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呼吸的起承转合他都很用力,嘴角的疼让我瞬间回神,我猛地推开他,动静有些大,让那些专注摇晃肢体的人朝我们看了几眼。
“你干嘛弄破!”
“你不开心吗,你刚刚明明很有感觉。”
“焦穆!”我恍然发现我在做什么,以及这么做会酿成什么,我很慌,强忍着醉意往外面跑,姜敏问我怎么了,赵栗让我慢一点,我恍若未闻,出门打了辆车回家。
一路上我手机不停地震动,有电话,有微信,我不敢看,我不知道谁找我,又怕找我的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一个。一路上我都在懊悔,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我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回到家,我反而清醒了很多,我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洗了澡,刷了牙,用漱口水不停冲刷。没有任何焦穆的气味,看着嘴角的伤,我狠下心,自己沿着上面的痕迹,重重地咬了一口,又出了点血,但这次看起来更像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当谎言准备好,我翻开手机,姜敏问我安全到家了没有,赵栗说具体的话周一讲,群里那些没来的问我们好不好玩,还有周屿焕的三通电话。
我第一个回他,我说今天看了一天的书,手机调静音,他说好,别忘了明天的补课,我说我会准时的。
躺在床上后,我把内心的罪恶感压了下去,坏事我仅是第二次做,竟越发顺手。
酒精让我进入深度睡眠,我忘了定闹钟,睡到自然醒。刺眼的阳光宣告着此时不可能是早上七点,我猛地弹了起来,一堆电话。
我的第一反应很杂,慌、乱、悔,再慌。
我不敢回电话。
然而手机在两秒后响起,我犹豫了很久,在即将停止震动的时候接起,他问我怎么了,不凶,充满关怀。
我说:“我身体不舒服。”
“具体。”
“头疼。”
“那你应该跟我说一下。”
我感觉他渐渐要凶了,我降低音量,“对不起,我现在过去。”
“不用,你先休息。”
挂了电话后,我揣摩着他的动静,他不会因为我爽约一次就放弃我的,我调整好心态,准备下午去找他。
但出门时接到宗闲的电话,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我的号码,她的语气远没有周屿焕温和,一接通就冲我喊:“你真不得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早上,一群人等了你三个小时。”
“一群人?”
“你不是说你理科不好,我哥把资源给你弄来了,你倒好,二话不说放鸽子。他拨不通你电话的时候担心死了,但这群人是他找来的,他不能因为你放了他鸽子,他就去放别人鸽子。沈叙你搞清楚,他们不是每天都有时间的!”
说完她就挂了,余音在我耳边震,我仿佛能感受到周屿焕隐而不发下的情绪。他不是一手遮天,他得跟人置换,像答应杜迦佑那样,又答应了别人,而这些仅仅是因为我的一句话。
这个周末发生的事不多,但足够我认清现实。
他在长大,他更加明确了自己想要什么。我也在长大,我更加抑制不住内心的欲望。
所以他往前走,我往四周飘。
于是我们的差距越来越明显,以前他可以排半个小时的队给我买奶茶,而我可以因它太甜而把它扔掉。现在他忙到没时间给我买奶茶,而我因此不想再碰它半分。
我习惯了在原地等,我想着他哪天忙完了总会回头找我的,我就从来没想过,我也可以买杯奶茶去找他。
我迈不开那个步子。
这段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模式。
因为我私心太重。
我多么希望,我可以把欲望放轻,把杂念排除,把目标降低到仅仅是活着。
第11章 温锁
第一次模拟考,我领了倒数第四名,没回家,到我外婆家里蹭了顿饭。外公仍然不清醒,吃着吃着把筷子一放,到对面猛拍门。
我追过去,把外公拦住,里面的门开了,“阿婆。”
周阿婆把她手里的大前门灭掉,“米米回来了?”
“嗯,外公他又不清醒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去。”
“等等。”她转身拿了碗筷,“走,看看你外婆今天做的什么。”
外婆今天做的是糖醋排骨和巴沙鱼,还炒了几碟素菜,见我带了两个人回来,她撇了撇嘴,“你家没吃的啊,天天跑这里蹭饭。”
“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蹭一顿是一顿。”
“活该,孙子接你过去享福你不去。”
“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出门闭着眼都能找到菜场,那个地方我住不惯。”
外公又要站起来,外婆凶了他一顿,把掉了的筷子捡起来甩他面前,外公嘟嘟囔囔的,没敢再走。
外婆问:“屿焕最近没来?”
“好一阵子没来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大学忙。”
“忙什么,忙着谈恋爱啊。”周阿婆有些不满,往碗里塞了块鱼,“小时候还算乖,每周都知道来看看我,自从谈了恋爱,我一个月见他两回都算奢侈。”
“现在的孩子花样多着呢,谁愿意天天往这里跑。”
“米米就愿意回来。”
周阿婆突然看向我,我突然想到书包里考得极差的试卷,没回答,低头扒饭。
外婆说:“你知道她为什么来?”
“米米,来看外婆们了?”
“是她考试了。”
外公筷子又掉,我正好转移视线,去捡筷子,外婆抓着我不放:“考多少?”
“没多少。”
“就知道。”
周阿婆说:“这有什么,让屿焕给补,他成绩可好了。”
我莫名想到扣在我腰上的手,擦筷子的动作都快了几下,“阿婆,不用。”
周阿婆拿起了老年机,我心里一咯噔,好在外公打碎一个碗,成功把注意力转移。几个老人忙成一团,这是常态。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所以我跟大人不熟,跟老人熟。
外婆是个口直心快的人,性子特别急,外公生病之后,她经常气得嘴角上火,但是送疗养院她又舍不得,每次我一来就能感受到这里的鸡飞狗跳。
自二十年前周阿公因病去世,周阿婆就一直独身至今,她住外婆对面,经常过来蹭饭,听说年轻的时候她俩是情敌,那时候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还动过手。老了之后也不怎么消停,该拌的嘴还是得拌。
不过她们对我都很好。
以前我经常受伤,一般都是在身上,他们打我的时候我会捂住脸,这样我妈就不会因为我跟人动手而再骂我一顿。
有一次对面人很多,我没捂住,嘴角出了血,我不敢回家,转了几趟车来找外婆。
那天外婆带外公去医院了,我蹲在门口,到了傍晚周阿婆拎着菜回来,看见我,快走几步,“谁打的?”
她摸我的脸,快触及我伤口时,停了下来,楼梯的感应灯灭了,她跺了一脚,“谁打的,走,找他家算账去!”
“算了阿婆,很远的。”
“再远也不能算,打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你妈呢?”
我该怎么告诉她,其中有几处是我妈打的。
她把菜放进屋里,出来牵着我的手,一路上都念叨着要给那孩子一点颜色看看。我怕她真冲过去,就没说具体地点,但路上遇见了打我的其中一个,他指着我,扬言还要再动手。
周阿婆把我护在身后,指了回去,骂了他一顿,那孩子的妈要张口,周阿婆连她也骂了。
对方看着不像知道自己儿子在学校这么混账的样子,跟我道了歉,又说:“他还小。”
“那叫暴力潜质,不叫还小!”
那男孩从他妈身后出来,狡辩着:“大家都打她,又不是我一个。”
周阿婆的手猛地收紧了,我拉她,“阿婆,我饿了。”
路灯亮了,我能看见周阿婆抿着的嘴颤了几下,“回家。”
她给我包了饺子,我也帮忙,不熟练,面粉扑到我身上,她让我别弄了,去洗洗。我说没事,反正衣服很脏。
饺子是荠菜鲜肉馅儿的,我不喜欢荠菜,但那天我吃了一大碗。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开口:“我们遵纪守法,为人和睦,生活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米米,你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我也不知道生活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那一年,全校都说我是小偷。
他们在我书包里放泥巴,往我课桌肚里塞蚯蚓,甚至有人把我堵在厕所,把垃圾往我领子里灌。
我没人可以诉说。
我妈的怨气似乎比我还重,她质问我为什么要偷别人的耳环,这导致我家的圈子无法往前迈,她问我懂不懂什么叫人脉,她把我家的经济情况分析了一遍,以及她跟我爸要是离婚财产分割是怎样的损失。
绕了一大圈,兜兜转转又问我:“你为什么要偷别人的耳环!”
“我没有。”
这三个字能极大激发她的怒气,“你承认会怎么样!你去跟秦阿姨认个错会怎么样!那是她母亲留下来的,这个烂摊子你让我怎么收拾!”
我说了一个月“我没有”,我感觉我快死了。
一个月之后,我开始自残。
那天我妈去哈尔滨找我爸,我逃了课,把自己锁在浴室,用额头撞墙,撞到我觉得晕,才停,照镜子,看见额头出了血。
我不知道我对疼痛免疫还是痴迷,自此以后,我身上没伤我总会弄出点伤。
我妈走了很久,外婆怕我照顾不好自己,经常跨越半个城市来给我送饭。我回家时间不定,就教她怎么开密码锁。她学会之后,会在我回家之前等着我。
有一天她来了,而我没来得及遮胳膊上的伤,她一把把我拽过去,“谁打的?”
“没人打。”
“那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自己。”
那天外公打碎了一个碗,外婆没凶他,她走到我面前,“米米,别这样。”然后抱我很紧,“别这样。”
两个外婆真的很好,我曾经因为总想去死而觉得对不起她们。
可是暴力还在继续,它一点一点摧毁我,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只会对势单力薄的人下手,它永远不会挑群体的错,不然当我被扣在那家餐厅的时候,不会没人觉得可以搜一下在场人员的口袋。
我的人生在那一年做了一个大拐弯,成绩猛地下滑,人际关系突然解散,我身后空无一人。
这条路很黑,而我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
初三下学期,我妈让我收拾东西,跟她去哈尔滨。那天是周一,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我说我要出门了,答案回来告诉你。
她说不是给你选择。
我说哦。
到了教室,门半开着,根据往常的经验,我先踢了一脚,上面挂着的垃圾桶掉了下来,砸在我面前,几个恶作剧的人因没有砸中我而可惜地砸了咂嘴。
我越过垃圾桶,看见黑板上值日生的名字后,又转身拿扫把把垃圾扫掉。
一个人要是被当成了眼中钉,就连她做分内的事都会被挑刺。第三节 课下课时,垃圾桶已经满满当当,坐后排的一个姑娘突然跑过来在垃圾桶里翻翻找找,很急,垃圾被她翻得到处都是。
不一会儿隔壁班的男生也跑了进来,帮着翻,最后排有个男生走了过来,“你俩找什么呢?”
女生抿着嘴,跟她玩得好的一个姑娘开口:“戒指,她不知道装在便签盒里了,早晨给扔了。”
最后排的男生笑了,看着隔壁班的男生,“原来是你搞浪漫搞失败了啊。”
“你闭嘴。”
垃圾桶被翻了底朝天,不见戒指的踪影,那女生哭了,隔壁班的男生心疼得不行,不停地安慰她,又问我们班有谁看见了,交出来他有重谢。
最后排的男生吊儿郎当地靠在我的桌子旁,“那得问温锁了,她早晨把垃圾重新整合了一遍。”
那女生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说我没拿。
最后排的男生说:“你信啊,她是什么身份你们还不清楚啊。”
流言是怎么来的呢。
当一群人因为某个话题聚集在一起,不断地发表自己的看法,那些不经过大脑皮层的语言,正凝聚成一团团风暴。
伺机而动,强悍凶猛。
可当这些人散开时,没一个愿意承认自己曾因为这个灾难的形成,而交头接耳地努力过。
“反正我不信。”随着他的一言定论,周围的目光都朝我扫来。
那女生朝我伸手,“温锁,你交出来,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啊,你交出来吧,一会儿快上课了。”
“温锁,你家也不是没钱,怎么就养成偷东西的习惯了,偷完耳环不过瘾,还把人定情信物也给偷了,你给自己积点德,戒指在哪快拿出来。”
那天我逆着光,看着这群人站在自以为“高尚”的边界,对我指手画脚。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这些举动对我意味着什么,就像灯泡在熄灭的前一秒,没人知道它的保险丝快烧了。
隔壁班的男生显然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耐性,他直接捞起一个空了的芬达瓶,朝我脸上扔。
周围响起了一阵“wu”的声音,随着我捞起一条凳子扔向他的时候,班里响起了更大的“wu”。
那男生的嘴角被凳子砸出了血,脸在数十秒后才开始乌青,他猛地朝我冲,被班主任及时喝住。
他把我们叫到办公室,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又让我们第二天把家长叫来。
我跟那个男生分别进入自己教室的时候,都知道,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