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脸淡定地抛出这个消息,许成熙始料未及,纵使掩饰得再好,也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明舒……?那,她的那个订婚对象?”
“我没见过,明舒姐说那男的不知道,”秦嘉娴说着便冷笑:“不过男的嘛,基本都那一德行。自己干过什么,心里还没点儿吊数?无非是这苦不用他受,所以他不当一回事儿。嗨,趴人身上爽十分钟跟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能一样吗?”
都说感同身受,可是没有身受,又哪里来的感同?慷她人之慨的时候一个个都口若悬河,吐沫横飞,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是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多疼的。
见她眼神古怪盯着自己,许成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连忙掩饰着说:“你说的我都理解,不过……这也不能一概而论。”
秦嘉娴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声:“也是,大部分人哪儿有十分钟,几十秒完事儿。”
他指的是第一句,她却显然理解成了最后一句。许成熙从没见过她这样的女人,大白天当着他的面也能面不改色说起这些,几乎像个男人一样粗鲁又口无遮拦。他心里本就乱得很,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秦嘉娴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剥开棒棒糖的糖纸,“得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得上去了。”
“秦……小娴,”见她要走,许成熙迅速调整好情绪,学着谢明舒的样子称呼她,郑重道:“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秦嘉娴一撇嘴:“您客气,别回头把我卖了就行。回见吧您呐。”
她叼着棒棒糖回到客厅时,林念正在自顾自夸奖杨繁:“没想到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还挺居家,不光做饭是一把好手,看给你家收拾得多干净,比你们家那个阿姨还认真。”
谢明舒听她越说越起劲,忽然问:“念念,是你告诉他的?”
林念愣了一下,脸上显出几分不自然:“这不是今天上午老杨给我打电话说你病了,还说得挺严重,完后我一翻通讯录正好看见他,就想起来了。我们都上班走不开,就说先让他过来看一眼,我可没想指使他来干活啊。”
她是有点私心,更多也是不放心谢明舒的缘故。
秦嘉娴一撩T恤下摆,豪迈地往单人沙发上一坐,插嘴道:“这小子是不是有个花名,我记得容容那天叫他什么来着?”
谢明舒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花名,那是他的外文名,叫查尔斯。”
秦嘉娴听了,一脸若有所思:“哦,这名儿起得可真好。”
林念知道她有多不喜欢杨繁,奇道:“一个英文名,哪里好了?”
“发音好啊,我看他也挺茶的,”秦嘉娴翻了个白眼,想想又补充道:“还是六十年陈酿的发酵绿茶。”
“还陈酿,你以为是酒啊?”谢明舒忍不住笑出了声,笑过又说:“小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不过他好歹救过容容一次,你口下留情。”
“留情?我挺留情的啊,这不是用他说话的方式说他么,”秦嘉娴说。
林念没理会她们俩的打岔,忽然说:“明舒,你觉没觉得,他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谢明舒吓得倒吸了一口气,连连摆手道:“他还是小孩子的脾气,就跟容容似的。爱出风头,又爱跟人别苗头,老是希望所有人都只关注他,得不到关注就爱耍点小性子,有时候就显得不懂事,你别多想。”
林念摇头:“我看不像,他找我打听过好几回你以前的事,还问我他要是想追你,我怎么看。那话虽然是开玩笑说的,但我感觉他还有点认真。明舒,你觉得呢?”
谢明舒仍旧推辞:“他太小了,在我心里就跟容容差不多,我真没往这里想过。”
“是挺嫩的,”秦嘉娴无聊地转着拇指,一句话就把她们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她仍旧面不改色道:“那个呢,又太老,头发都白了,还得隔一阵儿就去染染。”
谢明舒垂下目光,轻声说:“成熙他……其实就比我大三岁,哪里老了。”
从今年三月再次与他相见的那一天起,她便隐约觉得这些年他或许过得并不容易。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她是最了解他的,旁人都觉得他掌管着家族企业,生活必定顺风顺水;可她知道,那些人眼中的殊荣于他却是不得不承担的重担,甚至于这羡慕本身,也成了压在重担上的一块砝码。就算他说出实情,他们也只会当做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何况这么些年,他在内要顶着他父亲误解和压力,在外又被当做跟父兄一样的人,谢明舒想起刚才他说过的话和他看着她时那坚定的神情,与那双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眼睛渐渐重合,她更觉得自己坚定了许久的心意似乎产生了一丝动摇。脸上微微有些发热,但一想到当着好友的面,她又赶紧将那些胡思乱想都抛到脑后。
“那行吧,也没太老,就是长得真有点着急。”秦嘉娴从善如流。
林念叹了口气,有些失望道:“我看出来了,你还是忘不了他。”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他,”谢明舒忽然低声说。
林念刚要说话,就看见对面秦嘉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神情变化莫测,不禁出声叫她:“小娴,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秦嘉娴咳了两声,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在担心明舒姐的终身幸福。”她不喜欢男人,也没什么了解,是以刚才那一瞬间她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
说是没太老,可是都快四十的老男人,他到底还行不行啊?
从谢明舒家出来,林念心里有气,走得飞快,秦嘉娴也不见怎么着急,却仗着腿长始终稳稳地跟在她身后。走到门口,林念猛地转身,怒道:“小娴,你干嘛那么向着他?”
秦嘉娴一脸无辜:“谁啊?”想了想才说:“哦,许成熙啊?”
“不就是他吗,还能有谁?”林念白了她一眼。
秦嘉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哎呀,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原来是不喜欢他,可这不是对比产生美吗。反正明舒姐现在也没有男朋友,就让他们俩竞争上岗,各凭本事。你向着杨繁,那我就向着另一个,这才算公平竞争嘛。”
林念心说,你明舒姐那心都偏得没边了,哪儿来的公平竞争。她这样想着,语气却缓和下来:“小娴,我不是向着谁,是你不知道许成熙家里那堆破事。摊上那么个爸,往后这日子过得能不糟心吗?明舒都吃过一次亏了,你还想让她吃第二次吗?”
秦嘉娴不以为然道:“我知道啊,可是误会都解开了,那老家伙还能作出什么妖?再说明舒姐是跟他过日子,又不是跟他爸过日子。门一关大不了别来往呗,难不成有血缘关系就得一辈子锁死了?没道理啊。”
听她说得这么豁达,林念张了张嘴,忽然灰心道:“小娴,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想的。对象找得不好还可以离婚,只要财产分得明白也就没什么纠葛了。可是父母呢,”她怔怔地看着秦嘉娴,茫然地问:“难道还能把身上一半的血放出去还给他们吗?”
秦嘉娴一脸不解:“血是自己身体造出来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父母把孩子生下来,是因为他们自己想生,又不是孩子求着他们生的,难道还欠他们的啊?”她转了转手里的车钥匙,潇洒道:“我先走了。”
她说着就拍了拍林念的肩膀,自己上了车。林念愣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第47章
郑旭存推门进来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包厢。他数了数桌上的瓶子,抬手拦住了正在倒酒的许成熙:“你干嘛呢?叫我过来喝酒,我不就晚到了一会儿,你喝几杯了?就你那酒量,桌上这些要是都喝完,我直接给你叫救护车算了。”
许成熙将刚斟满的一杯酒推到他面前:“那这给你,我不喝了。”
郑旭存在他身边坐下,端起酒杯喝了两口,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无奈道:“说吧,就这么几天,谢明舒又怎么了?是找对象了还是要跟别人结婚了?”
许成熙揉了揉额角,苦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她的事?”
郑旭存白了他一眼:“你就那么点出息,不为她能为谁。要是老罗在就好了,他还能劝劝你,”说着又感叹:“唉,都快仨月了,你说老罗这孙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许成熙知道他有意引开话题,勉强笑了笑道:“论感情,我们俩哪有你情史丰富,老罗跟燕子先前吵架,不也是来找你咨询。”
郑旭存放下酒杯,夸口道:“那真不是我说,你们俩加起来,都未必能赶得上我的零头,”见许成熙还是先前那副样子,叹了口气说:“得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还是赶紧说说怎么回事吧。”
许成熙慢慢沉下了脸色,忽然拿起一个空酒瓶猛地向墙上砸去,只听一声脆响,那精致的酒瓶就化作了一堆零落在地上的碎片。郑旭存吓了一跳,当下便有守在门外的服务员敲门问:“先生,您这里出了什么事吗?”
郑旭存转头看向许成熙,他平复了情绪,淡淡地说:“对不起,我刚刚手滑了,你们一会儿再进来收拾吧。”
那服务员应了一声又下去了,郑旭存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安慰道:“甭管什么事,发泄出来就好,老这么憋着也不行。”见他捂着脸,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难不成真让我说准了?”
许成熙放下手看着地板,语气苦涩茫然:“我这样珍爱的人,我却没有福气跟她在一起。可是为什么,有人那么幸运,那么让我羡慕,却不肯珍惜她?”
郑旭存知道猜错了意思,这才松了口气,关切道:“你说的云里雾里的,怎么了?”
“明舒生病了,我去看她,正好碰上她的朋友,”许成熙勉强振作起来,将秦嘉娴告诉他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郑旭存一拍桌子骂道:“这算什么男人,还是不是个东西?”
他连连骂了好几句,反倒是许成熙先平静下来,神情复杂道:“先前知道明舒跟别人有了孩子,我心里嫉妒得不行,可是听说那个人竟然对明舒不好,我又挺难受的。”
郑旭存原不过是想为他出出气,当即打岔:“得,我明白了,那就是不管人家过得好还是不好,你都得难受是不是?”
“我当然希望她能过得好,”许成熙打断他,哑着嗓子说:“我一直想,从前是我对不起她,我那时候太年轻了,自己家里的事都没有处理好,就一心想着跟她早点结婚,结果害得她受了那么多委屈。我希望她找一个能好好待她的人,能比我待她还要好,那我也就安心了。可是……”他说到这里,喉间几乎哽住。
“可是那个人对她不好,至少远远比不上你,甚至还不如老给你添堵的那小崽子,”郑旭存想起杨繁,话题一转又说起他:“不是我马后炮,当初你把那照片给我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那小崽子看着就不像明舒会喜欢的人。”
许成熙勉强笑笑,问他:“那你说她喜欢什么样的?”
郑旭存不假思索道:“你这样的啊,”又怕他不信,一脸正经地说:“明舒跟你一样,是个念旧情的人。我以我这么多年的情史发誓,她对你,绝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许成熙想到昨晚她迷蒙中的种种举动,语气有几分辛酸:“已经四个月了,旭存,从我在医院碰见她,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我不敢指望她能再接受我,甚至我家里的这个死结一时解不开,我都不敢去想有没有可能再追回她。”
郑旭存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也有些心疼:“成熙,你哥那事儿我不做评价,可是你也为你爸卖命这么多年了,该为你自己想想。”
许成熙闭上眼睛,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是啊,这么多年,我也真的够了。”
谢明舒第二天就照常去上班,中午接到了乔颖珊的问候电话。她在电话里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怯生生地问:“明舒姐,我能跟你见一面吗?”
谢明舒下了班赶到约定的咖啡店,乔颖珊坐在靠窗的卡座上,手里捧着杯热巧克力小口小口地喝。她在对面坐下,歉意道:“路上碰到好几个红灯,让你久等了。”
乔颖珊红着脸说:“没关系,是我临时说要见面。听我老公说明舒姐生病了,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上班了。”
“就是淋了雨发烧,休息一天就好了,”她笑着说。
乔颖珊打开背包,像献宝似地拿出几个小瓶子在桌上摆成一排:“先前答应你的,这是我师兄他们新研发出来的香水,还没正经上市,我找他要了几瓶。”
谢明舒没想到随口一句话竟让她当了真,心里有些感动,一再地谢过了,听她逐个介绍那几瓶香水的大致成分和用途。乔颖珊本来是个最腼腆不过的人,说起这些专业知识倒是滔滔不绝,谢明舒听不懂太多,只好报以微笑。
“我那位师兄也很厉害,”乔颖珊话锋一转,满脸钦佩:“他读的是六年制的学位,当时听说他打算继续在本校读博,导师们也很看好他,后来好像他家里想让他出去看看,就去了国外的一所学校,还拿到了一大笔奖学金。”
谢明舒听得肃然起敬:“你师兄真是好厉害。”又向她笑道:“当然,你是他同门师妹,你也很厉害。”她隐约觉得乔颖珊今天有些激动,连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服务员端上了她刚点的雪顶咖啡,谢明舒浅尝了一口,听见对面乔颖珊低声说:“明舒姐,我好像怀孕了。”
“这是好事啊,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谢明舒连声祝贺,看她脸上没什么喜色,以为她并不想现在生孩子,尴尬地笑了笑道:“抱歉,我都忘了你还在读书。”
乔颖珊摇头:“不是那个,”想想又说:“还没去查,我买了好几个验孕棒来试,结果不太一样,我上网去查了,人家说我本来月经就不太准,可能用这个检测效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