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月光——怀南小山
时间:2022-08-26 06:54:50

  程榆礼再次倾身过来,意犹未尽地碰了碰她的唇角,轻道:“走了,回家处理点事。”
  “……嗯。”
  说完,他开门出去。
  秦见月站在原地好久没动,等到轿车发动的声音响起,过一阵她才把红彤彤的脑袋探出去,看着他的车驶过来。
  程榆礼在门口停了下。降下车窗。身子往外面探了探,微笑说:“改天留宿。”
  “不是,我开玩笑的。”秦见月摆着手,急切为她的想法辩解。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车就匆匆开远了出去。
  -
  程榆礼回了一趟程家老宅。
  已经夜半三更,他才踏进这栋上上下下四世同堂的独栋小洋房,老程家的根据地。因为程榆礼工作后不常回来,这住处于他已然有些陌生。
  程榆礼进门的时候,恰好楼上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端着一杯空了的牛奶杯往厨房走。
  是哥哥程开宇的女儿程序宁。
  “宁宁。”程榆礼喊了她一声。
  “小叔,你怎么才回来啊。”程序宁打了个哈欠,眼圈下面带着高中生特有的顽固青黑,“太爷爷都等你好久了。”
  “他人呢。”
  “里面客厅。”程序宁给他指了一下,用那边气压很低的眼神给他示意。
  程榆礼应了一声,往里面走。
  老爷子正坐在沙发中央读报,闻声,摘下老花镜,把报纸合起来搁置到案上。
  他的神情里显然已经有几分久等的不悦。
  程榆礼倒也不虚,步子闲散迈过去:“有什么事您召唤我一声就是了,用得着特意等到这个点?”
  他在程乾另一侧坐下,不惊不慌就把烟点上了。
  程榆礼跟他爸、他哥,他们程家上下的姿态都略有不同。
  他不怵家里长辈。原因也很简单,程榆礼不用受到家里的牵制。企业、集团乃至权利地位都没他的份,他也不贪这些。
  程榆礼自小被摆布习惯了。
  他没什么脾气,不倔强不顽固,也不叛逆。家里给他安排什么路他就走什么路,一向都是顺风顺水的,心里有什么主意,有时老爷子说两句,他便也顺从地压下去了。
  唯独一件事,他不肯继承家业,这件事他做得最精。因为有些大山往你头上一压,想再抽身就难。当人傀儡不好过。他见过他父亲徒劳的挣扎。
  其实说到底,联姻这码事终究还是家里想方设法叫他绕回这条道上。
  程榆礼自然不能应。
  为这事,程乾还是跟他怄过气的。
  程乾不大喜欢程榆礼的哥哥程开宇,理由也很简单。程开宇不是婚生子。越是有名望的家庭越是忌讳这个。因此他们把门当户对、明媒正娶的婚姻看得十分重要。
  老爷子忍着脾气,举起颤巍巍的手,戳了戳台面上的一盏宫灯:“这是什么东西?”
  程榆礼抖落一下手里蓄积了半截的烟灰,看过去。
  半月前,程榆礼带秦见月去给钟杨过生日,当时在牌桌上小姑娘一眼相中那只宫灯,觉得有趣,就和程榆礼说了那么一嘴。回去之后程榆礼跟钟杨提及此事,就这么轻而易举把那个宫灯薅过来了。
  钟杨实在是个会办事的,直接托人把灯送到老宅,老爷子眼皮底下。
  风声都不用走漏。程乾一眼看出这灯里头的猫腻,无非是程榆礼在外面找小姑娘,要给人献殷勤罢了。
  为此才等到这个点。
  纸包不住火,瞒也瞒不住,他如实说:“给女朋友的礼物。”
  “女朋友?”程乾气得声音都拔高,“你哪儿来的女朋友?”
  程榆礼失笑:“怎么着,我现在连女朋友还不能有了?”
  “在外面找个女朋友,你倒是快意潇洒了,这下叫白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程榆礼在老头的怒吼声中,平静吸了两口烟,说道:“我是人,不是木偶,没感情基础就凑合结婚这种事儿,实话实说,我不能接受。”
  程乾说:“没感情就培养,你不是爱去戏馆吗?你带着小雪去看。”
  程榆礼指了一下那盏素色的宫灯,说话语调轻懒而自如,悠悠沉沉的:“您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勉强。一张嘴不哄两个姑娘。”
  继续道:“再跟您说句心里话,我不喜欢闹腾的,过日子谁不想清净点,招个祖宗进来伺候吗?怕折寿。”
  “折什么寿?!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程乾折起拳头,咚咚锤了两下面前的青色案几。
  程榆礼冷笑一声:“说错了?白雪那脾气我可真受不了。”
  虽然跟那位大小姐不熟,但也不是没见过她时不时闹上新闻头条的阵仗。
  “您要是找个乖点儿的,文静的,我也就认了。您要是找不到,还是让我自个儿找吧。”
  程榆礼择偶也没什么特别标准,什么样的人跟他处得来呢?秦见月那一类乖巧温文的,没什么脾气,没成天大呼小叫的,看着就省事儿。
  净给人惹事添麻烦的就免了吧。
  程榆礼讲话始终温淡柔和,看似是爷孙俩争执,他倒也压根没急眼,就是这副悠然模样才惹得程乾气个半死。
  见程乾满面赤红,程榆礼喊了声在门口偷听的小丫头:“程序宁,去给太爷爷倒杯茶。”
  程乾气急上下喘了两下,最终长吁一口气:“这么说,外头那个是你喜欢的?”
  程榆礼想到秦见月温顺的那张脸,他淡笑了下:“还成吧,处着挺合适的。”
  茶来了,程榆礼起身给他递过去,程乾挥挥手不接他的。
  “程榆礼,你好自为之。”这话其实是在说,程榆礼,我被你气得没话说了!
  听着程乾噔噔噔愤愤踩着地走了,程榆礼也没送他。微微扯松领口,觉得有点热。
  程榆礼和爷爷的攀谈到此为止,一根烟的时间都没过,两人就这么不欢而散。
  他懒散地倚在沙发上,将烟吸完。
  程序宁好奇地猴在沙发后背上:“欸小叔,你交女朋友了啊。”
  程榆礼轻笑一下,曲着指关节敲敲她的脑门,教训说:“小孩别管大人的事。”
  他指了一下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吩咐小孩说:“去把茶喝了。”
  程序宁:“……”
  最终,程乾把他那盏灯没收了。程榆礼心有不快,也没多说什么。家有家规,再闹下去就不识抬举了。
  -
  程榆礼又在路上折腾了一番,回到自己的公寓才歇下。单位给他分的房子,独居很舒适。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解开衬衣的扣子。没有开灯,如水月色印在他板直的身上,腰线曝在暗弱的光线之中。将窗帘牵上,没急着去洗澡,他坐了会儿,划着火柴点上一支雪山香薰。
  香气慢慢腾腾蒸了起来。
  程榆礼坐在淡雅的香气之中,打开手机看了看今天在戏馆拍的照片。
  秦见月在台上往下看,芙蓉如面柳如眉。眼中愣神的那一瞬间,被他记录下来了。
  放大看一看她的神色,他不禁莞尔。
  照片被发送给见月。
  等候消息之时,看到一个沉寂了很多年的群聊复活过来。
  是高中的班级群。
  程榆礼没打算点进去,但是看到有at他的消息。戳了一下标识,消息记录迅速地往上倒回去,大致划了一圈,看明白了。
  是高中同学夏霁从国外求学回来,班长起着哄要大家一起聚一聚。
  那一则at他的消息来自于夏霁,她问:程榆礼,你来吗?
  程榆礼发送两个字:没空。
  班长:女神都点名想见你了啊,别扫人家的兴行不行?
  程榆礼本来没打算搭腔,见众人起着哄等他答复,他回了一句:带家属可以?
  班长:别介,你这是伤了广大妇女的心啊。
  夏霁发了一个委屈的猫猫表情。
  再往后他就没看也没回了,夏霁跟他挺熟,认识二十多年了,程榆礼没必要跟她礼遇有加、事事交代。
  他从聊天框里退了出来。
  因为秦见月回了消息:你到家了?
  程榆礼:嗯。
  程榆礼:日记里写了什么,分享分享。
  秦见月:……不能告诉你。
  程榆礼:总不会是暗恋哪个学长吧?
  秦见月:还真的是,被你说中了。
  程榆礼:说说看,叫什么名字?没准我认识。
  秦见月:不要套我的话。
  程榆礼看着手机屏幕,忍不住笑了下。
  一时没想到回复些什么,他放下手机去洗漱,出来时第一--------------/依一y?华/时间打开消息。
  大概是见他不回,秦见月时隔五分钟又给他发了一条:你生气了吗?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忐忑小心。
  程榆礼用毛巾擦着湿津津的头发,拎起睡衣套上,他重新将阳台的窗帘掀开,让外面星辉落入家中,给见月打了个电话。程榆礼靠在露天阳台的栏杆上,往下看着湖蓝色的河水倒影一轮弯钩月,波光粼粼,带着那轮月一颤一颤。
  秦见月很快接听了电话。他尚未开口,她便小声问了句:“程榆礼,你生气了吗?”
  “生气?”他又好气又好笑,“秦见月,你知道吃醋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远在电话那头的秦见月绷紧了身子坐在床上,抱着膝盖,轻轻用手按压着青紫的膝头,听到他伴着一道微弱笑声的声音传来,顿时无措。
  她慢吞吞说:“不要吃醋。”
  “为什么?我不能吃醋?”
  “因为,”她趴在自己的膝头,看着蜷起来的脚丫,“那是好久好久以前喜欢的人了。”
  程榆礼安静了一下,没再追问下去。片刻后,他才悠悠开口道:“给你做个选择题,如果你现在可以选一个男人私定终身。选我还是你的学长?”
  私定终身,听起来好夸张的一个词。
  秦见月还当真认真思考了一番。她的“学长”是被封存在日记本里的动人情怀,是无数眼的背影叠在一起虚焦的美好。那些年自导自演的甜蜜跟苦涩,已经伴随十六岁的夕阳落幕。
  是你,也不是你。
  是我得不到的你,是胶凝在我的记忆深处永久密封的一页。
  最后,秦见月给他回答:“选你。”
  程榆礼的语调扬起来一点,听得出他的满意:“嗯,姑且信你一次。”
  “什么叫姑且信我,”秦见月语气有点急了,“我是认真的呀。”
  “认不认真只有你自己知道。”他淡淡道。
  有点要跟他辩驳一下的打算,秦见月还没开口,话声被他截断。程榆礼温吞地吐出四个字——“晚安,老婆。”
  “……”
  啊!!什么老婆!怎么就老婆了?好轻浮的男人!!
  她捂着发烫的脸钻进被窝。
  像只热锅里的鱼翻来跳去,难以入眠。
  秦见月嘟囔着:“谁是你老婆啊。”
  程榆礼一点不害臊的:“私定终身都选我了,还不让喊声老婆?”
  “你不是说假设吗?”她的声音越发变小。
  尔后,程榆礼没再计较下去,他轻轻浅浅地笑一声:“好了,早点休息吧,别熬得太晚。”
  -
  秦漪这场感冒有点严重,去医院一查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因为照顾妈妈,秦见月请了几天的假没去戏馆。
  她告诉程榆礼这件事,是因为他特意去戏馆找她,没见着她人。他总喜欢守株待兔,她也不能叫人家白等。
  程榆礼上医院去探病是在那天下午,他跟一个男人同乘上行的电梯。
  男人提着一些礼品,探病无疑。
  程榆礼本没多在意,快下电梯那会子,男人接了通电话,开口是说:“我到了见月,你哪个病房给我发一下——哦哦,行,我马上就来。”
  程榆礼偏头看他一眼,男人戴副眼镜,有些学究样子。
  他和陌生人有关的一点记忆被唤醒,是某次在侯月斋陪兰叔放鸽子,那天下午他闲着无事去那条巷子溜达,抬头便望见秦见月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二人关系一眼便知很生分,那场面隐隐让他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
  电梯到了指定楼层,门被打开。
  王诚下了电梯便加快脚步匆匆往前面走,在路中间遇到过来领路的秦见月。
  “王诚,我在这。”秦见月喊了他一声。
  “来了来了。”王诚小跑过去。
  两人一道往病房走。
  秦见月说:“怎么还买东西了,说了叫你不用买的。”
  王诚笑说:“就一点水果,阿姨吃不完就给你吃。”
  他一边说一边往秦见月手里塞了一个椰子:“刚切的,你喝了吧。吸管,我给你打开。”
  他一时太过殷勤,秦见月显得局促,拿走王诚手里的吸管,嵌进去却没喝,尴尬笑了笑:“谢谢啊。”
  病房是三人的,秦漪的床铺在最里面,王诚一进去,秦漪便高兴地招呼他,见把他当做自家女婿似的高兴劲儿,秦见月没好意思说什么,王诚没能俘获美人芳心,倒是把她妈拿捏得死死的。
  床前挂着一张隔断的帘子。
  秦见月背对着门坐下,因此她没见到后面跟进来的程榆礼。
  程榆礼眼见来得不是时候,也不大好现身,便在帘后陪护的沙发上闲散地坐下,抱起手臂,敛了眸,静听那三人的对话声。
  秦漪说:“哎呀小王你真不用带这么多东西,今后咱们常走动就是了,当一家人,你甭这么客气。”
  秦见月默不吭声把手里的椰子放在床头柜上。
  王诚愣是没让那个椰子被搁下,又推回她手中,“喝呀,很甜的。”
  秦见月抿了抿唇,又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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