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画面一转,夕阳西下,傅易衢鬼鬼祟祟把钱柚拉到教学楼后面没人的仓库。
这次的画面格外清晰。
梦里的钱柚问:“怎么到这里啊?”
傅易衢没有回答,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把美工刀交到钱柚手上。
钱柚满脸疑惑。傅易衢靠近她,两个人距离很近。然后他拉着她拿刀的手往他脸上怼,说:“柚柚,你往这划。”
钱柚霎时瞪圆了眼,脚往后退。
“不——”
傅易衢又靠近她,诱哄:“你划一下,以后你就不会认错了。”
钱柚不同意,两只手抵住傅易衢靠近她的动作。见她不愿意,傅易衢面部突然变得阴暗,“不划你又老是认错我。快划。”
钱柚懂事得早,但看到傅易衢奇怪的样子和举动也乱了阵脚。
“傅易衢,我不要。”
“快划。”
“会流血的。”
傅易衢嘴角歪了歪,表情奇怪,“流血怎么了?”
钱柚声线颤抖,“你、你会疼。”
“不会,你快划。”
钱柚害怕这样的傅易衢,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然后扔下美工刀往仓库门口跑。但刚跑出去没几步又被傅易衢拉了回去。
傅易衢把她压在地上,手捡起地上的手工刀攥在她手里,然后用力往自己的脸上划。
钱柚睁大眼睛,惊惧,恐慌,眼眶里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脸上。
仓库里光线幽暗,美工刀划开傅易衢的皮肤,流出的血滴在钱柚的脸上。一时间血和眼泪混在一起,场面诡异又恐怖。
视线模糊中,钱柚看到傅易衢的眼睛里都是满足和兴奋。
她哭得更厉害了。
……
半夜两点,钱柚挣扎着醒了过来,汗水浸渍了后背的睡衣,还有后颈和耳际的头发。
黑暗里,她的呼吸声异常急促。
她捞起枕头边的手机,划开电话簿,找到钱骁的电话号码。
拨打。
第14章 傅易衢
电话拨过去两秒,钱柚又马上挂断了。
不能给钱骁打。
钱柚微垂着脑袋坐在床上,双手撑住脸。寝室里黑黢黢的,其他两个人的呼吸声几乎听不到,很安静。
但被子上的手机却亮了,屏幕是一通来电提醒。
骁蝈蝈。
——这是钱柚打赌输了,钱骁自己给自己备注的。
钱柚顺了一把刘海,平复心跳,拿起手机划开接听。
“怎么了?大半夜打电话。”钱骁的声音完全不像刚睡醒,深厚的声音让钱柚安心不少。
她停顿很久没回,钱骁又喊了一句,“柚柚?”
这声“柚柚”也和白天傅易衢叫的完全不一样,是熟悉的、钱骁的配方。
钱柚握紧手机:“没事。”
钱骁转而问:“你现在在哪?”
钱柚:“寝室。”
钱骁:“不困?”
钱柚:“不困。”
手机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翻身下床。一会儿钱骁懒懒散散的声音响起:“老实一点,告诉哥怎么了?”
钱柚靠着墙坐着:“我没事,就是半夜睡不着。”
钱骁:“哦,那你知不知道,你破绽很多?”
钱柚下意识问:“哪?”
钱骁慢悠悠分析:“比如你正常时候就不会问这个问题。还有,你精神紧绷的时候会消去语气词,是吧柚柚?”
钱柚沉默一会,最终还是诚实说了。
“我遇到傅易衢了,他要在我们班当三个月的交换生。”
“傅易衢”三个字刚传过去,钱骁那边就传来物体破碎的声音。
几秒后。
“我知道了。柚柚,别担心,我明天回去。”
钱骁的反应在钱柚意料之内。
从早上见到傅易衢,到刚刚梦里的内容,不可否认,钱柚确实感到慌乱和紧张。
第一时间想找钱骁就是证据。
钱柚伸手摩挲了一下拿着手机的那只手的手腕,这是她思考时的惯性动作。
傅易衢。
这三个字啊。
是挺能影响她的,但,也就到此为止。
钱柚躺到被窝里,手机放在脑袋旁边。
“哥,我没事,你不用过来。”她斟酌了一下措辞,语气散漫却认真,“以前的事已经过去,我现在不是小孩了。”
人是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或许会很在乎,但是回头去看,你会发现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比如今晚的梦不过加了滤镜,夸张的可怕不足为惧。
“我不能一直依赖你。你昨天刚到S大,别来回跑了,麻烦又浪费时间。我可以自己解决。”钱柚又强调了一遍,“哥,你让我自己来。”
电话那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良久,钱骁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好。”
——
钱柚第二天见到傅易衢没什么别的反应,甚至过分平静。
第二天,什么事也没发生。
第三天,什么事也没发生。
第四天,第五天,钱柚还是没有跟傅易衢说过一句话。
这个学期开始,钱骁周末不会再回来,她干脆整个学期都留在宿舍。
周末的午后,钱柚出去觅食,回来的时候嘬着葡萄汁的吸管往图书馆自习室走。
图书馆建在初中部和高中部中间,占地面积适中,总共四层,一楼是咖啡屋,主要受教师欢迎。二三四楼才是图书室,里面有专门学习或者看书的自习室。
图书馆是前两年穆氏集团友情捐赠的,整个建筑风格低调朴实,里面的图书却包罗万象,从古代典籍到现当代文学作品,从国内到国外,从严肃文学到青春畅销读物,应有尽有。三楼甚至有漫画区和生活区,菜谱呀,木工呀,什么都有。
钱柚走进自习室的时候,自习室里只有两三个人。她坐到角落里翻看她早上没有看完的《复活》。
两点多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拉开门走进来,他径直走到钱柚身边,然后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是傅易衢。
他侧头趴在桌上,脑袋枕着手臂,眼睛直溜溜盯着钱柚。后者像没看到他一样,翻书的动作丝毫未变。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钱柚还是顾自看书,傅易衢还是枕着手臂一眨不眨地看她。
两人的氛围自然而然滋长出亲昵。
阳光穿透玻璃落在钱柚旁边,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往她身上移动。
二十分钟后,阳光落到书页上,傅易衢动了。
他伸手合上钱柚的书,声音里裹着一点委屈:“你理理我。”
钱柚停下来转头看他,一双黑黑的眼睛里安安静静的,什么情绪都没有。没有生气,也没有一丝不耐烦。
傅易衢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把玩,“肉嘟嘟的,没什么改变呢。”
钱柚用空下来的那只手掰开傅易衢的手指,后者乖乖地把手指一根一根松开了。但等到全部放开,他的手指又包住钱柚的手。
钱柚又掰开。
傅易衢一根一根放开。
再包住。
傅易衢乐此不彼似的。
到第四遍的时候,钱柚败下阵来,声音带着无奈:“你怎么这么无聊。”
傅易衢见钱柚终于理他了,脸上的笑越发真诚,像七月中旬的向日葵,灿烂如千阳。
傅易衢:“你肯跟我说话了?”
钱柚:“是你不好好说话。”
言外之意,她不是故意不理他。
傅易衢笑得更灿烂了,把钱柚的手捧到自己脸上。
手里的触感有一点凸凹,硬硬的,是疤痕的触感。
傅易衢这次的话倒是正常:“我不是故意的。还有,伤口没那么深,你别怕我。”
自习室里的其他人看了几眼他们两,眼里写着好奇。
钱柚把手挣脱出来,拉着人出了自习室。他们走到外面,两个人并排站着。只是并排还不够,傅易衢还非得挨着她肩膀。
看到傅易衢这样子,钱柚再次觉得她的决定是对的。
她哥根本没必要过来,过来干嘛,看傅易衢像个缺奶的小孩黏着她不放?
傅易衢不满:“你在想什么?”
钱柚骗他:“想我哥现在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你得挨打了。”
傅易衢:“……”
傅易衢撇嘴,双手开始扒拉她,整个人歪着斜着挂在她身上,嘴里嘟嚷着:“挨打就挨打,反正我要黏着你。”又补充一句,“我才不怕他。”
钱柚觉得傅易衢一点都没变,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像个人形挂件。
傅易衢还在絮絮叨叨,“你不知道前几天我忍得多辛苦,不能抱你,也不能跟你说话,你也不看我。”
钱柚听着没什么感觉。不,还是有感觉的,她觉得这个挂件太重了。
钱柚伸手拍拍他,“别挂我身上,你很重。”
傅易衢又笑了,“我才110,哪重了?”
“110不重?”
“可是我都172了,这个体重是轻的。”
“重。”
“你是不是嫌弃我?”
“嫌弃。”
傅易衢愣了一下,不是因为钱柚的话,而是钱柚跟他的讲话方式,是熟悉的味道。他把钱柚转过来,面对面把人抱了个满怀,头埋在钱柚肩膀上,闷闷地出声:“不准,我不准你嫌弃。”
钱柚垂下眼皮,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犹豫几秒,还是回抱了一下。
傅易衢感受到腰间的衣服被扯了一下,抱着的手紧了紧。钱柚耳边听到了傅易衢低低的声音。
“柚柚,你原谅我吧。”
这句话轻飘飘在钱柚脑子里转了转,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破壳而出。
确实没那么严重,所有都是。
她想起前几天做的梦,心里面无表情地想:看来我还是高看了这崽的伤害值,童年的记忆果然还是上了滤镜的。
她淡淡地“嗯”了一下,算是给傅易衢的答案。
傅易衢听力不错,听到钱柚的回答,一个高兴把钱柚举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正要转第三圈时,两个人同时看到楼梯口的钱骁。
面无表情,一身冷气。
他存在感太强,以至于身后站着的男生被他们俩忽视了个彻底。
第15章 傅易衢
四楼自习室。
“说说吧,你来七中干嘛?”
钱骁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眼睛看向对面模样局促的傅易衢。傅易衢像个落败的公鸡似的,身上丝毫没有初见的张扬气焰。
钱柚都快忘了这情景。
刚认识的那一年,傅易衢也是这样,私底下气焰嚣张的小少爷谁也不怕,只怵钱骁。
那时候一放学,傅易衢就喜欢带她到处吃各种东西。偶尔几次被钱骁抓到,两个人就缩着脖子站在路边听钱骁训人。
不过虽然怵,但傅易衢依旧乐此不彼。
傅易衢缓缓抬起头,回答钱骁的问题:“……我来看柚柚。”
钱骁冷哼一声,傅易衢更加局促不安了,桌子下的手抓着桌布,紧张得都出流汗了。
钱柚感觉他下一秒都要夺门而出。
身边有人坐下来,钱柚偏头看,是跟着钱骁过来的那个男生。他递给钱柚一瓶矿泉水。
“谢谢。”
钱柚接过,打开喝了一口。然后继续看钱骁跟审犯人似的在那边跟傅易衢说话。
“……我不是故意的,当年、当年我的病没控制住,我爸直接把我送回Z市治疗。我不知道他们什么也没跟学校解释就走了。半年后我偷偷回去找你们,但是你们都不在家。我问你们在那里的邻居,他们说你们回外婆家了,也才、才知道,柚柚因为我的事,还遭到了班上的欺凌……”
在钱骁的注视下,傅易衢越说越小声,头也垂下越来越低。
钱骁一言不发,也没阻止钱柚继续听,或者说,像是故意让她听一样。
“……都是我的错,给柚柚那么大的伤害。我在《以轻》杂志上看到柚柚小时候的笔名,顺藤摸瓜了解到柚柚在这里。刚巧我们学校跟七中这边有教学合作,我就拜托我老妈给我留了名额。我只是想来看看柚柚好不好,没想干什么。钱骁你别那么看我,我错了……”
认错态度挺真诚,钱柚感受到了。只是她听着傅易衢话里的“钱骁”二字也是服了。
她又喝了一口水,想:傅易衢这崽也是死性不改,自从认识钱骁就从来直呼钱骁的名字,即便他小钱骁六岁。而且无论钱骁怎样生气,是火冒三丈,还是冰冻三尺,他就是不改。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胆儿肥吧。少年人的傲骨?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嘴欠。
钱柚又喝下第三口水。
其实当初的事,也不完全是因为傅易衢。当年的事可以说是连环效应,一环扣一环。
八岁那年,因为父母事业变动,他们搬家来到新的城市。
后来她意外出车祸,身上留下很多后遗症。刚出院的时候,车祸留下的后遗症不仅是简单的面孔识别障碍,还有部分记忆严重受损,并伴随着其他并发症,比如会突然发呆,陷入昏迷等等。
那时她刚转到新环境读书,身边全部都是生面孔。在她几次三番认错人,课堂上发呆,在各种场合突然晕倒等一系列事情后,身边人几乎没有人愿意跟她在一块,包括班主任也开始对她有意见。虽然不会直接说什么,但表现出来的态度足够班上的人“站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