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熙夹了一筷子菜,闻言冷哼一声,有些嘲讽的意味:“我二叔都躺在床上了,还得替他们背黑锅。”
二叔前些年因为高血压导致突发脑出血,后来虽然抢救过来了,终究留下了些后遗症,这些年就一直留在国外疗养复建。他说罢又想起一件事,叮嘱道:“这些事你别跟燕子说,她知道了也是心里添堵。”
罗启航笑道:“燕子早就放过话,说你二叔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她那脾气,说句不好听的,你二叔就是哪天没了,她也未必肯掉两滴眼泪。”
郑旭存听到这,忍不住朝罗启航发牢骚:“你媳妇儿也真是的,好歹是亲爸,能有多大的仇啊?”
罗启航不甘示弱,回敬道:“我媳妇儿说了,有这么一个爸,还不如没有呢。”
许成熙虽然多少些内情,但不愿背地里编排长辈,只摆了摆手说:“确实是我二叔从前对不起燕子和她妈妈。咱们没设身处地经历过那些,也犯不着去评判。”
说到这,郑旭存一拍脑袋,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前一阵子我上巴黎那什么莫里斯酒店吃个下午茶,碰见你二婶跟一男的也在那。好家伙,俩人那叫个柔情蜜意。那么大岁数了,吃个蛋糕还互相喂。”说着抖了抖肩膀,仿佛一想起来就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夫妻俩背地里另外养着情人,这种事他们都见惯了,何况二叔身体健康的时候也从没少过风流韵事,这回连许成熙也没当回事,反而关注起别的:“不对啊,旭存,你什么时候上巴黎去了?还吃下午茶,活得这么精致?”
罗启航倒了杯酒,抢着说:“旭存哪儿像是那么懂浪漫的人,是那琳妹妹想去吧?”
郑旭存干笑了两声,倒也不跟他们遮遮掩掩:“不是她,换了一个。”
许成熙虽然知道他这个性,也忍不住打趣:“你这换得也太快了。”
郑旭存喝了口酒,摇头晃脑地感叹:“这琳妹妹啊,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少。我要是再不留神,哪天让她算计了都不知道。”
罗启航恰好拿着酒瓶,便又给他满上,一边说:“二十岁的小姑娘,至于吗?再会算计,能算得过你?”
郑旭存一摆手:“别提了,她说不用我戴套,她自己吃药就行,我趁她睡着了一看那药瓶,合着里头装的都是维生素。背地里跟我耍心眼,就这还谈个什么劲儿。”
几年前就闹出过这么一回事,郑旭存当时的小情人仗着怀孕,跑到他家里去闹。那时他刚结婚,他家老太爷在亲家面前抹不开面子,只得亲自出面替儿子善后,破了一大笔财换那姑娘知难而退,连带着郑旭存也被狠狠教训一顿,从此谨慎了不少。
许成熙笑着提醒他:“这话说的,你对人家难道就真心实意了?”
罗启航也在旁边附和。郑旭存放下筷子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赞同:“说得也是。”
他这么一说,逗得那两个人都笑起来。罗启航一拍桌子,凑趣道:“旭存,你这真是我们家燕子说的,渣得明明白白。”
连喝过好几杯酒,郑旭存忽然叹了口气,竟有几分惆怅:“说实话,要真是我特喜欢的姑娘,生也就生了,大不了我偷摸养在外面。就琳妹妹这样的,还是算了。”
许成熙与他虽然关系不错,却向来不赞同他对妻子的态度,又因为喝了酒,也比平时放开了不少,便笑话他:“又不是你生,说得好像多大的恩典一样。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子,难不成不是你特喜欢的姑娘生的,你就不养着了?”
罗启航却起哄道:“敢情你还有特喜欢的姑娘呐?旭存,没看出来啊。”
郑旭存认真想了想,竟赞同道:“目前来讲,还真没出现。唉,你们要是看见合适的,想着帮我介绍一个。说不定哪天就能碰见呢。”
许成熙拿毛巾擦了擦手,闻言觉得好笑,呛他道:“再说是开放式婚姻,你好歹也是结了婚的人,就算有合适的,我们也不能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啊。”
罗启航也损他:“就是,看看成熙他二叔,你可悠着点,别风流一辈子,到老了晚节不保,整天苦哈哈地看着媳妇儿脸色过日子。”
郑旭存当即不乐意了,瞪他一眼:“去去去,吃菜吃菜,这么好的菜都堵不上你的嘴。真是,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第19章
谢明舒在工作室里待了一个月,跟同事们也越混越熟。她一来就赶上了一个公司的外包项目,忙活了许久才算做出能让对方满意的成果,她们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天吃饭时,芳姐忽然问:“小孟,你那男朋友呢,怎么好些天都没见了?”
孟琳还是笑嘻嘻的:“就算是分手了吧。”
郑旭存什么德行,谢明舒是知道的,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分就分了吧。”
孟琳顺势把头往她肩上一靠,仰着脸对她笑了笑。
芳姐却不知情,忍不住追问:“让你说的,什么叫就算分手啊?”
孟琳正拿着筷子挑出肥肉,听了这话只耸耸肩:“他不来找我了嘛,听说是身边有别人了。那我又何必追着他呢。”
谢明舒一向不评价他人的私事,只笑着安慰她:“那就算了嘛,咱们小孟将来找个更好的。”
孟琳吃了两口饭,听她这话又嘻嘻一笑:“嗨,反正我也是玩玩而已。他图我年轻,我图他有钱,那阵子兴头过去了,就一拍两散,将来再见面,就当是年轻时候犯的浑。”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嘴上说得越潇洒,到底做不出那么圆融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出几分不甘。芳姐意味深长打量着小姑娘,看了好几眼才说了句:“你倒是看得开。”
谢明舒见孟琳脸色多少有几分低落,赶忙岔开话题问:“芳姐,咱们接下来是要办一个作品展览吗?”
他们这工作室人虽不多,每年却还要找个地方办一场作品展。今年因为扩大规模,新招来几个人,领导对他们颇为重视,一早就特意嘱咐他们把近几年的优秀作品都展示出来。
芳姐但凡说起工作,就是个最一丝不苟的人。闻言点了点头,再不管孟琳的感情纠葛,细细跟谢明舒讲起展览主题和作品要求,又问她:“你这么些年在国外的工作室,有没有什么比较拿得出手的作品?”
谢明舒正要答话,忽然前台值班的小姑娘来找她,说是外头有个人要见她。她跟着小姑娘来到会客室,那人正坐在桌边,手里捏着一次性纸杯,眼睛看向窗外。
转过头,居然是周蕙兰。
谢明舒愣了一下,便笑着走上去:“周阿姨,中午好。”
周蕙兰扶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依旧是满眼慈爱,几乎要落下泪来:“明舒,你好啊,阿姨好些年没见着你了。”
许成熙的亲生父母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她,相安无事的那几年里,待她虽然虽然还算亲切,却总是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反而是周阿姨对她这个外来人向来不错。
连当初她走的时候,也是周阿姨忍不住为她说了几句公道话,还招来老爷子一顿训斥。她虽然做不了什么,心里总是念着这份好。
周蕙兰又问起她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谢明舒一一回答了,又问起她。周蕙兰却没说自己,先说了一句:“老太太……头些年没了。”
谢明舒着实吃了一惊。她在国外时没怎么关注过这边的消息,加上许家处事低调,竟是一点都没听说。她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走后的第二年,”周蕙兰犹豫了一下,才说:“老太太爬山的时候摔了一跤,回来就不太好了,没熬几个月,人就没了。”
许老太太笃信佛教,自大儿子出事后更是访遍了附近的佛寺。人走了这么多年,谢明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轻轻说了句:“节哀。”
周蕙兰点点头,忽然有几分不好意思,两手抻着衣服下摆,犹豫着说:“后来我就跟老爷子……都这么大岁数了,凑合着过日子,也没领证,就摆了顿酒。”
其实周蕙兰今年也不过五十出头,只是多年来的操劳和生活的艰辛难免让她显得满面沧桑。她的丈夫多年前就去世了,一个人背井离乡到北京来当保姆,连还在上学的女儿也只能放在公婆家里。
谢明舒还记得,周蕙兰曾趁学校放暑假,将女儿带到许家来过两次,老太太还叫她和许安南拿了几件没怎么穿过的衣服送给小姑娘。倒是老爷子十分不屑,拦不住老伴盛情邀请,便把气都撒在别人头上,觉得周蕙兰没有做保姆的规矩,连带着将她女儿也当做小保姆使唤,渐渐地周蕙兰就不再带女儿过来了。
见她面色尴尬,谢明舒也没有再问下去,便善意地转了个话题:“倩倩怎么样了?”
周蕙兰说起女儿,笑得十分舒心:“好,好着呢。读了好些年书,今年该毕业了,也是大姑娘了。”又说了几件女儿的趣事,笑得脸上都挤出了皱纹。
笑过之后,便是一瞬间空虚得几近可怕的沉默。刚才的笑语仿佛还在屋子里回荡,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脸上又渐渐挂上了平时那张淡漠麻木的面具。
谢明舒顿了一顿,神色平静地问:“周阿姨,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她还不至于相信周蕙兰中午找到她这里,就是为了跟她叙旧。
周蕙兰听她这样一问,神色反而松弛了些,试探着说:“是老爷子让我过来的,老爷子……想见你一面。”
谢明舒欣然点头,大方地问:“什么时间?”
这也难怪了,他们这间工作室在业内也算小有名声,老爷子想找到她并非什么难事。她没想过要躲着,既然回来了,那早晚要来这么一遭。
周蕙兰知道她是答应的意思,面上却仍为难着:“就今天晚上,老爷子说他左右也没事,等你什么时候下了班,就让司机送你过去。”
这话多少有些霸道,全然不顾谢明舒当晚有没有其他事。她也提醒过,但老爷子独断专行了一辈子,自然不会考虑别人的安排。
谢明舒不由得冷笑,这老爷子的个性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周蕙兰见她变了脸色,心里也有些替她不平,便探着头凑到她身边,低声说:“阿姨心疼你,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老爷子都那么大岁数了,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你就稍微顺着他一点,没有坏处的。他要是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你当没听见也就完了。”
谢明舒知道她的好意,笑着说:“我知道,谢谢周阿姨。”略想了想,又说:“我今天下班后有点急事,必须得回家一趟。不如您把地方告诉我,我从家里直接开车过去。”
周蕙兰见她全盘答应下来,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起身笑着说:“行,那我跟老爷子说一声。”说着,又道不耽误她的工作,便起身离去了。
谢明舒去学校接了女儿回家,恰好家里的阿姨也刚做好饭。她没什么食欲,草草吃了几口,哄好了女儿,便拿上包开车赶到老爷子说的地点。
她进包厢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到了,看着她坐下,便端起茶杯冷冷地说:“年纪不大,架子倒不小。跟长辈见面也不知道提前出门,还让做长辈的在这等着你。”
谢明舒淡淡一笑,神色平静:“您约的突然,我回了趟家就立刻过来了。没想到赶上晚高峰,让您久等。”
老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是回答。
谢明舒见他不说话,便自己拿了一只茶杯,取了温在暖炉上的小茶壶慢慢倒上茶,将茶杯半捧在手上轻轻吹着。四月的天气已经转暖不少,她却发觉自己的手指尖已经冰冷。明明是做好了准备才坐在老爷子的面前,现下却仍感到心底压抑的恐惧一阵阵袭来。
幸好那茶水逐渐透过茶杯泛出热来,她浅浅喝了一口,感觉到茶水的温热伴随着些令人清醒的痛觉从喉咙滑过,留下一阵熨帖的暖意,让她因恐惧而游离的心绪一点点安定下来。
老爷子上下打量着她,刻薄地说了句:“这么些年没见,你显老了不少啊。”
谢明舒不愿为这点事起口舌之争:“让您见笑了。既然长了这么多岁数,也难免比从前显老了。”
老爷子点头:“可不是么。”又问她:“这老些年你都上哪儿去了?”
谢明舒简短地说:“我在美国待了几年,又去了意大利。”
“这些年都没回过国?”
“没有。”
老爷子仍旧打量着她,谢明舒仍将茶杯捧在手里,神色如常,听见老爷子颇带恶意地问:“既然这么些年都没回来过,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她礼貌地微笑:“我是去意大利读书,在那边留了几年,恰好在国内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能有幸进姜老师的工作室,这样的机会要是错过,未免就太可惜了。”
老爷子撇撇嘴,轻蔑地一笑:“不就是个画画儿的地方,去哪儿画不是画。”
这位老爷子从年轻时就看不起文艺工作者,将他们的工作都当成对社会没什么用的人聚在一起的无病呻吟。跟抱定这样观点的人辩论实在没什么意思,谢明舒只当做没听见,略加思索才说:“当然也不全是这个原因,还有我女儿……”
老爷子却忽然打断她,重复道:“你女儿?”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一变,眼角余光往屋子四周一扫,又回过神来,紧紧盯着她,却不再说话。
谢明舒自然知道老爷子想到了什么,她心里仿佛含了一种报复似的快意,却装作无知无觉,仍旧神色平常地说:“我女儿今年该上小学了,我就想着还是带她回来,在这边读书,能比在国外多学点东西。”
第20章
老爷子仍旧盯着她没有说话,脸上隐约可见几分怀疑。谢明舒放下茶杯,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老爷子:“您看,这两天我刚好给我女儿办好入学的手续。”
那张入学证明上写了谢云馨的出生日期,照片旁边盖了鲜艳的学校公章。
老爷子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拿过那张表细细看着。她在旁边解释道:“我女儿生在美国,是美籍,所以入学手续比别的孩子复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