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池金鱼——沈不期
时间:2022-09-02 06:51:56

  沈时亦见她脸色泛白,手忙脚乱去拿水,“喝两口再上去!”
  下一秒,陈子夜便又上台搭档新人,唱的是《桃花扇》里《余韵》一折。
  相比上一场宣泄空白,这一出便侧重痛而不言。
  开篇唱名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开腔便要将人拉入高|潮,才有余地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残山梦最真。低声吟唱,到最终放悲自叹一曲江南老。
  念满目空山,思已故山河,情绪极其压抑,泪含眼中而不落,额上汗珠却如雨下。
  连续换场三次,趁撤道具的空档,余樵抓住机会跑到后台拿了瓶水来,边走边打开。
  为了方便整理服饰,此刻陈子夜正伸直手臂,舔了下干涩的嘴唇。
  余樵冲她举了一下手里的水,陈子夜便意会,感谢似的点了点头,低头想去迎接他的水。
  但没等到余樵走近一步,灯光重新昏暗,所有人推推搡搡冲进后台。
  趁短暂的光明时间,陈池羽出去上了个洗手间,顺带拿了两杯刚到的冰美式过来。
  “接着啊——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见梁季禾目光停留在台上良久,面色不悦,陈池羽赶紧闭嘴,把冰美式放在他手边。
  他随手拿起来,吸了一小口,苦得想立刻扔了。
  ……
  撑到结束,陈子夜穿在戏服里的打底衫已经湿透了,所有人聚集台前,她顾不上听评审发言,下了台便直奔换衣间,十来步的距离已经先把头上的发髻和珠钗拿了下来,小心地放在后台桌上。
  好在新剧院为了方便做造型,安排了洗浴间。
  陈子夜像是刚游进浅海的热带鱼,周身热气消散疲劳,整个人像是被捞上了岸。
  ……活过来了。
  洗完澡,头发已经半干,稍微吹几下就彻底洒脱在耳边了,刮过脸颊都会产生舒服的热。
  有些蓬松,陈子夜索性扎起来。
  她抱着衣服刚推开门,必经的长廊尽头已经有人在等。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梁先生。”
  “嗯。”梁季禾递了瓶水开好的水给她。
  她怔了怔,接过来,“谢谢。”侧过身喝了一大口。
  台前还有话筒里点评的声音,陈子夜抱紧怀里的脏衣服,随意说,“复试还没结束。”
  “你这边结束了?”
  “嗯……我这边是结束了的,后面是考单人表演。”
  梁季禾无所谓地嗯了一声,“那走吧。”
  “……走、走去哪里?”
  “我渴了,陪我去买饮料。”
  陈子夜不理解,垂着眼睛看了下自己手里的矿泉水,下意识地摇了摇,如实在想,“……这附近没什么饮品店。”
  梁季禾语调十分平静,却隐隐有些不太高兴,堵住了她的理由,“我有车,能开远。”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有一些小红包。
  明天周四了,撑住小沈,你能行。
 
 
第15章、姻缘
  穿过剧院后门, 预备拿车,陈子夜的目光短暂的往不远处停了几秒。
  梁季禾顺着看过去,是一辆卖汤圆的小推车, 没处坐,只有几个女学生在排队。
  “想吃?”
  陈子夜眼睛一亮,如实说, “……我没吃过冰汤圆。”
  梁季禾回想,“在慕城是不太常见了。”
  陈子夜哦了一声, 注意力都在汤圆上,往前指了一下, “真的是冰的吗?我看还在冒热气。”
  两个人往摊位方向走。
  梁季禾低头看她一眼,眉头舒展,“汤圆正常煮,只是放进冰的汤底里。”
  “那不是很像在吃雪糕……”
  “差不多吧。”梁季禾只能记起一点点关于老城区的味道,像绵绵的春雨,不像冬天的寒凉,知道她好奇, 故意拿话逗她,“碰上下雪天, 还能盛几勺进去调味。”
  “……真的吗?”陈子夜瞪圆了眼睛。
  梁季禾眼神含笑,神色较之前松弛了一些,正欲开口, 被正在老汤圆的婆婆抢了先:“他逗你玩呢, 我们这个汤底是拿冰牛奶做的,没有雪。”
  婆婆抬头冲他们客气的笑了一笑, 转向陈子夜问, “他是你男朋友啊?来老城区玩的吧。”
  这三个字像雪地写字一样痕迹明显。
  陈子夜紧张得瞥了他一眼, 想立即张口解释,被梁季禾说的“扫码支付给您了”先打断。
  一下午没怎么说话,他的声音有一点低哑,再自然不过的接过话,“老城区有什么推荐吗?”
  “祈福可以去青籍寺,就是怕下雪天路不好走。”婆婆把锅盖揭开,热气扑到他们脸上,微微发热,“为了迎新年,这会儿已经在挂花灯了,趁人少去最好,挺灵的,好多外地人都来拜过。”
  梁季禾点头道谢,伸手接过婆婆递上来的冰汤圆。
  奶白色的糯米汤圆在塑料碗里晃悠,有一颗煮破了皮,缓缓流淌着融融的芝麻馅儿。
  隔着食品袋,都能闻到甜奶香,像月上蕉窗,野草开花。
  有一点点意外的心动。
  回到车里,陈子夜担心会蹭到车上,没有打开。
  梁季禾先说:“尝尝。”
  “……在车上吃可以吗?”
  “换陈池羽肯定不可以。”
  陈子夜知道他在开玩笑,点点头,小心地打开塑料包装盒,这才发现就装了一碗。
  刚刚注意力都在那三个字上。
  “只有一碗……”
  “我不太吃甜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子夜眼神期待,塑料勺不是很好用,总是漏下去,索性嘴巴贴着碗壁等着汤圆入口。
  发出蚊子哼的肯定。
  梁季禾轻笑:“这么好吃?”
  “嗯……可能因为是冰的,就没有想象中那么甜,刚刚好。”
  梁季禾下巴一撇,“那我尝一个。”
  “……嗯?”陈子夜差点被噎到,听到这句直接把半个汤圆咽了下去。
  梁季禾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开玩笑说:“慢点,一个汤圆都舍不得给我吃啊……”
  “不、不是的,我没这个意思。”陈子夜轻轻咳了一下,手指摩挲塑料勺子,低着头越说声音越小,“……只有一个勺子。”
  梁季禾怕她听不见,靠近一步,“你要是介意,我就不用。”
  陈子夜有点委屈地抬起头,眼神无辜,“哪有人当面会说介意的……您用就是了。”
  “总得征询你同意。”
  陈子夜闷哼,“……您这哪是征询。”
  梁季禾心情明显变好,抬了下手表示投降,也没拿她手上捏紧的勺子,笑着说,“小朋友,偶尔也允许大人耍耍赖好吗。”
  陈子夜性格也不矫情,听他说完,也笑了一下作罢。
  —
  梁季禾发动车子,朝戏院相反的方向开。
  陈子夜低着头吃完了一份汤圆,打包好塑料袋才发现,这好像是去黄雀湖的路。
  联想婆婆说的“青籍寺今日挂花灯迎新”,打量了他一眼,也就没开口多问,不便扫他兴致,另外一直听说青籍寺上有一片梅林,恰好明天就是她复试的日子,借此机会寻梅怀古,也不算坏事。
  梁季禾与她想的一致,车停在山脚下的空地。
  石柱高耸,寺在山腰。
  石阶径直上山,越高越隐,渐渐消失在云林间。
  两个人并肩而行,但梁季禾始终慢她半步,石阶上的落雪有人定时清理,但不少台阶上的积水结了冰,看着粗粝,踩上去才知道滑。
  梁季禾站在她身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时不时伸直手臂,护着她。
  “梅花好像都没开。”陈子夜手指拂过光秃秃的枝干,“要是开了,整一条路上都是梅花。”
  山林之间一条殷红的小径,红绿各描春意。
  “没看着花,还有寺。”
  “嗯……”陈子夜自顾自地说,“我来过这边几次,但是没上来过。”
  梁季禾抬头看了一眼还有多久到,“第一次许愿比较灵。”
  “……有这个讲究吗?”
  “当有吧。”
  “也是。”陈子夜笑笑,总归是好意。
  到寺内,有一些散客提着花灯,整个氛围都很宁静。
  院落里有僧人在发放三根免费的竹立香,抬脚进观音殿时,梁季禾问她要不要买花灯。
  陈子夜正在纠结左右脚哪支先进,她小时候听外婆说过,这是有讲究的,她正等着其他人先进,收回眼神,“要不买两盏吧,好像附赠签文。”
  “走。”
  花灯样式多,最普通的即为正红色灯笼,陈子夜第一次见还有正方体倒挂着的花灯。
  六面浅黄色灯笼纸上都贴着蝴蝶,点燃内芯,流穗随风摇摆,像是恋花。
  陈子夜提到梁季禾眼前,笑容清朗,“看——穿花蝴蝶。”
  “戏文里唱过?”
  两个人边走边说,沿着台阶,往殿后走。
  陈子夜脚步轻快,走在前面半步,眼睛还盯着地上的蝶影,“算有吧,《长生殿》里面有一折叫《宫怨》,讲的是梅妃独倚梅亭,见地上梅花的影子动了一下,以为是腊梅初绽,提着灯笼凑过去一看,发现只是一对蝴蝶飞在枝头,反倒让她触景生情。”
  说到这里时,恰好走到院内梅林。
  陈子夜叹了口气,伸手沿着梅树枝干的纹路摸了下来,冰凉的山间水汽停在她的指尖。
  傍晚的山林之间,好似深夜那般沉静,钟鸣远寺,才让人稍微回神。
  陈子夜回头,梁季禾提着一盏最寻常的花灯——粉黄色宫灯样式。
  他淡淡笑:“后来玄宗不是来了吗?”
  这些原剧里没唱过。
  “《梅妃礼》里新增了这段,梅妃正在借景抒情的时候,唐玄宗支开一旁的婢女,悄悄走到她身后。”陈子夜转过身代入梅妃站位回想,“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
  话没说完,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到了她的耳朵上。
  “这样?”耳后还有呼吸声。
  耳垂是最敏感又柔软的地方。
  陈子夜茫然回头,连退两步。
  “梅妃是你这反应?”梁季禾脸色平和,声音却是低了一些。
  陈子夜说服自己这只是选段里的动作,嘴上却没有没办法按照剧本流畅继续,“……有点冷。”然后飞快指了指他的手。
  梁季禾游刃有余地冲她挑眉,“你吃冰汤圆的时候怎么不冷。”
  “我刚刚在想戏份,走神了……”陈子夜眼神不敢乱瞟,落在他那盏宫灯上,胡乱道谢,“也、也算是提前彩排了,平时都是我自己练,明天复试要是侥幸通过……我再谢谢您……”
  “排练没用,我看你不如求求菩萨。”
  梁季禾蹙起眉,转身先她一步往观音殿里走。
  陈子夜不用与他对视后,轻轻舒了口气,跟了过去。
  进门时,还不忘看了下其他人先迈哪只脚。
  借摇晃的红烛点香,梁季禾站在一旁仰头看菩萨金像,他抿着嘴,下颌线收紧,眼睫根根分明,静静在想些什么,整个人显得很肃正。
  “……您要硬币吗?可以投到功德箱里许愿用。”
  这是陈子夜在进门左侧的僧人那边兑换的,硬币落地的许愿声也许能传到菩萨耳边。
  “不用。”
  陈子夜微微惊讶,“我以为生意人都比较信这些。”
  梁季禾说,“我又不求事业。”
  也对,他这样生来什么都拥有的人,有什么好许愿的。
  普通人才需要靠一个又一个的念想,撑过一天又一天。
  “那您……”想了想还是没问,说了就不灵了,陈子夜很虔诚地祝他,“那祝您心想事成。”
  说完立刻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心愿。
  ——希望今年平安健康,学业顺利。
  等她想了好一会儿,睁开眼时,梁季禾已经跟她共用一个蒲团,他正闭着眼。
  “您不是不用……”
  梁季禾缓缓睁眼,转头告诉她:“我求姻缘。”
  “……哦。”
  陈子夜回过头,又冲菩萨拜了拜,丢了好几个硬币进功德箱,心里祈祷——
  菩萨,菩萨,还是先看看我吧。
  —
  回到戏院时,已经快到晚上九点。
  透过车前玻璃看过去,整栋宿舍楼的灯几乎都亮着,陈子夜想到这两天,所有人高强度集中参与复试,应该是没力气再去加练,都窝在宿舍里早早躺下玩手机。
  只有杨叔和余樵从食堂出来,各自端着一砧板新包好的饺子。
  见大老远有车开过来,杨叔连忙把手上的饺子递给余樵。
  等给他扶稳以后,搓了搓手,准备去迎人。
  陈子夜看见这一幕,迎面而来,对着梁季禾说,“谢谢您,送到这里就行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