来,只好一边扶老人坐下,一边随机应变。
那老人喘了两口粗气,打量了秦婉几眼,忽然说道:“年轻人,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秦婉动作一僵,随即笑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脑海中却在飞速思索对策。
听老人这话,十有八九是怀疑自己了。若是这老人执意纠缠,自己该要如何脱身?
谁知那老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沙哑着嗓音道:“这里的资料虽然很多,但都是按年份排的,按年份翻找着看,应该能快一些。你去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这倒让秦婉很是意外。
她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问道:“老人家,你为何认定我不是这里的人?”
那老人咳嗽了几声,慢慢道:“这里的士子,是绝不会来这藏书阁的。”
“为何?”秦婉诧异道。
那老人抬眼看她,语气听不出冷热:“因为工部,并不是他们想去的地方。”
“为......”秦婉正想追问,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打探到的消息。这藏书阁平时很少人来,几乎已经是废置了。
她默了一默,忽然明白了其中缘故。
工部虽掌管天下一切兴作,在六部里,却是地位最低、最被人看不起的。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它权力有限,日常接触最多的,不过只是一堆不会说话的工料,和一群地位极低的匠人。能做出的最大成就,也不过是建造一栋恢弘奢华的房子而已。
这对很多抱负远大、企图在朝堂搅弄风云的士子来说,着实是太缺乏想象力了。
哪怕是工部尚书,在朝堂上也说不上几句话;哪怕是工部尚书,在面对漫天的脏水时,也无力为自己辩驳几句。
哪怕是......工部尚书。
秦婉甩了甩脑袋,将突然涌上来的情绪甩到脑后,拿起手边一本册子。
果不其然,册子的最后一页,角落里有一枚印迹,显示着它来这里的年份。
这样就好找多了。
秦婉向老人道了声谢,随即快速翻找起来。
她找到五年前的书格,逐一翻找,终于找到了那本记录着所有工匠身份信息的造册。
秦婉松了口气,扫了一眼那老人,正想藏进怀里带出去,忽然看见那册子后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她伸手进去,小心地掏了出来,待看清那书册的名字时,愣了一愣。
这也是五年前的造册。
秦婉快速翻了一翻,却见两本册子,内容几乎一模一样。有几处打了红圈,似乎是有改过。她来不及细想,便将那两本册子一并塞进怀里,小心地向门外走去。
那老人坐在椅子上,正闭目养神。秦婉犹豫了一瞬,还是没忍下心威胁,便带着那两本册子,匆匆离开了。
*
天已经亮了,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为了不引人注意,秦婉没用轻功,而是揣着那两本册子,疾步往燕春楼赶去。
她一路避开人群,转入一条小道。只要在尽头拐个弯,便是二楼窗下,算是隐蔽又安全的一条路。
她快步走到窗下,借着旁边那树枝的力量,飞身跃上了二楼。
她打开窗户,轻声跃了进去,随后又将小心将窗户关好,正要转身。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秦婉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去,便见沈羡之正双手抱臂,闲闲靠在墙上。
见到她的瞬间,沈羡之明显讶异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这打扮,从哪儿学的?”
秦婉本来浑身紧绷,袖箭已经拿在手心,见来人是沈羡之,瞬间便松了下来。
她白了他一眼,破罐子破摔道:“你们朝中之人,不都长这个样子么?发冠束得老高老高,显得自己很有本事似的。”
“这是庸俗之人的作派,本侯从不这样。”沈羡之看着她,开门见山道:“东西呢?拿到了么?”
秦婉正在擦拭脸上的胡子,听见这话,不由得有些气愤。“沈小侯爷,要命的事儿都我去干了,你就在这里坐享其成?也真好意思。”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不然你去和丁诚打交道?本侯也乐得清闲。”
他俩自从达成合作,说话便直白了很多。
要说信任,那是没多少的;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加上两人都是为了金发塔而来,目标一致,便有了合作的基础。
再加上,沈羡之碍于身份,有些事情不方便去做;秦婉碍于地位,很多事情又插不上手。两人刚好互补,这样一来,合作便是利大于弊的事了。
秦婉本身就不喜欢那些弯弯绕,如今这样,倒也乐得简单。
她背对着沈羡之,从镜子里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怎么进来的?来的时候有人看见么?”
“还能怎么进来?”沈羡之闲闲地说道,“本侯从不做梁上君子。”
“你从正门进来的?”秦婉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道:“这大清早的,你就光明正大来逛花楼?不怕别人闲言闲语?”
“本侯怕什么?”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玲珑姑娘对本侯情根深种,竟以死相逼,本侯便只好赴约了。”
“......”秦婉沉默了一瞬,怒气冲冲地转身道:“沈羡之,你要不要脸?”
这是秦婉第一次不戴面纱,以真实的面貌,出现在沈羡之面前,不由得让他愣了一愣。
此时的秦婉已经卸掉了胡子,又将眉毛擦去,描上了一对干净简约的远山眉。秀发被高高束起,更衬着脸蛋娇小玲珑。大概是长期戴着面纱的缘故,秦婉的皮肤极为透白,仿佛月光一般清亮。
沈羡之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他扭过头去,语气有些不耐:“东西呢?”
这突然的态度转变让秦婉有些不满,她拿出怀里的造册,有些不乐意地说道:“拿是拿到了,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奇怪?”沈羡之看了过来,“哪里奇怪?”
“不知为何,这工部的造册有两本。我大概看了一下,内容好像基本差不多。”
沈羡之蹙了蹙眉,起身走了过来。
第16章 瞒天过海
“喏,你看。”秦婉将那两本造册递了过去。
沈羡之翻了一翻,眉头渐渐蹙起。“这两本造册,都是在藏书阁找到的?”
“嗯。”秦婉坐下来,给自己沏了杯茶,“一本好端端放着,一本却卷成一团塞在角落,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沈羡之冷笑了一声,“当然是为了瞒天过海。”
见沈羡之面色严肃,秦婉不由得坐直了起来。“瞒天过海?什么意思?”
沈羡之却并不回答,将那两本册子递还给她,“你仔细看看,这两本造册有何不同?”
秦婉疑惑地接了过来,快速翻了一翻,随后扬了扬其中一本,“这本有几处画了圈,另一本没有。”
“还有呢?”
“画圈的地方都作了修改,应当是修订的意思。”
“所以?”
“一本是原稿,一本是修订稿,对么?”
沈羡之微微颔首,“工部有惯例,造册初稿拟定以后,会交由工部尚书审阅。若有需要调整之处,便以圆圈圈出,退回重改。”
听到“工部尚书”四个字,秦婉愣了一愣。
她低下头,盯着那册子上的圆圈,似乎有什么情绪在心里搅动。她轻轻抬起手,似是要抚摸那已经褪色的墨迹,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抽回了手。
她呼了口气,抬起头道:“按如此说,那这两本册子并无问题了?”
“不尽然。”沈羡之将她刚刚的动作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你看看这两页。”
他将两本册子翻到同一页上,轻轻点了一下其中一行。
秦婉仔细一看,不由得愕然道:“这行字没有打圈,竟然也改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他们做的手脚。”沈羡之面色微沉,“你可听说过,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名为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秦婉看向手中两本略有不同的造册,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
“这造册内容繁多,逐字校对实在太费时间。所以每次修改之后,工部只会检查圈出来的地方,而不会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重新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