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见月飞快地跑到校领导的身后,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老师,”她声音颤抖着,发出哭腔,“他们欺负我,我好害怕。你帮帮我。”
“啊?”带头的那位领导抬头看一眼夏霁,又好奇问秦见月,“怎么回事,你怎么招惹上她了?”
她说得语无伦次,泣不成声,扯着老师的衣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
因为程榆礼吗?因为那个礼物?
领导推一下眼镜,颇为难办的神色:“这个,同学之间还是经常发生小打小闹,一些小摩擦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另一个男老师也凑过来说:“是啊,不要说学生了,老师和老师之间也有矛盾的,你放宽心。平时多交流交流学习,不要去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把心思放学习上,没那么多纠纷的。”
秦见月哭红的眼黯淡下来,她呆呆看着这两个西装笔挺的老师。
一点一滴的绝望填满她肿胀的眼,汇流成汹涌的河。
“不是小摩擦。我不知道为什么惹了他们。”她摇着头,声音减弱下来,有气无力,连哀嚎都发不出。
那男老师继续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找你的茬。”
一旁领导附和说:“汪老师说的没错,有的同学成天心术不正啊,就容易惹祸上身——欸程榆礼,怎么才回去啊。”
领导看见从路口慢悠悠走过去的少年,立马转变了神色,笑眯眯冲他打招呼。
程榆礼低头看着手机,长腿迈得很缓,闻声偏头看过来一眼,他那双淡薄的眼里好像什么都装不进去,总是与世无争、一派闲散的态度。冲着几位老师轻淡一笑,应付说一声:“值日。”
“高考加油,好好考,三中靠你再创佳绩。”
他将手机揣回裤兜,笑道:“一定。”
说罢,他收回眼,微微加快步子往前去。
领导挥手跟他道别。又回头看躲到旁边的秦见月,说:“你看看人家好学生,就没那么多事儿。是不是?”
他安抚似的碰了碰见月的发顶:“好了,回去好好把题做做。别想太多。”
秦见月的余光里,是渐行渐远的少年背影。距离上一次送礼物到今天,她刻意躲避内心不去与他碰面。
却在如此狼狈桥段的收场之时,又无端撞见。
哪怕他的眼神没有分给她丝毫,她心中五味杂陈。
高处不胜寒的月亮会照到人间的每一寸悲戚吗?
他不会看到的。
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出生,他生活在天上,而她一脚踏进深渊。
秦见月吞泪,默默回到家里。
第二天她刻意赖床,厌学情绪加剧。秦漪非把她从床上拖起来。秦见月没有胃口吃早餐,但被逼着喝了两口粥。
“怎么没精打采的?不会是生病了吧?”秦漪伸手过来探她的体温,“这不是好好的。”
犹豫了一夜,秦见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妈妈。
她的开场白言简意赅:“我被人欺负了,在学校。”
秦漪闻言一愣:“欺负谁?欺负你?”
秦见月鼻子泛酸,点一点头。
秦漪甚至没有多问,开口就替她分析这件事:“我早就说了你这个性格不对劲,天天闷着不说话,你看人家小孩多开朗,你要主动走出去跟人家打成一片!你这样说两句就自闭的个性,不欺负你欺负谁!”
秦见月憋着泪,不忍再听,她提着书包说:“我走了。”
“欸,你回来把早饭吃完!”
……
风平浪静了几天,她没遇到夏霁。心底恐惧稍稍减缓。
为了避免碰到她,秦见月几乎不再走出教室,她的躲避是有效的。但效果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夏霁会找上门来。
那天来的只有她和刘晏洺两个人。
也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夏霁还在外面等了好久,直到秦见月放学。
秦见月走出教室一瞬,就被人扯着胳膊拖走。
“不许叫,丑比!”为了防止她喊出声,一只手飞快捂住了秦见月的脸。导致她险些被闷死。
到了体育馆的器材室门口,她被松开,秦见月扶着喉咙大口喘息。
一脚踹在她身上,看不清是谁踢的,她已经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书包被重重地砸在身上。
夏霁闷笑一声:“就在里面待着吧,过几天来给你收尸。”
“收尸”二字把旁边的刘晏洺逗笑,她合掌大笑起来。很快,尖锐的笑声被堵在门外,秦见月伸手去拦门,被夹肿了手指。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她在里面坐了很久。手机没有信号,只能呆呆地看着电量一点点地消失,秦见月埋首在膝盖里,崩溃地哭起来。
她想不明白,一个人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才会迎来这样无边的恶意呢?
不会有人经过这里,不会有人来解救她。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疯狂的潮热将她裹挟。热得上衣都很快湿透。
外面雷鸣声响彻天空,她听见倾盆大雨落下。
……
雨势渐渐弱了下来,秦见月在冰冷的地砖上坐了很久。她在这里坐过了一场雨水的时间,从衣袖微湿到现在,半边身体都被覆上雨水。
湿津津的衣料紧贴着身体,身上是无尽的粘稠,空气里是难耐的闷。
腿还是发软。软得无法站立起来。
她坐在一楼走廊的檐下,雨水从上面如珠帘滚落,打在她脆弱的膝盖骨,顺着小腿淌到脚背,浸湿新买的“公主”的鞋。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如不断的水珠。一同被按下暂停键。
一把宽大的伞替她遮住了雨。
秦见月余光里是男人笔直的长腿,她猛然打了个寒噤。抬头看向程榆礼,他高挑而峻拔,五官遥遥在高处,垂眸看她,带点纳闷的眼神:“怎么坐在雨里?”
程榆礼的视线顺着秦见月湿透的裙子落在她苍白的脚丫。
他蹲下身子,从西裤口袋里取出纸巾,慢条斯理替她擦拭。
“不是去洗手间吗?半天不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秦见月看着他一丝不苟帮她清理雨水的侧脸,摇一摇头:“我腿麻了,坐下来歇会儿。”
又问他:“酒会结束了吗?”
程榆礼擦完一张纸,又取出一片,帮她擦另一只脚,褪下高跟鞋,细致到脚趾。
他说:“突然下雨,他们就撤到室内去看陈柳然的画了——你要看吗?”
秦见月问:“好看吗?”
程榆礼闻言一笑,说悄悄话的姿态,虚声说:“还不如我这个业余的。”
秦见月被逗笑。
她静观他眉目秀气清隽的脸,笑意又缓缓变涩。她轻道:“那不看了,今天又录节目又来这里,好累。”
“好。”程榆礼说罢,将秦见月打横抱起,“那我们回家。”
“……”她帮他一把,握住伞柄。
走在雨幕之中,雷声不止。她像一条轻盈的紫色锦缎,躺在他的怀里,给这暗夜镀上一抹色。
回到家里,程榆礼提议说一起给咕噜洗个澡。
秦见月好奇问:“你不是总叫林阿姨带它去洗吗?”
程榆礼说:“总得让它也感受一下父母的关爱。”
秦见月笑着:“你原来还不喜欢它。”
他回答说:“相处久了,总有感情。”
程榆礼在给狗狗专门准备的浴缸里试着水温,咕噜被搁在里面,它长大了一些,已经没有童年时期那么顽皮跳脱,乖巧伏在浴缸前,满心欢喜看着他爸爸。
秦见月因为淋了雨,便去隔壁间洗澡,出来之后,用浴巾慢慢地擦干身子,眸子一敛,惊恐发现下水道堵了一团密密麻麻的头发。
脱发有一段时间了,起初并不是这么严重。有时沾在枕头上,早晨醒来发现程榆礼在一根一根地捡。
她愧疚说:可能换季,掉头发会比较多一些。
他自然温和大度,说新陈代谢,自然规律。
秦见月呆呆看着地面上日夜焦虑的结果,手指用力地抠着自己的掌心。视线失焦了好久,她才去清理这些头发。
出来时,程榆礼已经静坐在浴缸前,帮咕噜揉搓头颅的毛发。听见脚步声,他回眸看向见月:“地上有水汽,小心滑。”
“……嗷。”她放慢脚步。
在程榆礼旁边坐下,他轻嗅过来,“这个味道好舒服。”
“洗发水吗?”秦见月也好奇地揪起两搓头发闻了闻,像栀子与茶花的结合。
忍不住腾出手臂揽住她,他尽量没让湿手碰到她,秦见月腰身塌软下去,被他揉在怀里。程榆礼低头浅浅亲她嘴唇。
狗狗“汪汪”叫了两声。
秦见月笑着推开他:“狗狗抗议啦:不许在我面前秀恩爱!”
程榆礼也笑起来,眷恋不舍又吻下来几下,才将她放开。
秦见月问他:“你今天跟夏叔叔谈的怎么样啊?他会参与融资吗?”
程榆礼沉吟少顷,说道:“还在考虑。”
“为什么要考虑这么久啊?你之前不是很期待跟他合作吗?”
说到这里,程榆礼放慢手里的动作,又好半天,缓缓停滞,他说:“夏桥这个人我有点拿不准。”
他很少和见月谈工作上的烦恼和顾虑。这算是头一回。
程榆礼说:“他确实是很有能力,但我总觉得他有些古怪。如果一个人出现在你面前,表现得滴水不漏,你觉得他甚至近乎完美,这种情况反而是像一种危险信号。最可怕的人不是脾气暴躁,办事不周。是你看不到他的背面。”
他说着,挪眼看向见月,慢慢道:“是不是?”
秦见月似懂非懂,消化片刻,点了点头:“没有人是没有缺点的,最高级的可怕是会隐藏缺点。”
程榆礼嗯一声:“是这个意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再想想。”
他重新细致投入地给咕噜洗澡。
秦见月静静看他,忽的淡笑一声:“程榆礼,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他还在想夏桥的事,不明所以地接了一句。
她说:“我没有可以给你帮忙的爸爸。”
手里的香皂从手中脱落,咚的一声砸进水底。程榆礼眼神严肃看她,眉头紧拧,用沾着沫子的手捏她的下颌,语调又几分冷与愠:“胡说什么。”
第47章
秦见月忍不住嗷了一声, 擦着满脸泡泡,委屈说:“我刚洗干净的,又被你抹一脸!”
程榆礼放下手, 也没再看她, 就这么在浴缸前坐着,他还穿着酒会上的衬衣, 腕袖卷起,被闹腾的咕噜扑得一袖管的水。眼睫垂下, 凝视热气蒸腾的水波, 沉声说了声:“去床上等我。”
“好。”
秦见月没有再待下去,她听话出门去洗脸。对着镜子擦了一点护肤品, 用手指撑着嘴角, 勉力挤出一个人为的笑容。
可能是前阵子确实胖了的缘故,在控制饮食之后, 颊肉变薄许多。
将头发绑在耳后,露出清白素净的一张脸。没有修饰的眉型, 没有遮挡的额头,亮星一样的眼睛,笑起来会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经过岁月精心的雕琢, 走到今天, 变成皮囊姣好的女人的样子。
这一身成熟的韵味, 像是没有攻击性的温和水流, 仿佛早已撇清旧日的哀思。
装点好琳琅的现在, 她忽然没有了头绪, 要怎样若无其事地忘却, 她踩着走过的那一滩少女的血迹。怎么去面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吗?
她比谁都想要往前看。
那天在器材室, 被淹没于漫长的黑暗, 秦见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她醒来是在敞亮的医务室里,人平直地躺在僵硬床上,眼神迷蒙,嘴唇枯燥。耳边是秦漪和医生谈话的声音,医生在说:“不要紧不要紧,你别急啊,只是中暑,没事,没大事。”
秦漪焦急地问:“怎么好好地人被锁在地下室?怎么回事啊?你说这,哎哟喂,真是的。”
医生也表示一头雾水:“这个可能是不小心吧,我估计也是没人在,具体情况你等你女儿醒了——欸小姑娘,你起来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秦见月拖着步伐呆滞往前迈开腿,脚步是轻飘的。
“妈妈。”
“怎么回事啊?”秦漪忙过来扶她,“怎么回事?昨天一晚上不回,我跟你爸急死了都。差点报警,报警说要24小时,我今天又赶到你们学校来,还好被体育老师发现了。啊?你跟妈妈说说什么情况。”
秦见月张了张嘴巴。真相在口中呼之欲出。
说什么呢?是被人欺负了,锁在里面。
妈妈会怎么回答?为什么不锁别人,偏偏锁你啊。快反思反思你自己性格是不是有问题。
到嘴边的话被吞回肚子,秦见月苍白地笑了下:“是我太迟钝了。”
她打算忍过去。
忍到这个月结束,高三毕业,她就能解脱了。
应该……能吧?
秦见月照常去上学。
夏霁跟她的小团体会挑时间,只会在秦见月独自行动的时候出现。所以偶有一些时刻,比如去办公室去厕所,她落了单,就要快马加鞭回到教室,否则就会在路上猝不及防迎来一句嘲弄:“丑东西还活着呢?”
她猛然回过头去。
女孩子上前勾住她的肩膀。
“走,学姐带你去谈谈心。”
秦见月皱眉说:“我下午有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