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那就继续处,没感觉她就立马走人,绝不耽误人家。
好说歹说,她桑酒也不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这点道理她还是拎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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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有种说法,摆酒席,去晦气。
自从老爷子病过一场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大家就琢磨着打算好好给老爷子办一场寿宴,去去病气,在这一点上难得陈家的小辈众口一词。陈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寿宴摆在了元立新年的第二天,特意错开了元旦大家阖家欢聚的日子,寿宴排场极大,几乎申城所有的名流都来了。
老爷子虽然大病初愈,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会儿由陈漪扶着四处和人打招呼。
“喏,老爷子身边那个就是傅音的小姨。”
桑酒站在人堆里,眼神快速往周围搜罗了一圈,依旧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倒是身边的江添屹一路过来嘴就没停下来过。
她心思不在这,正准备去其他地方找找时,陈时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
“你怎么才来,不知道今天是爸的寿辰。”
陈漪蹙着眉,对于陈时迁的迟到颇有微词。
陈时迁不做辩解,只神色平静地说了一句,“路上堵车了。”
原本还想多说两句的陈漪却被老爷子打断了。
“行了,来了就好。”
宴会厅里来往客人多,陈漪不好再说什么,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转身跟上老爷子。
这一幕恰好落在桑酒眼里,她偶然想起那天在陈家花园里听到的话,于是转头问江添屹:“陈时迁的母亲和陈漪之间有什么仇怨吗?”
“听傅音提起来过,再加上那天我听到的,好像是陈漪的儿子是因为陈时迁的母亲才死的......”
桑酒听完点点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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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
空旷的休息室里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陈漪是万万没想到陈老爷子把他们兄妹几个喊进来是为了通知他们要将自己手里的股权让出15%给陈时迁。
她自然是不同意,垮着脸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凭什么拿走公司15%的股权!”
“陈漪!”
“小漪!”
一旁的陈识陈涟连忙呵住她。
陈涟上前,耐着性子安慰她:“小漪,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你也该放下了。而且——”
“放下?!”陈漪甩开她的手,冷眼看着他们,“二姐有小音,大哥也有两个儿子。那我呢,我有什么!”
两兄妹听到她的话,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陈漪看着沉默的两人,发出一声冷笑,“我的容嘉那个时候也不过才七岁,可他就在那么冷的海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尸体捞上来的时候我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说到最后几乎溃不成声。
“所以我凭什么要放下!”
她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打,披头散发犹如索命的厉鬼,指着沙发上的陈时迁大喊:“当初要不是他那个好妈见死不救,容嘉又怎么会死!”
“陈时迁,当年死的人就该是你!”
说着扬起手去扯他,恨不得将他掐死。
“啪——”
巴掌重重地落在陈时迁的脸上,脸颊被细长的指甲划破,瞬间泛起一层血珠。
他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身上不可饶恕的罪孽。
陈漪似乎还不解气,再次扬手。
“够了——”
陈老爷子看着这一场闹剧,沉声呵斥:“陈漪,你闹够了没!”
“我闹?”陈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爸,你觉得是我在闹,当年死的可是你的亲外孙!”
“可宋岚也死了!”
老爷子说完这句话,身体一时受不住连连咳了好几声,陈涟见状立马上前替他拍了拍背。
“陈漪,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容嘉的死,你也始终认为当年两个孩子落水时宋岚如果不是先救了时迁,容嘉也不会死。可是,陈漪我问你,如果当年换做是你,你会先救容嘉还是时迁?”
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身处何地,作为母亲,第一反应永远都是自己的孩子。
陈漪之所以回答不出来是因为答案她心知肚明。
今天原本是个大喜的日子,可他的这几个儿女却在自己七十大寿上大打出手。看着这几个小辈,陈老爷子只觉得有心无力,感叹自己当真是老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至于那15%的股权,时迁,我既然给了你,就任由你处置,我绝不插手。我老了,将来公司也还是要交到你们手里的。”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哪有主人家宴客,主人不在场的道理,别让外人看了我们陈家的笑话。”
......
陈时迁和陈漪一前一后出来。
陈漪脸上的妆容已经整理过,可对着陈时迁依旧摆不出好脸色。老爷子为了红颜知己的儿子连自己亲外孙都可以舍弃,可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没办法忘记丧子之痛。
故意凑到他耳边,用最柔和的声音说着最诛心的话。
“陈时迁,你午夜入睡时有没有梦到过容嘉惨死的画面?”
陈时迁脸上毫无波澜,“托四姐的福,我睡得很好。”
“是吗?那我就祝小弟从此夜夜好梦。”
陈时迁望着她的背影,垂下的手一点点捏紧直到骨节发白。
“陈时迁。”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响起。
他慢慢转过身看到桑酒站在身后。
一身纯白色的手工旗袍将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完美地勾勒出来,长发简单的用一根木簪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上面附了一条同色系的珍珠项链,简单又不失单调。
陈时迁的印象里,她似乎很少穿这种素静的白。
暖黄昏暗的灯光下,这纯净的白如同烈火般灼烧,一路刺痛他的眼睛。
桑酒走到他面前一句话也没说,从包里拿出纸巾,伸手轻轻替他拭去脸上血珠。
柔软的指腹擦过脸颊,皮肤因为冬日干燥产生静电,一股微弱的电流飞一般迅速窜过。
陈时迁突然抓住她的手。
桑酒的视线被迫转到他脸上。
“桑酒,你都听到了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非常肯定的陈述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比刀片还冷。
手腕被捏的越来越紧,桑酒忍不住皱了皱眉,“陈时迁,你弄疼我了。”
眼前的人恍若未觉,那双漆黑的眼里射出阵阵寒光,好像她不承认,他就誓不罢休。
两厢僵持下,桑酒率先败下阵来。
“是,我是听到了。”
下一秒,手腕被人一松,腕口一圈明显的红印子。
陈时迁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仿佛比这冬日里的雪还要冷冽,不带一丝温度。
“桑酒,我说过不要再试图往前走一步了。”
听到这话,桑酒后退一步与他平视,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陈时迁,首先我向你道歉,我的确是在无意间听到了关于你的事,也的确是我处理不当,在这一点上我桑酒敢作敢当。可是,我喜欢你,因此忍不住想要了解你靠近你,这是我的事,你无权插手。倘若你不喜欢甚至为此厌恶我,那你可以明确告诉我。”
她的目光足够坦诚,没有丝毫扭捏。
“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坦然接受结果,正如我坦然承认自己喜欢你一样,”
她的话一字一句烫在陈时迁心头,如火球般越滚越大,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当一个人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你而你却无法做出回应时,逃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桑小姐,你太自以为是了。”
上帝创造人类,将舌头馈赠于我们述说世间美好时,一定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会用它不惜说出世上最恶毒的语言,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
“桑小姐自己站在光里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站在光里。”
陈时迁的视线落在她身后,语气冷得像是混了冰碴子。
“殊不知这世上有些人从来都属于黑夜。”
第19章
桑酒甚至都来不及为这场无疾而终的心动伤感,孟星见就先出了事。
起因很简单,元旦佳节,桑酒的舅妈林茵女士和好友逛街时,在商场门口恰好遇到以学业繁忙为借口没回家陪二老过节的孟星见。
那一刻,林茵女士觉得自己作为二十几年教导主任的威严被挑衅了,当下就抄起包往孟星见身上打。
诚然,仅仅因为这么一件事还不至于让林茵女士丢掉人名教师的素养在大街上对自己儿子大打出手。
真正的导火索是孟星见假借学习之名,背着二老偷偷跑出去“寻花问柳”。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男孩子到这个年纪又已经成年,谈个恋爱很正常。
但问题的关键是孟星见的这个恋爱对象不是一般女孩子。
准确来说是,不是女孩子。
更要命的是对方还穿着申城一中的校服。
这对于将孔孟之道牢牢刻入骨髓的林茵女士而言,无疑是在□□裸地挑战她的底线。
二话不说就把人从商场拖回了家里,随即收了他的手机断了所有联系,又连夜召回了还在外省出差的孟蘅青。
其雷厉风行的手段打得孟星见一个措手不及,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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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酒赶回孟家时,孟蘅青和林茵正坐在客厅,气氛沉重犹如三堂会审。事发突然,林茵还没告诉孟家二老,怕他们一时承受不住。
饶是桑酒平日里嘴皮子再怎么厉害,眼下这情形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玄关处墨迹了会后,一路笑嘻嘻跑到客厅,一屁股在林茵旁边坐下,亲昵地挽起她的手臂,“舅妈,我好久没看到你了,舅舅也是。”也没忘了和一旁的孟蘅青打招呼。
两人看到她后,脸色才缓了缓。
桑酒立马趁热打铁,“舅妈,要不我先去看看星见。”
林茵没说话,她只好眼神央求孟蘅青。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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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茵把孟星见带回来后就一直锁在他房间里。
桑酒开门的时候还听到屋里砸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顿乱吼。
“你有本事把我关一辈子!”
被关了一天一夜的孟星见此刻犹如一只暴虐的狮子,逮人就咬。
“嚎什么嚎!”
桑酒冷着张脸站在门口看他发疯。
收了手机又出不去的孟星见心里正烦躁,听到桑酒的声音犹如救命稻草,眼睛都亮了亮。
“姐,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死了没。”
她嫌弃地踢开挡着她路的抱枕,“就你这样还妄想去找宋云生。”
“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孟星见一脸不可思议。
“难道我看起来很傻?”桑酒甩了个冷刀过去,“就你那点破事但凡有点心都看出来了。”
孟星见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那陈教授也看出来了?”
桑酒:“嗯。”
“那你们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吗?”
他说完把头低了下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孟星见,你给我把头抬起来!”桑酒的声音很冷,仿佛严寒冰冻里一场雪陡然砸在脸上,凉得让人瞬间清醒。
“我问你,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孟星见摇头。
“宋云生是个男生有错吗?”
孟星见继续摇头。
“既然都没有错,那你喜欢他有什么好丢脸的。就只是因为他和你是同样的性别?”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他有些发懵,委屈和挫败一瞬间涌上心头,“一开始我也只是把他当做弟弟,后来我发现自己有时候总是忍不住想他,想见到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好。我虽然看着没心没肺,可对感情不是一窍不通,当我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太正常的时候,我开始害怕,尝试过远离他。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发了疯地想见他,每次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会羡慕,嫉妒,甚至......”
他双手抱头看起来极度痛苦,一脸颓废地坐在地上,“姐,我感觉自己像个变态。我,我,居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桑酒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作为姐姐,她从来不知道他活得这么痛苦。
脑海里又想起陈时迁的话。
“桑酒,你自己站在光里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站在光里。”
从小到大,除了父亲的逝世,她再没遇到过其他打击。不管是家世容貌还是学历事业,从来都是别人艳羡她的份,以至于她只会作壁上观,站在上帝视角评判对错,永远感受不了别人的痛苦。
陈时迁说的没错,她太自以为是。
桑酒蹲下来,坐到他旁边,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孟星见,你觉得自己恶心像个变态是因为你害怕这种畸形的感情一旦暴露,世人会对你指指点点,你惧怕异样的目光,所以无法坦然接受自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宋云生,他所承担的痛苦不比你少,你有家人兄友,但他孤身一人,除了陈时迁什么也没有。”
最后桑酒拍了拍他的背,“你放心,舅舅舅妈那边我去说,你只管坚定内心。”
孟星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姐,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有个不正常的弟弟吗?”
“你哪里不正常了?”桑酒乜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除了长点比我差一点,脑子比我笨一点,都挺正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