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话,哪里话……”金光瑶口齿不清地笑道,“姚宗主仙,仙门尊长,资历深厚,再说,就,就要成一家人了,何不坐下,一起喝几杯?”
他这话一出,后头那些人包括姚宗主本人都是一愣,明摆着来势汹汹的的氛围,谁跟你一家人?这是金光瑶喝多了,连这点都感觉不出来吗?
果然,姚宗主沉下脸色,道:“姚某何德何能,能攀附兰陵金氏,还请仙督大人明示,一家之说,所为何来?”
“亲家啊,”金光瑶站起身,脚步显得有些跌撞,笑着过去拍姚宗主的肩。
他这一句亲家叫得在场所有人脸色发白,姚宗主更是眉头倒竖,顾不得礼数,厉声质问:“你说什么?!” 说着,还把金光瑶搭在他肩上的手一拨,以示界限。
他这一拨不打紧,金光瑶本就踉踉跄跄的,这下直接撞在在帐边的摆饰架上,碰翻了一对青瓷美人屏。
我上去捞他,他几乎是顺势挂在了我肩上,同时再次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忙捂着额头,嗔道:“夫君啊夫君,你这回可丢人可丢大了!”说着,又骂帐中侍女道:“还愣着!长眼睛吃饭用呢?还不快把宗主扶回私帐,伺候醒酒的药!”
侍女从人不敢怠慢,一应而上,把金光瑶连扶带拽,带到后头去了。
几家宗主看这一幕,真有点搞不清真假了,面面相觑,又看回我。
我向他们施个万福,道:“各位宗主,今日真是对不住。改日家夫酒醒,一定让他登门回访,给各位赔罪。”
姚宗主铁青着脸,刚想说话,我又截住他的话头:“我知道各位的疑虑,但各位想想,他若是装醉,能装一天,还能装一辈子不成?现在他这个状态,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得主,还望各位海涵,先请回吧。”
我这话出来,宗主们也是无法,有几个开始打圆场起来,道:“姚宗主,金夫人是个女流,您跟她置什么气,咱们的事,还得找仙督说。今天既然仙督醉了,咱们改日再来就是。”
我眨了眨眼,留意到是谁带头打的圆场。
“是呀”“是呀”另外几家也都附和,说不要为难了金夫人云云。
于是几家宗主到底回转,留我一个在帐内。
可我心里也犯嘀咕,像我说的,他演这一出,最多只能搪塞一天,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他说那几句话,又是何意?
罢了,我还是自去找他,问他一问。
-
-
七家去后,我跑回后头私帐,看金光瑶。
他歪着身子,一只胳膊倚在案子上,看见我来,两只手指掂起一只金樽,然后他瞧着我,笑眼弯弯,做个敬我的手势,一仰头,把那樽酒真喝了。
“你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问。
他不答反问:“你这两天看见金阐没有?”
“看见过,我还奇着怪,那小子居然别着朵兰花东跑西颠的。也不知哪个女修给的……”
我话说到一半,自己停下来,道,“不会吧?”
我印象最深的,可就是掷花前那一段插曲,但怎么想,都难以把姚家小姐和金阐凑到一块儿去,金阐从来喜欢艳丽张扬,肯定看不上姚家小姐的清高样儿,而姚家小姐自命清高,又肯定嫌金阐肤浅骄奢。
金光瑶吃吃地笑:“还真不是哪个女修,我给的。”
说着,他从身后拈出一只小篮,里头竟然盛满兰花。
“就是蓝家,也没指名道姓地要什么‘花中君子’,”他笑着,将一朵兰花扔在桌上残酒里,那花朵登时沾上污秽,“我看越是那沽名钓誉,终南捷径之徒,才越口口声声圣贤君子。”
我看着他,突然明白过味儿来,猜到了他的计划。
我在现代的时候,曾在危机处理讲座上,听过一个啼笑皆非的真实故事,说东莞扫黄之后,小姐们组团要工资,闹得厉害,第一个负责人被闹得跑路了,然后换了一个负责人,是如何分化瓦解她们的联盟的。
如今这七宗之盟,在他眼里估计也跟那帮小姐差不多。
我卷着舌头在嘴里嘟囔:不愧是son of bitch!
“什么玩意?”他乜斜着眼,看过来。
“没什么,”我谅他不懂英文,“我自言自语罢了。”
“是吗?”他做思忖状,“可我怎么听你老说这句?好几次了。你不想解释解释什么意思?”
一道寒意爬过我后背。
每次我都卷着舌头说的,我以为他根本听不清楚,哪知道修仙的人耳力这么好。
那啥,这就是我在现代的一句口头禅,切勿对号入座啊……
巨大的求生欲使我现编现卖:“啊,这句呀,Son 是儿子……但,但跟Sun同音呐,Sun就是太阳,beach就是海滩……你想……那,那一个孩子像海滩上冉冉升起的太阳,多麽生气勃勃,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景象……所以吧,这就是一个祝福的话,特,特别用在祝寿的时候……”
他看着我,一脸恍然大悟:“啊……知道了。”
我生怕他再刨根问底,万幸这时突听门口有人通传,打断了我们的说话。
我估计是方才那七家里的一家,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
“你猜,是谁回来了?”金光瑶看看门口,笑起来。
“你猜呢?”我回他。
他不答话,只是笑,用手指蘸着酒,在自家手心写了一个字,然后把酒樽推给我。
他有这雅兴,我就奉陪,也用酒在手心写了字,与他同时打开。
我俩手心,都是一个“吴”字。
他歪着头看看我,笑道:“你为何觉得是他家?”
“邻居一般都不省心哪,”我笑道。想起现代的一个笑话,说一个中国人跟日本人相谈甚欢,一定是在聊韩国,一个韩国人和日本人相谈甚欢,一定是在聊中国,一个中国人和韩国人相谈甚欢,一定是在聊日本。那濮州和渔阳一水之隔,两家又都是在二线世家里地位相当的,按说关系会好才怪,大概反而因为这次修瞭望台的事,才一致对外。
片刻,我又问:“你呢?又为何?”
金光瑶诡秘一笑,答道:“因为‘吴氏生非’嘛。”
我啐他一口,这厮还讲上冷笑话了。
“到底是谁来了?”金光瑶抬头,问那通报的侍女。
侍女低头道:“是濮州吴氏的夫人。”
金光瑶笑起来,幅度比平时的微笑稍微大些,拍了拍我的背:“夫人造访,你的主场。好好表现,我就不掺和了啊。”
我看着对面的家伙,心里骂着,难怪这家伙要带我来百凤山,还真是一滴可榨取的利用价值都不带剩的。
我回想一下,这吴夫人先前我也在观猎台上见过,据说是个渔家女出身,单凭这一点,姚宗主能看上他家才有鬼了。
说着,金光瑶起身要走,叫我就着袖子一拉:“等下,给我找张红纸和笔墨。”
这几样东西就手便到,我摊开纸,写下:红缎二十匹,红绡三十丈,红锦五十幅……
“你要这么多红的做什么?”他疑问道。
“要红的还能做什么,下聘呗。”
他开始略愣,但片刻猜到我的意思,笑容便又浮起来。
“怎么样?”我斜眼看他,“给你娶个小的?”
“那敢情好,”他嘻嘻笑道。
我作势用砚台丢他,他笑着跑走了。
第13章 人类都登月了这点也没改变
我好整以暇,打起精神来迎接这位吴夫人。
少倾,便见一位穿红戴绿,四五位丫鬟簇拥的半老徐娘进来,看见我,自来熟地抓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我把墨迹未干的红纸往案子下藏了藏,但又特地露出一角,同她应付。
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愫妹子,这百凤山后,府上可是有什么喜事?”
我忙笑道:“夫人哪儿的话,有什么喜事,我怎么不知道?”
“当真没有?”吴夫人笑眯眯的,往前凑了凑,突然一把把我藏下的红纸拽着一角拉出来,“愫妹子,你这么纯善的人,果然是不会撒谎啊。”
我做出委委屈屈,欲言又止的样子,道:“夫人您……唉……不是我想瞒您,是仙督交代我别往外说。”
“放心,你姐姐我哪是那嘴碎的人?”
我才支支吾吾地道:“是……是金阐……”
“阐小子?”吴夫人现出惊讶神色,“他不是才十六吗,这么早就要定了?”
我明白她的惊讶,金家下一代子嗣单薄,以血统远近论,说实话,金凌之后,就是金阐。而金凌的婚配,大家都心照不宣肯定是从四大世家里找,二三线的世家根本够不着。所以金阐虽然骄横,其实还是个大多数家族都能存个念想的香饽饽,要是金阐真的订婚,在二线世家里算个爆炸性的消息。
顿了一下,她又道,“阐小子身份贵重,怎么不得再多挑挑?”
我期期艾艾道:“并不是我的主意……”
“哎呀愫妹子,不是我说你,”吴夫人拉着我的手,“不是你的意思,想必是仙督的了?仙督他是个男人,外头公务又多,这小儿女家的事,他未必顾得上,只怕就拉郎配了,阐小子虽然不是你亲生,你这当婶婶的,也不能太不上心了呀。”
“其实……本来也不是仙督的主意,”我应道,“是猎场上,有个姑娘给阐小子扔了花,我看阐小子一直带着,就去问了两句,没想到,听阐小子意思,好像跟她来往有些日子了。您也知道,现在的小辈,跟我们那时不一样了,心思活络着呢……不过也好,他有自己中意的,也省了咱们长辈操碎了心还不落好。”
“啊呀呀,”吴夫人一脸惊悚,“这是哪家的姑娘,私下勾搭汉子呀!”
“吴家姐姐,你可不要乱说,”我忙道,“这姑娘,你也认识的。”
吴夫人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其实金光瑶那一声醉话“亲家”传出去,她来这一趟,心里大概有个预设了,而跟我说话说到这份上,心里人选早呼之欲出。
说到这份上,她索性去了那虚与委蛇的一套,露出渔家女的本色来,气呼呼道:“愫妹子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姚家那小贱人?”
我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可也不对啊,”吴夫人睁圆眼睛,“姚宗主最近……不是跟仙督不太对付吗?仙督能同意他家女儿跟金家结姻?”
“姐姐,”我做欲言又止状,“掷花的时候您也在,您好好琢磨琢磨当时的情景……我再跟您透句话:要不是姚宗主最近跟仙督不对付,仙督还未必同意这门亲事呢。”
我又想起了那篇关于东莞的故事,负责人就是先给了个挑头的小姐好处,并放出风去,结果几天下来,本来还算团结的小姐们顿时成了一盘散沙:凭什么大家合力要债,你先得了好处?你的好处,是不是拿其他大家伙的利益去换的?于是那挑头的小姐先成了其他人的靶子,被踢出群组,而其他人再想挑头,别人也都不信任,生怕自己被当了枪使,终于互相猜忌撕咬,再拧不成一股绳,被那位负责人各个击破,都拿着低于预期许多的补偿,回乡去了。
吴夫人再怎么愚直,听我这么一说也明白过意思了,当即拍案,勃然大怒:
“那姓姚的,挑头领着我们闹,敢情是拿我们当筹码,他好去跟仙督谈价钱!到头了俺们把仙督都得罪了,他落一金家亲家当当。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我忙拉住她:“姐姐别这样想,刚才的话,是我造次了。仙督并没有跟我提过原因,也说不定是子勋大哥去的早,阿阐那孩子跟阿凌一般命舛,若是能娶得渔阳姚氏的嫡女,也不叫人说仙督这做叔叔的薄待了他。”
我越解释,却越似火上浇油。说到最后,话赶话的,吴夫人甚至道:“我们凭什么给他做了垫脚的?愫妹子你告诉仙督一声,只要他们这婚事不成,我吴氏一家愿意让步,让仙督在濮州修瞭望台!”
我在心中大喊一声“yes!”,面上却还是笑道:“姐姐的心意妹子心领,必当向仙督好好转达。”
-
-
接下来的几天,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姚家首鼠两端,一面带领七家对抗仙督令,一面私下差使女儿去勾引金阐的传言甚嚣尘上。
我差了大双小双去打探,回来给我依样学了不少女修的言语。
“太阴险了!把别人都绑一条船上,给他当枪使呢。”
“怪不得观猎台姚家姑娘能坐在金家后头,我看,是早勾上线了。”
“当时金家要给她朵牡丹花,她还在那儿矫情,什么兰花‘花中君子’,我呸!”
“各位姐妹,一朵花儿,她能扔,别人也能扔,怎么就见得是实证了?”
“这位妹妹,换花的事,你没看见吧?我可是亲眼见了,这全猎场啊,只有她一个扔的是兰花——金夫人让人特地给她换的,啧啧,多大的面子。”
“是啊,我也见了,她跟金家夫人还老大不客气的。”
“我也见了!”
“我也见了!”
“金阐那小子,带着兰花跑了好几天,她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勾搭男人呢!”
“嗨呀,要我看,这姑娘傻透了,以为一朵花就能宣誓主权了?金阐是个小子,婚事成不成的,他有什么损失啊?倒是姑娘家家的,要是不成,看她以后名声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