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烧得难受,也就无心拒绝,还提了个要求:“不要胶囊,吃着一股塑料味。”
电话那头他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好。”
谢明舒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梦里不知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她一个人在家里等他,等着等着却听到门铃响。她本来懒得下床,可是门铃吵得她睡不着觉,他又迟迟不回来,她只好摇摇晃晃地下楼去,透过猫眼一看,发现站在门外的就是他。她打开门,有些奇怪:“你回来了,今天开会开到这么晚?”看了看刚走进来的他,又看了看门,而后抬起头一脸茫然:“你忘带钥匙了吗?”
许成熙听得摸不着头脑,一时愣在原地。她还穿着睡裙,刚刚遮到膝盖上方,露出一双细白的小腿,他只看了一眼便礼貌地移开目光。谢明舒头疼得发晕,也顾不上去想他今天为何这么奇怪,随手指了指厨房:“阿姨没来,冰箱里有菜,你自己做点饭吧。”
自从他们再次相逢,这是她第一次放下客套,用这样随意而熟稔的口吻跟他说话。他心里有一瞬间的欣喜,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发烧烧糊涂了。他垂下眼帘看向地面,忍着越来越快的心跳,顺着她说:“今天开会结束得晚,在公司吃过饭了。”
她也没怀疑,点头说:“哦,那你快去洗澡吧,我困死了,再去睡一会儿。”
说着就往楼上卧室走去。他本能地跟着她上了楼梯,又觉得不妥,停在门口看她爬上床,盖好了被子,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把她刚才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心里有种眷恋的情绪慢慢滋长,情愿忘了过去的一切,陪着她这么糊涂下去。
许成熙在厨房里忙活半天,用电饭煲煮好米粥,按照她喜欢的口味加了糖。端着放温的粥来到她床边,正要叫她起床,忽然看到她枕边露出的手帕一角。他不禁起疑,将那手帕抽出来,果然是前一天给她的那条,被她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他见了那手帕,心里只觉得既惊且喜,手上失了准头,搅动的勺子不停地碰着碗壁。
谢明舒发着烧,本来就睡得不安稳,被那清脆的声音吵起来,睁开眼看他只换了双拖鞋,仍旧穿着衬衫西裤,有些迷茫地问:“在家里还穿成这样,你怎么不去换衣服呀?”
她现在的家里怎么可能有他的衣服,许成熙看她还迷糊着,原本的担忧也渐渐平息,笑着说:“这就去换。我刚给你煮了粥,现在温度正合适,你先起来喝点吧。”
她闻着米味更觉得恶心,皱眉说:“别忙了,你先放着,等我想喝了再喝。”
他犹不放弃劝说:“你得吃点东西,要不胃里太空,一会儿吃了药又该反胃了。”
她翻身朝里,嘟囔着:“不用吃药,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他无奈一笑,放下碗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得烫得吓人。他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托起来,温柔地说:“快起来喝点粥,吃了药再睡。”
她的小性子也上来了,干脆抿着嘴一扭头:“我都说了我不想喝。”她还想躺下,不妨他反应快,伸手揽在她背上拦住了,依然耐心地劝她。
她终于觉得烦,借着他的力直起身子,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躺回床上,边躺边说:“乖,你听话,不要再吵我了,让我睡一会儿。”
他脑子里轰地一声,久久僵坐在床边。时间仿佛停滞,屋子里只能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仿佛很久以前,他们偶尔拌嘴或者互相耍小脾气的时候,也常常会这样结束争端。她竟然还记得,而他从未忘却过。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嘴唇,刚才的吻太过突然,他根本没来得及回应就都过去了,短暂得就像一场幻梦。梦醒后,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就像他数年来不断重复的那样。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她就躺在他身边,是他触手可及的所在。
许成熙下意识地弯了弯嘴角,低低叫了声:“明舒。”
她大约睡得浅,梦里仍旧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他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她秀气的眉眼,小巧的鼻梁,饱满的嘴唇,都是那样真实而温软的触感。
他想起很多年前初来北京的时候,她因为水土不服,断断续续病了好些天,梦里都在念叨,哥哥,我难受。他听见了,从此无事时就拿着本书守在她床边。
过了几天,好不容易她的烧退了,又忽然开始说梦话,他想听听她在说什么,在俯下身的那一刻看见阳光洒在她脸上,他们离得那么近,他甚至能看见她脸上的绒毛。
他鬼使神差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像做贼一样逃回沙发,支起本书挡住脸偷偷地笑。他在心里想,要等到将来明舒答应做他女朋友的那天,再把这件事告诉她。
可是真到了那天,他高兴得早就忘了这回事,之后不知为何也没再想起来过,一直到了今天。当他时隔多年又一次俯身在她床前,才蓦地从故纸堆中翻出这段青涩的回忆。
拇指抚过她的嘴唇,许成熙清楚地意识到,长久以来压抑在他心里的柔情在此刻冲破了防线。他又叫了一声:“明舒。”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第42章
她皱起眉,睫毛颤动着,马上就要睁开眼,他忽然俯下身,爱怜地吻上她的眼睛,而后一路游移向下含住了她的唇瓣。起先还记着她在生病,但那样熟悉的感觉很快让他忘记初衷,抛下了一贯的温柔。父亲的坚决反对,她女儿的存在,可能与她有关系的其他男人,还有他们分开的九年时光都如流星一样从他脑中滑过,可是许成熙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拥着她,将自己这些年来的思念与爱意尽数倾诉给她。
他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谢明舒终于睁开眼睛,茫然地伸出手在他肩上推了推,反被他扣住了手腕。他害怕她在这个时候忽然清醒过来,在她开口前再次堵住了她的嘴唇。理智告诉他,这些年的分离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怪不了别人,可他还是嫉妒得要发疯了,恨不得立刻就拥有她,与她痴缠到地老天荒。
理智与情感不停地拉扯着他,前进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则是丛生的荆棘,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再没有第三种选择。
察觉到他的吻陡然加重,她慌忙推他:“我难受呢,你别闹了,等我好了再说……”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听在他耳中却如平地惊雷,许成熙手上的动作一顿,终于清醒过来,在心里痛骂自己无耻。她是发烧烧糊涂了,以为又回到了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却是鬼迷了心窍,竟打算趁着她神志不清的时候,对她做出如此不堪的事。
他刚才的行为何止违背道德,险些连法律也一并违背了。
冲昏了头脑的激情慢慢退却,许成熙双手撑在床上,在她脸颊上虔诚而克制地落下一吻,与她碰了碰额头,算是成全了自己最后的一点私心。她额上灼热的温度让他心里的愧疚更添一重,退败许久的理智终于获得胜利,他仓惶地从床上翻落下来,扶上旁边的衣柜急促喘息着,等稳住了呼吸,才敢走过去重新为她盖好被子。
她到底病着,很快又睡着了。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她睡得并不安稳,在梦里仍旧皱着眉,他伸出手去想再摸一摸她的脸,指尖已经触到了她呼出的热息,可是想到刚才的失态,终于还是低下头,手也停在半途,慢慢攥成拳,垂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掩好门,走下楼梯,站在落地窗前打了个电话:“小敏,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你现在有事吗?……那就好,我有点私事,想麻烦你帮个忙,可以吗?”
他熟识的异性本就没几个,傅秋燕此时还在国外,许安南远在广州,乔颖珊的性子怕经不起事,郑旭存的那些女朋友们他又信不过,脑子里想了一圈,唯有何丽敏最是可靠。
电话那边,何丽敏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就答应下来。许成熙松了口气,又说:“多谢了,那我把地址发给你,你现在就过来吧。”他说着,抬起头看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对了,我记得你会开车吧?……好的,那你打个车过来吧,麻烦你了。”
这小区是新建的,何丽敏颇费了点功夫才找到地方,被许成熙迎进门,边擦汗边笑道:“许总,您家住得这么远啊?”
“这里不是我家,”他摇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何丽敏尴尬地笑了笑,暗地里打量一番。客厅装潢得简洁大气,只在墙壁上挂了几幅油画,另有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女孩,穿着不知哪国的服饰。她觉得那女孩仿佛见过,眯着眼睛想再看个清楚,却听见许成熙没头没脑地说:“明舒生病了。”
何丽敏神情一滞,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没来由的失落,只是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上了二楼。许成熙推开卧室门,看着床上的人说:“我跟她说了带她去医院,不过有些事我还是不太方便,得劳你帮她换身衣服。”
他说着便走到床边,声音温柔地将床上的人唤醒:“明舒,我请了一位同事来帮忙,你换好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谢明舒揉着眼睛,懵然点点头。他打开衣柜,随手取了一套休闲装递给等在门口的何丽敏,便退出了卧室。明明刚才还说这不是他的家,他却驾轻就熟。
何丽敏抱着衣服足足愣了半分钟,才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叫了声“明舒姐”。听见陌生的声音,她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何丽敏手上的衣服,这才想明白他刚才的话。当着旁人,她没有再使性子拒绝,很快换好了衣服,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
何丽敏离得近,听见她说的是:“他怎么自己不来。”何丽敏手上一顿,看见她脖子上有两处不怎么明显的暗红痕迹,像被蚊子咬了似的。
几乎同时,卧室门外被人轻轻敲了几下。许成熙闪身进了门,手里拿着她的凉鞋。他俯身想帮她,谢明舒过意不去,连忙接过来说:“你别忙了,我自己来就行。”
他抬起头向她一笑:“没事。”她扣好了鞋带正要站起来,可是人在床上躺了一天,猛地一起来不免有点头晕,连忙扶在床头站稳了。他眼疾手快,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而后却怔了怔,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似的。
碍着有旁人在,谢明舒略推拒了一下,他很快回过神来说:“没事,放心。”
她烧得难受,就没有再反抗,伸手抱住许成熙的脖子,闭上眼睛往他怀里靠了靠。何丽敏看见他脚步一顿,随即悄无声息地弯了弯嘴角,像是一种隐秘不可告人的喜悦忽然降临。她的心慢慢沉下去,共事数年,她几乎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旁人都说,许总为人和善又耐心,平日里跟谁话说都带着几分笑,可是何丽敏明白,每当面前的人走开,他的笑就会慢慢地沉寂下去。他或许是不爱笑的,一个人看着远处的时候,眼中总是含着些不易察觉的哀伤。
她无端想起八年前初次见到他的那一天。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她更小,才十八。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看着他在不该生出白发的年纪里渐渐灰白了两鬓,看着他永远戴着一张名为温和的假面,对每个人都微笑,亦是将每个不相熟的人拒之千里。她说不清自己原本的感激之情从何时开始不再单纯,而他待她却只是一贯的亲切器重。
何丽敏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几个月前,他忽然来到店里,对着刚要下工的糕点师傅说,师傅,她回来了。
何丽敏迎上去为他倒水,他握着杯子的手都在颤抖,眼神却是鲜活的。她头一次感觉到,他竟然也是个跟她一样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个缥缈不可触碰的幻影。她恍惚想,原来她还能看到那张假面破碎后他本来的样子,原来老师傅那些语焉不详的话都是真的。
她想到这里,走在前面的许成熙忽然转身叫她:“小敏。”
她以为他抱得吃力,连忙走过去说:“许总,要不我给您搭把手吧。”
“不用,”他笑着摇头,将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些,“门钥匙和我的车钥匙都在鞋柜上,你记得拿。对了,还得麻烦你帮我开下门。”
何丽敏怔在原地,片刻后才缓过神,笑着说:“好。”
她忽然明白,即便只有这么短的功夫,他必然也舍不得放手,不然刚才给她打的那个电话里,何必特意问她会不会开车呢。
虽是盛夏,但前一天才下过大雨,夜风颇有些凉意。谢明舒在车上又睡了过去,下车后被风一吹,到了医院更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地只知道被身边人带着往前走。
听见有人问她,她还在想该怎样说,已经有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替她答话:“她昨天淋了雨,一直没来得及换衣服。现在发烧一整天了,吃不下东西,闻着味道就说想吐。”
她知道身边人是许成熙,便十分安心地继续靠在他身上,听他跟大夫交谈,不一会儿便又觉得睡意上涌。迷蒙间似乎被他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她觉得额头上一阵冰凉,而他在耳边耐心地说:“护士要给你输液了,可能有点疼。”
大约她最近运气不错,赶上一位技术了得的护士,干净利索地一针就扎了进去,她只下意识地哼了声便又沉入梦乡。隐约听见向来寡言的他一个劲儿感谢那位护士,说她从小就血管细,抽血输液扎上两三次也是常事,这次如此顺利都是靠护士姐姐水平过关云云,说得护士都忍不住笑了几声。
作者有话要说:
求过,求过
第43章
不知过了多久,谢明舒猛地从昏沉中清醒过来。输液瓶里的药水已经差不多输完,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她虽然还有些头痛发烧,脑子却完全恢复了清明。原来是在医院,而她正靠在他身边,头还枕在他肩膀上。
谢明舒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她以为做的一场梦竟然是现实。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便试着回想,可是刚才那几个小时也真的像梦一样,明明刚睁开眼时还记得许多画面,现在却想不起来什么了。
察觉到她往旁边挪了挪,许成熙转过头叫了声:“明舒?”看着她的神情,却忽然一顿。他一眼便看出,她已经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再也由不得他找出什么借口自欺欺人。他的心猛地下坠,勉强笑道:“这瓶快输完了,还有一瓶,都输完就可以回去了。”
她点点头,又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坐在她对面输液的老奶奶见她醒了,便笑着打趣:“姑娘,你老公真贴心呀。来的时候你睡着了,你老公一路把你抱过来,刚才护士给你扎针的时候,他比你都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