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是不爱主动说话的类型，车祸后更加沉默寡言，表情寡淡也不讨喜。不过她自己没觉得怎么样。她一向心性比同龄人早熟，懂事早。甚至面对车祸这件事，她也没有因此颓丧或慌乱。
她记得钱骁，记得父母，记得外公外婆。这结果是很好的。
至于独来独往，她更不会在乎了。
傅易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
小少爷从大城市“流放”到她的学校，一眼看中了她。那时候傅易衢还没钱柚高，白白净净的少年脸上写满高傲，跟初见时挽着他母亲那会的乖巧截然不同。
他只是在母亲面前装乖，小少爷两套面孔切换自如。
那会他抄她的作业，拉着她去班主任办公室对峙，带她吃钱骁嘴里的“垃圾食品”，故意弄脏衣服要去她家。还有，惹怒钱骁。
各种事情不胜枚举。
傅易衢骨子里是带着傲气的，小少爷平时就不爱搭理其他人。但耐不住人长得好，很多人喜欢找他说话。
但他谁也不理。
钱柚是个例外。也不知道他看上钱柚身上哪点，平时格外喜欢黏着她不放。但当时距离她车祸落下面孔识别障碍不到一个月，是症状最严重的时候，她总是记不住他。
每次发生认错人的事，傅易衢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私下总是愈加黏着她，负面情绪慢慢堆积。
……
钱柚又喝了一口水，挑眉想：那傅易衢还真是给足了她这个小伙伴偏爱。
她往钱骁和傅易衢那边看了一眼，看到钱骁把傅易衢怼得耳尖都红了。
嗯。挺有意思。
然后就是仓库那件事，傅易衢弄伤自己，从她学校转走。
但她的境况却比之前糟糕了百倍。起初是班上同学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说她故意伤害傅易衢，把人弄进了医院。然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里掺杂厌恶，或者恐惧。
自然而然地，钱柚受到了校园冷暴力，之后一些人更是多次借着她脸盲的弱势，肆意攻击她，搞各种恶作剧。班主任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冷暴力上升为校园欺凌。
小孩的恶意来得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钱柚在那个班受到了长达半个学期的校园霸凌。
钱柚有过跟父母求助过，但他们太忙，以为只是同学间简单的小打小闹，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说了几次后就不说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钱骁提前放暑假，一个人专门到学校接她却发现她被关在换衣间，全身上下都是湿的……那时候，霸凌的事才浮出水面。
钱骁当时气疯了。
那是钱柚长大后第一次看到他那么生气。他本来就对一年前父母对钱柚看管不够导致出车祸一事差点暴走，霸凌这件事再出来，他几乎是气疯了。
十五岁的少年在几天之内，先是强势给她转了学校，接着实名递投举报信到教育局，之后又从刚上了一学期的高中退学回来重读初三。
这次经历是她长大遇到的第一次委屈。
然后她从钱骁那里明白了一件事：无论什么时候不舒服了，都要记得跟他说。
……
钱柚回过神，傅易衢和钱骁还在“吵”。
她有点饿了。舔了舔嘴唇，视线往门口飘忽。
“是不是饿了？”
耳边响起温柔清澈的声线，钱柚看向声音的主人，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男生身上穿着七中高中部的校服。
只见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糖果。
各种品种的柠檬味糖果。
钱柚挑挑眉，伸手从他手心里接过几颗，剥开糖纸，含到嘴里，熟悉的柠檬味顿时涌上味蕾。
好甜。
钱柚含着糖朝男生看过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谢谢。”
男生轻轻地点了点头。
“柚柚，我也想吃。”旁边的傅易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缠到她身上，手圈着她的脖子，语气黏黏糊糊跟她要糖吃。
钱骁一个冷眼劈过来，傅易衢顿时僵了。她乖乖坐正，只是语气还是黏黏糊糊的。
“柚柚，我也想吃。”
钱柚刚想给他一颗，旁边的男生不知从哪掏出另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扔到傅易衢面前的桌上。
钱柚瞥了一眼，里面没有柠檬味的。
第16章 关于暗恋
傅易衢和钱骁谈过话后，人又恢复小时候的样子，一走进班里就黏着钱柚不放。
先是跟单七换了位置，——怎么说的暂且不提。
再是体育课跟着她们女生打羽毛球，还非要跟钱柚一队。
体测的时候，钱柚跑800米，他1000米，他还非跟着钱柚身边跑，成绩自然惨不忍睹。
教室，食堂，田径场，钱柚在的地方一定有他的身影。真的说得上一句，走哪跟哪。
晚上和洛一在寝室吐槽：“他是没断奶吗？”
钱柚也没想到傅易衢缠起人来竟然能这么难缠，小时候怎么没这么夸张。不过也可能是她记得不清晰了，他一向缠人。
钱柚：“没吧。”
和洛一哈哈大笑。
这个学期班上周末住校的人不多，钱柚班上就四个，其中包括一个单七。
据单七所说，高考临近，单妈妈特意把人送到学校，美其名曰：古今成大事者，必先磨其心志，动其筋骨，惟于幽闭处静心修炼，方可悟出正经秘籍。
哇喔。
旁人起哄。
啪，啪，啪——
谁听了不说一声好？
高考临近？后面两年多是喂了狗吗？我看你是被喂了屎吧。
和洛一白眼.jpg。
毫不客气。
而且不巧，单妈妈“托孤”任老师的现场，钱柚有幸目睹。如果她记忆没出错，原话应该是：
“我家这猴儿啊，周末一回家就只知道窝房间里玩游戏，皮的很。我和他爸下半年也不在他身边。任老师，你看能不能安排他周末住校呀？也让他看看其他同学是怎么学习的。”
“喔~”和洛一咬着棒棒糖，口齿有些不清地说，“原来你还会打游戏？玩的啥？木木的话我贼六，要不要过几招？”
听闻此言，单七麻溜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眼神冒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料下一秒，后门走进来一个女生。
单七立刻收起过于放荡的笑容，正襟危坐。
哦豁。
李伦苏礼貌性惊叹。
啪，啪，啪——
这才是谁见了不说一声好。
进来的女生是俞期，单七同学暗恋了十多年的女生，更确切的说，是小班+小学+初中+高一半年。
暗恋史比裹脚布还长，但是挺甜，腻了钱柚三年。
单七同学个性鲜明，此为高一七班同学官方认证。
前面说过，单七同学喜欢喝奶茶。
但他还喜欢打篮球，尤其喜欢雨天出去打篮球，偶尔滑那么几跤，因此医务室是他常年的窝居据点。某几次痊愈后曾被任老师按着在烈日下的球场暴打，——以篮球的方式，然后消停一个月又开始猫病复发。
就那么一个跳脱的主儿，背地里却偷偷喜欢前座那个安静的女生——俞期。但在俞期面前，这人完全是另一副嘴脸。
简单两个字，装酷。
但凡俞期坐在前面，他跟和洛一他们可以一个上午说话不超过三句，连笑都带着刻意的收敛。而一旦课间休息时间，女生从教室出去，后一秒本人唠嗑属性就瞬间拉满，拉着前后左右的同学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当女生脚伸进教室又瞬间缄默。
更绝的是他跟同学出去打篮球，无论场上气氛如何如何热烈，只要俞期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脸上张狂的表情也能硬生生沉静下来，控制得滴水不漏。
演员变脸都没他快。
哦，对了，他喝奶茶的时候见到俞期，甚至能控制那副憨得与二哈如出一辙的表情。
那可是他——最爱的——奶——茶——啊！
和洛一日常吐槽。
但久了大家渐渐习以为常，那份暗恋更是除了当事人外，全班都心知肚明。
包括任时安。
而暗恋对象俞雨，性格文静，某种意义上安静到存在感薄弱的地步。
但实际存在感可不低。
班级每期黑板报的主要负责人都是她，校园艺术节绘画项目的稳定夺奖小能手，美术老师赞不绝口的假平平无奇·真绘画小天才，还曾经在全国性绘画竞赛的投稿中多次荣获一二等奖。
和洛一为此还写过他俩的cp文，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体育生x优雅灵性独具匠心小画手。
单七看到设定的时候很不服，说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怎么对体育生的偏见还是那么深，虽然他不是体育生，但他为体育生代言。
然后津津有味看完了这部长达十多万字的口水文，最后提笔在末尾留下评论——
文笔稚嫩，糖量少许，再接再厉。
钱柚一开始还会很疑惑，偶尔问，“你喜欢怎么不说出来？”、 “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或者，“你喜欢她难道不想得到她回应吗？”
单七看着她安静的表情，默认她为安全人士，就悄咪咪告诉了她一些原因。
听完她只想感叹一句，不愧是你，也只有你才能干出这种事。
学生时代，家长和老师对孩子早恋千防万防，生怕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步入社会，父母长辈却开始花样劝相亲婚配，恨不得他们立地成家再三年抱两。
她想，其实都能理解。
但是单七妈妈就格外与众不同。
单七四岁那年，单妈妈刚把她放在幼儿园没个半天吧，就接到了老师的电话。电话那边说她家儿子轻薄人家小姑娘，把人给弄哭了。
好家伙。
等她匆匆赶过去，就看到她家儿子和一个小姑娘各抱着老师的两条腿，一个红着眼躲，一个好奇地追着看。
母子相视一眼，她儿子就跑到她身边，指着小姑娘说：“我喜欢她，为什么亲她她会哭？”
单妈妈赶紧给小姑娘和老师道歉。
等晚上回家，先把父子俩安排在客厅坐着，然后让他那胡子拉碴的老爸亲他个三分钟。
单七一万个不愿意，他爸每次都要拿胡子扎他，疼得要死。
单爸爸笑嘻嘻的过去逗他，扎得他呱呱叫。
最后单妈妈总结，表达喜欢可以，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亲亲这种方式喔。
随着单七长大，单妈妈又说，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不能给别人带去困扰喔。
到升入中学，单妈妈再次叮嘱，早恋可以，但是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喔。
钱柚想，单七模仿他妈妈的这个“喔”字就很有灵性。
她看了看单七认真仔细的眉眼，再正大光明看了他暗恋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写下来的一行字。
——喜欢要因地制宜。
钱柚：……
懂了，但没完全懂。
年少的喜欢大抵是很纯粹的，比如单七。
尚未达到大人口中爱情的程度，浓烈厚积，不至于想起就酸酸涩涩，心脏麻痹，偶尔还会被激起的占有欲刺痛。
也不至于秘而不宣，少年的眼中藏不住蹩脚的演技。
但是存在，是自己确认了的好感，箭头那边有且仅有一个人。
单七的暗恋在被暗恋的人那里是隐秘的，在其他人这里却是张扬的。
每个人对于暗恋的的看法不同。
暗恋是一个人的狂欢，本场不提供酒水饮料。
请你礼貌，我只是心动不是脉动。
没有回应的感情就像酸酸涩涩的柠檬，乙烯也催不动它的成熟。
但兵荒马乱是你自己的，峥嵘是你，蹉跎也是你。
得偿所愿最佳，败兴而归也不必介怀。
但是往往介怀的人是很多的人。
介怀投入的时间，付出的精力，寄不出去的信件，收不回来的感情，然后惋惜，遗憾，后悔，不甘。
更有甚者，即便多年以后终成眷侣，旁人偏偏要替暗恋一方介怀，介怀曾经暗恋的艰涩，或者难过另一方曾经的感情。
但最后还是想说，兵荒马乱是你自己的，峥嵘是你，蹉跎也是你。
但所幸。
单七默默喜欢俞期的第十二年，他们在一起了。
那天红榜高挂，心想事成。
第17章 关于暗恋
周五晚上八点过，单七走进教室，脸上带着轻微擦伤，头发凌乱。
他慢吞吞地挪着步子移到座位坐下，脚习惯性往桌腿边靠，下一秒痛苦地“嘶”了一声。
钱柚停下笔，从桌肚里掏出一片装湿纸巾递给他，头也不偏地问：“你去干嘛了？”
单七撕开包装，嘟囔着回答：“没干嘛。”
“哦，”钱柚往右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写手下的作业，“没干嘛，就是脸划了，顺便瘸了个腿。”
太明显，——脸上挂彩，走路姿势“扭扭捏捏”，她想不注意到都难。
单七听完一噎，也不反驳，手扯着湿纸往脸上的伤口怼。果然，钱柚听到旁边三声声调不同的“嘶”，颇有点抑扬顿挫的味道。
“你有没有镜子？”单七问。
她把手臂往桌肚里再次伸了伸，掏出一面青绿色外壳的小镜子递给他。
“谢了。”
身高腿长的单七顶着一张破相的脸挤在小镜子前，手扯着湿纸去擦拭伤口处的血丝，动作笨拙，疼得龇牙咧嘴。
钱柚突然想起一件事，出声：“友情提示，任老周天要回来了。”
“啊，是吗。”单七语调不在怕似的，然后把湿纸投到窗台上的纸垃圾篓——和洛一给钱柚“定制”的，“啧，不弄了，麻烦。”
然后掏出物理题册，翻开，打开草稿纸就开始刷，全然不似刚刚语气里的痞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