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见了杨繁,想到他那张绵里藏针的嘴,许成熙忽然有些头痛。
里间传来谢明舒的声音:“小繁,是快递吗?”
杨繁转头说:“不是快递,姐,是许哥来了,”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像个主人似地将他迎进门,还热情地为他拿了双拖鞋。
谢明舒一身居家服从画室里走出来,看见他时到底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昨天你烧得那么高,我还是得来看看才放心,”他边说边打量她,她虽然脸色还有些疲惫,精神倒是恢复了不少。
旁边的杨繁忽然笑着插嘴:“说到这个,我上夜班上到天亮,今天才知道这事。听说许哥昨天一直陪明舒姐在医院输完液才走,真是得好好谢谢许哥呢。”
许成熙沉默片刻,不明白他这样越俎代庖的感谢究竟是何用意,心里有些好笑,更觉得犯不着跟他计较,只说:“你上夜班也是辛苦。”
杨繁听见这话,不免又疑心起他在暗讽自己从他的点心店辞职一事,正要反驳两句,谢明舒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小繁,你听那砂锅是不是扑了?”
杨繁顿时一愣,还要再说什么,她却诚恳道:“我们家那灶台不知道为什么,烧菜煲汤总容易扑,阿姨跟我说了好几次,就是我最近有点忙,还没来得及请人来修。”
她这话已经暗示得很明显,杨繁脸上有些挂不住,偏他还勉强维持着:“可不是呢,我差点就给忘了。”转向许成熙,扬起脸一笑:“这砂锅不比电饭煲,我得一直看着。可是话又说回来,麻烦是麻烦些,正经熬粥还真得靠它。许哥,那我先去看看,你慢坐。”没等她再说什么,就向厨房走去。
厨房的门一关,客厅里安静下来,谢明舒歉意道:“小繁这孩子就是争强好胜的,有时候心眼儿也小,前些天听见容容说喜欢中文学校里的一个男老师,他为这都要吃一回醋,跟容容闹会儿脾气。”
他微微一惊,随即笑道:“果然是年轻人,还是意气盛。”
她也笑道:“小繁他就这性子,有时候一激动说话不过脑子,本心倒不坏。我回头跟他说说,你别为这事生气。”
“没关系的,”他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言不由衷道:“今天是我唐突了。”
谢明舒本想从柜子里拿他爱喝的茶叶泡茶,又想到现在已经是傍晚,他昨天还熬了夜,不宜再喝茶,便取出只杯子,接了水递到他手上:“你昨天熬到后半夜,今天一早上又得起来开会,有什么事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何必还要跑一趟呢。”
他笑着说:“我要是打电话来问你,你肯定会说没事,”就像昨天那样,他在心里补全。随即有些心虚地拍了拍装手机的衣兜:“本来我也想路上给你打电话说一声的,谁知道下午一直开会忘了充电,手机没电了。”
第45章
谢明舒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并没有说破,只是微微一笑:“输完液就没什么事了,今天又休息了一天,已经不烧了。”
许成熙看了眼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没话找话地叮嘱:“夏天感冒发烧是最难受的,虽然热,这几天也尽量别开空调,别还没好全又热伤风了。”
她抿嘴一笑:“我知道,”顿了顿又歉意道:“昨天回来的时候太晚了,我都忘了问你,在医院帮我垫了多少钱?我现在还给你吧。”
“不用,真没多少钱,”他连忙摆手,“你不用老是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他既然坚持,她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笑笑说:“那也行,看你这阵子挺忙的,等你什么时候闲下来一些,我请你吃个饭。”
见他答应下来,谢明舒从抽屉里取了个纸包递过去。他捏了捏那纸包,不明所以地问:“这是什么?”
“磨碎的酸枣仁,”她看着他,装作平静的样子,“昨天输液的时候,坐我对面的奶奶跟我说的,可以安神助眠。”
许成熙从小就是这样,压力大的时候便睡不好觉。不知他夜里才睡了几个小时,现在眼睛里都是红血丝,面色也有些憔悴,谢明舒不禁有些心疼。“这几次见面看你都挺疲惫的,最近年中,估计你压力也大。我中午出去买菜,就顺手买了点。你先试试,让你家里人睡前拿酸枣仁给你煮点水喝,或者煮粥的时候放进去点也行,”她轻声嘱咐。
他这人明明对别人很细心,却向来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只能指望身边人体恤他。还记得他们刚结婚那阵子,他才从哥哥那里接手一整个公司,每天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常常半宿都睡不着觉,一开始还不肯让她知道。
“我没有家里人,”许成熙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没有明白地说出来,他却猜到了她的弦外之音。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现在自己住,家里没有别人。”
谢明舒有些惊讶:“可是上次你父亲跟我说……”
“我知道我爸跟你说,我要结婚了。是我爸想让我结婚,我爸他看中了一位姑娘,或者说,看中了人家背后跟银行的关系,想要靠跟人家结亲来巩固关系,但是我没有这个打算,”他一鼓作气地说下去,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明舒,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一回,我不会再任他摆布了。”
谢明舒一时语塞,他就那样看着她,目光坚定而热烈。她在他的瞳仁中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杨繁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他打开门说:“念念姐,小娴姐,你们可算来了。”
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一起回头,林念一看见许成熙便习惯性地皱起眉,或许是想到他昨天送她去医院的功劳,这回难得没有说什么,只当做没看见。秦嘉娴抱起胳膊,来回打量着随谢明舒走过来的他和站在门边的杨繁,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
林念拉着谢明舒的手上下打量,又问了她的情况,埋怨道:“你烧得那么高都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今天一早上听老杨说,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谢明舒笑道:“你最近忙嘛,难得有个周末不加班。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淋了雨有点发烧,现在都好了。”
“那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林念打断她,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许成熙,忽然警觉道:“你也是,明知道前天要下大雨,你说你没事儿怎么跑到房山那地方去了呢?”
偏偏还是被他送去的医院,连自己这个好友都是隔了一天才知道。
许成熙心里有愧,正要说话,她却抢先开口:“那天确实有点事,帮一位同事送点东西,人家先前没少帮我,我也不好推脱。”
她说得诚恳,林念就信了几分,又看向许成熙,他连忙解释:“我昨天正好有工作上的事,给明舒打了个电话,才听说她生病了。我不知道怎么能联系到你们,就请了一位女同事来帮忙。”
林念见他还算安分,便说:“哦,那谢谢你了。”语气虽然还有些生硬,到底比从前缓和了不少。许成熙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林念又想起谢云馨,哀怨道:“我干闺女这一走,两三个礼拜都见不着了。”
谢明舒拿出手机给她看带队老师发来的照片,秦嘉娴向来不喜欢孩子,自顾自坐在一边看手机。许成熙倒是想看,只是当着林念的面不敢直接凑过去。她们两人来回翻看着,忽然闻到一阵甜香味,林念吸着鼻子说:“好香啊。”
杨繁端着个托盘走过来,抿嘴笑道:“我刚熬好了桂圆红枣粥,念念姐,小娴姐,还有许哥,你们一块来尝尝。”说着将托盘里的一碗碗粥并几碟清爽的小菜放到他们面前。
林念最喜欢美食,见那粥熬得色泽金黄,上面浮着的红枣桂圆颜色鲜亮,当下食欲大动,拿过勺子喝了两口,由衷称赞道:“真不错,小米粥养人,也是最不好熬的,小繁这手艺比我们家门口那粥店还强。”
杨繁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她的夸赞:“那是,我用砂锅熬了一下午呢。那些粥店我也去过,为了省时间,就只会往粥里加碱,都成碱米粥了。念念姐要是喜欢,有空就常来,我多给你们做点。”
……说得好像这是他家一样,许成熙这么想着,一转头看见秦嘉娴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一手端着碗,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脸上明晃晃地写了看戏两个大字。他额角跳了跳,垂下目光看向地面。
他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却不妨杨繁一直注意着他的动向,见状便关切地问:“许哥怎么不喝呀?是不是不合口味?”
“没有,这粥看着就很好,不过我对桂圆过敏,今天没有口福了。”他微微欠身。
杨繁向来多心,总觉得别人也跟他一样爱钻牛角尖,脸上闪过一丝别扭:“哟,我还头一次听说有对这个过敏的。许哥要是不说,我以为你看不上我的手艺呢。”
“成熙对荔枝桂圆这类的东西都过敏,从小就是,”谢明舒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杨繁当即拍了下脑袋,歉意地向他笑笑:“我是想着现在正好桂圆上市,来的路上就顺便买了点,没想到许哥今天会过来,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只是微微点头,谢明舒也没有说话,低下头用小勺搅着碗里的粥。杨繁见了,也顾不上喝粥,摘了围裙坐到她身边,拿过她面前的碗一脸贤惠道:“我都忘了明舒姐怕烫,我来吧。”说着便端起碗,一边用勺子搅一边轻轻吹着。他坐的位置也很是巧妙,正好将许成熙望向她的目光挡去了大半。
谢明舒过意不去,连忙说:“多大点事,你都忙半天了,我自己来就行。”
他却不肯相让,笑着说:“明舒姐是病号,安心等我们伺候就行了。”
“那我来吧,”她正要说话,从进门开始一直没怎么出声的秦嘉娴终于忍不住,径直走过来拿过杨繁手里的碗,虽然克制着,不自觉地皱起眉:“你不是一会儿还得去上班吗,赶紧吃点东西吧,别耽误了你晚上的班。”
语气虽然还算和善,但她显然不是个善于掩饰情绪的人。许成熙看得出,如果不是为着他是谢明舒的朋友,又好心给他们熬了粥,她估计会当场翻脸损人。
杨繁也察觉到了她的不满,当下语气便弱了两分,怯怯道:“小娴姐,我上班的地方离这儿挺近的,过会儿再走也来得及。”
秦嘉娴拿勺搅着粥,气定神闲地说:“今儿可不行,外边堵着呢,迟到就不好了。”
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引得谢明舒都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终于还是没说什么。这事是因她而起,两边都是她的朋友,虽然杨繁话中带刺在先,但他好心在她家忙活了一个下午,她自然也不好帮着秦嘉娴说什么,只得装没听见。
见她不说话,杨繁便露出一脸无辜像,看向旁边的林念。林念接收到他求助的目光,咳了一声,出面打圆场:“小娴说的也没错,你都忙活半天了,快歇会儿吧,也让我们出出力,”又转头说秦嘉娴:“你也是,上班的时候跟代码较劲,下班了就先放下,别把气带出来,看把人家孩子都吓着了。”
秦嘉娴暗中翻了个白眼,将碗塞到谢明舒手里:“差不多了,也别喝太凉的。”
这么闹完一出,杨繁到底还是多坐了会儿。他前脚刚走,秦嘉娴也说烟瘾犯了要下去抽根烟,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林念跟谢明舒东拉西扯,说的多是从前班里同学的事,许成熙插不上话,知道自己多余,只好找个借口告辞离开。
第46章
刚走出院门,忽然被人叫住。许成熙一回头,却是秦嘉娴走到他面前,他连忙点头示意:“秦小姐。”
“别介,可别介,”秦嘉娴连忙伸手制止:“叫我名儿就行了,别什么小姐女士,我听着瘆得慌。”说着抖了抖肩膀,看了眼手表:“九分钟,比我想象的时间还长点。”
见许成熙疑惑地看着她,秦嘉娴朝小区门口扬了扬下巴:“那个走了,我就想看念念姐能忍多久不把你轰出来。”说着自己点了根烟,又将烟盒递到他面前:“来一根儿?”
许成熙被那烟味熏得咳嗽了两声,捂着嘴说:“抱歉,我闻不了这个味道。”
“……你早说啊,”秦嘉娴讪讪地将烟按灭,又吐了几口气才走回他面前,从兜里掏出一把棒棒糖:“那这个来一根儿?”
许成熙险些被她逗笑,摆手道:“不用了。”
这么一打岔,秦嘉娴对他也没了原先的敌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其实念念姐也不是多看好那个烦……那个什么繁,她就是不喜欢你。”
“我知道,”他点点头。
“我呢,正好相反,”秦嘉娴两根手指夹着根棒棒糖,忽然意味深长道:“刚才我就想说,其实你想联系我们有的是办法,你就是怕念念姐一来,她先把你轰走,是吧?”
许成熙被她揭穿心思,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借着缓和关系的难得机会,他试探地问:“我记得你和明舒在国外是同学,明舒她……是怎么认识杨繁的?”
秦嘉娴听着就乐了:“我干嘛要告诉你?”
许成熙被她一怼,心里微觉失望,谨慎地说:“我好歹还算是明舒的哥哥,也是为她的安全着想。”他边说边自嘲,明明想要摆脱这一层关系,可是关键时刻,还得利用这层关系来显示自己别无他念。
秦嘉娴嗤地一笑,也没说破:“我09年毕业就回国了,之后明舒姐才认识的他。那孙子救过容容,”看他惊讶的样子,她反问道:“怎么,难不成你以为容容是他女儿?”
“那倒不至于。”许成熙原先这样怀疑过,见了杨繁后却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一来他看过入职时的资料,杨繁比谢明舒小了近十岁,他就算信不过杨繁,也相信谢明舒绝不会跟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子发生什么;二来几次碰面下来,杨繁的种种挑衅反而让他看出了些心虚的意思。
秦嘉娴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抱着胳膊说:“我就知道明舒姐在美国那两三年订过一次婚,但是不晓得为什么,没结成,她一个人生下了容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