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澄明——歌斯晴
时间:2022-09-02 07:17:54

  她一边开车一边听着交通广播,隔几分钟便尝试着打个电话,然而没有一个接通。临近受灾严重区,广播信号越来越差,终于只剩下了沙沙声,她也被堵在了路上。下车往前看去,前面的高架桥下积了不知多深的水,本来停在桥下的几辆车有小半截都浸在水里。
  南城的雨比北城更大,被狂风裹挟着往人身上拍着,不过几十米,她手里的那把小伞已经被风吹得几次翻卷过去。她不死心,仿佛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一样,仍旧试着往前走了好一段,才被一个好心的阿姨拦住:“闺女,别往前走了,前边过不去的。”见她还不信,又说:“刚刚有个年轻司机也是不信邪,硬要往里开,结果差点出事,车都淹了一半在水里,幸亏他劲儿大,硬是把车门给推开了,要不水一漫上来,哪儿还有的救。”
  谢明舒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得都快哭了:“我……哥哥还不知道困在哪里,我打他手机也打不通,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明白明白,”那阿姨安慰她,“可是闺女,你自己得先保证安全,才能让家里人放心不是?”
 
 
第40章 
  阿姨好说歹说,硬将她拉到路边唯一开门的小店里休息。那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被一场暴雨困在了路上。有好心的人递来了瓶装水和饼干,她谢过那人,匆匆找了个角落,不抱什么希望地拿出手机,看见好几个未接来电。
  那一瞬间,谢明舒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在黑夜里艰难前行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了一丝黎明的曙光。她连忙拨回去,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几乎哽咽:“成熙,你在哪里呢?你现在怎么样了?”
  正说着,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她本能地转过去,原来许成熙就站在她身后,虽然也是浑身狼狈的样子,在看见她时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许成熙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眼睛瞬间亮了,那惊喜的样子让他感觉心里有一种眷恋的情绪破土而出,他几乎想走过去抱住她,却硬是忍住了。谢明舒谨慎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想看出他有没有受伤。他猜到这个,便对着电话轻声说:“我没事,就是被堵在这附近,跟着大家一块来避避雨。”
  他说到一半才意识到,明明离得这么近,他们两个为什么还要举着手机呢。
  话音未落,她已经攥着手机一把抱住了他。他心中的喜悦逐渐压过了惊诧,轻轻将手臂揽在她肩上,听见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你没事就好,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许成熙一动也不敢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要收紧手臂,不要想去吻她,忽然感觉胸前一阵温热。她哭得他的心都要化了,他愣在原地,半天才想起来安慰:“我没事,别哭了。你不是说快到家了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本来是快到家了,”谢明舒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说:“可是听见你那边那么大一声,然后电话就断了,怎么打也打不通,我担心你啊。”她说着险些又要哭出来,却觉得当着这么多人流眼泪实在丢人,扭过头看着旁边,硬是忍住了:“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刚才路上听见广播说这边发了洪水,把山石都给冲下来了,砸中了好几辆车,偏偏你的电话又打不通,我都快急死了。”
  她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连忙从他怀中抽身,有些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四下里迅速打量了一番。周围挤满了人,却少有人注意到他们,都在忙着给家人朋友报平安。在突如其来的天灾面前,她这点小小的冲动显得不足为奇。
  以前她不明白,为何电视剧演到这里总要给男女主角一个拥吻,可真到自己身上才懂得,看见他的时候,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确认他还真切地存在,他平安无事。
  怀里陡然落空,许成熙慢慢放下手臂,心中失而复得的喜悦像吹到饱满的气球,还贪心着想要多吹进一点气,可是一不留神就炸裂在他眼前。他忽然觉得后悔,但时机已经错过,只好一遍遍地说:“别担心了,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极力安慰着,边说边故作不经意地将她黏在脸颊上的湿发拢到耳后,等她情绪平静下来,他从衣兜里拿手帕递给她:“虽说小点,也比没有好。你头发都湿成那样了,好歹擦一擦,别感冒了。”她正要去接,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收回手试探着问:“你头发长,自己弄是不是不方便,要不我帮你擦吧?”
  她连忙接过手帕:“这有什么不方便,平时洗了澡不都是自己擦。”
  他一想才明白过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关切道:“你女儿呢?我记得她周六得去上钢琴课吧?往城里走的高速路已经过不去了,你怎么去接她?”
  手帕上留有古龙水清爽的香气,与她记忆中的味道一般无二。谢明舒借着擦脸上雨水的机会,迅速地擦了擦眼睛,这才笑着说:“我女儿中文学校结业夏令营,去承德了,还有两个礼拜才回来。”
  他顿了顿,没话找话地说:“哦,那是挺长时间的。”
  “是她自己想去,”她无奈地一笑,“学校说不是必须,我本来也说要不别去了,可是她说玩得好的小伙伴都去,她也想去。”
  女儿从小生长在国外,回国难得交到几个好朋友,她虽然担心,也不忍心非得阻止。
  “现在去承德正合适,那边夏天凉快。而且小孩子还是一起玩才尽兴,”他安慰道。
  谢明舒心里涌上一种奇怪的冲动,在这个劫后余生的时刻,她忽然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那个叫他舅舅的孩子,就是他曾经无比期盼的女儿。
  她犹豫着叫了声:“成熙……”
  他抬起头:“怎么了?”
  她又想起上午在墓园里他伤心的样子,头脑瞬间冷静下来,生生止住话题:“……我路上听广播台播报了不少次预警信息,你要不要跟你家人说一声,省得他们担心你。”
  她这样说了,他只好拿出手机象征性地回了几条消息,又给继母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幸好父亲还在午睡,根本不知道他这边发生的事。继母听了倒是急得够呛,再三确认他的安全,又叮嘱了半天。他只说别让父亲知道,就说他恰好赶在大雨前到了家。
  那天他们在店里困坐了几个小时,许成熙中途接了许多电话,大多是他的朋友得知了消息打过来问候的。最后临分别时,他低声嘱咐:“天都快黑了,你家离得远,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她答应:“好。”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她肩上仍垫着他的手帕,他看了一眼,又叮嘱道:“你淋了雨,又没来得及换衣服,晚上记得喝点感冒药,别发烧了。”
  她鼻子一酸,偏过头说:“我知道。你回去也想着点,别仗着身体好就不当回事。”
  他终究是不舍,又搜肠刮肚地说了几句,才看着她离开。
  因为白天的一番折腾,许成熙回到家便有些心猿意马,明明累得够呛,可一趟到床上却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又梦见许多前尘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转过,最后定格在她含着泪水一脸惊喜的样子。
  他在梦里仿佛也记得白天的懊恼,不等她主动,便走上去先拥住了她,正想吻一吻她的前额,忽然被一阵尖锐的铃声吵醒。他从床上爬起来,趁着头脑昏沉的空档,将梦里的场景来回过了好几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荒唐,连忙从床头拿起手机。
  一大早就打来电话的是梁栋,因为昨日大雨,城郊有两处工地出了事故,伤及几位工人。许成熙听他说着,脑子已经迅速清醒过来。放下电话,眼神扫过床头柜上她的照片,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明明摸到的是微凉的玻璃,他却联想到昨天挤在那家小店里,她脸颊上微凉的雨水。他心里蓦地柔软,几乎是孩子气地笑了笑。
  他的沉迷只有一瞬间,便收起笑容穿好衣服出了门。赶到公司,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照例有不少文件等着他签字。他一份一份仔细地批阅过,忽然停在了一封文件上。
  梁栋被叫过来时还有些不安,许成熙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将签好的文件交给他,笑着问:“这位康老板可不好对付,脾气傲得很,你们是怎么说动他的?”
  他本来只是出于好奇随口一问,谁知梁栋却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康太太很欣赏一位画家的作画风格,不过他们努力许久也没能找到那位画家的作品,最后还是托了人帮忙才拍到一副。康太太被他们这番诚意打动,在丈夫面前提了几句,才有后来的会面。
  许成熙见他有些犹豫的样子便觉出不对,敛了笑容问:“你是托了谁问的?”
  “……是谢小姐帮我们联系的,说是她在国外读书时认识的同学。”梁栋如实说。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梁栋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许成熙立刻回想起展览会上她那副疲惫憔悴的样子,他不住地心疼,再看向梁栋时,语气仍旧温和,目光中却隐含了些责备:“这种事以后在公司里找人打听打听就行了,明舒也有自己的工作,别拿这些事麻烦她。”
  他已经欠她许多了,更不必说当年他是选择了父母而背弃她,现在又怎么好意思因为父亲留下的家业来麻烦她。
  梁栋连忙答应下来,看了眼他的脸色,又试探着说:“是我疏忽了,那您下回联系谢小姐的时候,劳您帮我跟她道个歉。”
  许成熙略一思索也就猜出了他的意思,当着他的面没说什么,心思却有些活络。等梁栋拿了签好的文件出门,他便拿出手机,犹豫片刻,还是拨打了她的电话。
  他心里有些紧张,习惯性地去摸电脑边放着的仙人掌。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听见一个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他看了看时间,猜到她大概是在午睡,便没有再打电话,只发了条短信问她有没有感冒。
  他一直加班到下午,仍没有收到她的回复,却等来继母的电话,说是父亲从新闻里看到了工地出的事故,实在担心,叫他回家里吃个晚饭。
  这几年父亲已经不多管公司的事,不过这事闹得不小,许成熙跟父亲详细汇报了善后工作,见他处理得还算妥当,老爷子便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父亲最烦晚辈在饭桌上看手机,许成熙走出家门才拿出手机。批完发给他的几封文件,仍未收到她的回复,他心里担忧,犹豫片刻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
 
 
第41章 
  谢明舒前一天淋了大雨,又被困在路边几个小时,晚上回来便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家里的感冒药恰好吃完了,她懒得再去一趟药店,存着几分侥幸心理,只换了床稍厚些的被子便睡下了。谁知她第二天醒来,情况更是糟糕,额头烫得吓人,整个人也越发倦怠。因为女儿去了夏令营,她干脆给保姆也放了两周的假让她回老家去看孩子,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实在懒得做饭,就从冰箱里拿出面包,烤都没烤便凉着吃了几片下去,又喝了点水就闷头继续睡。
  枕边是他的手帕,谢明舒闻着那熟悉的古龙水味入睡,梦里也全都是从前的场景。他们结婚后头一次出席一场酒会,他被二叔带去跟世交长辈们敬酒,她闲在会场里吃点心,正巧那场酒会的少东家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得知她是个画家,便特意过来与她攀谈。
  那人确有几分见解,与她相谈甚欢,又顺势说到想请她为家中姐妹画几幅画像。她没有多想,当场便答应下来,刚要转身,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她那天穿的晚礼服裙子挂着着许多细碎的珠饰,她怕扎到他,当即想要躲避,他大概误会了她的意思,越发用力地将她搂在怀里。她脸上羞得发烧,慌忙去拍他的手臂:你干什么啊?
  许成熙给长辈敬酒时一向实诚,几圈下来早已喝醉,只是紧紧搂着她的腰,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委委屈屈地叫她:老婆……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谢明舒觉得害臊,只好低声哄他:我在呢,怎么了?
  他傻乎乎地笑了,又叫了一声:老婆!而后忽然靠在她肩膀上说:我要回家,我要跟老婆一起回家,我胃疼,要喝老婆做的汤!
  她扶着他走出门,听见门后一群人的哄笑声。
  会场在京郊,与他们当时的家离得不近,开车一个多小时才到。他在车上睡了一觉,回到家看着酒劲醒了不少,见她关上门,便有几分忐忑地问:刚才是不是害你丢人了?
  她想想那些长辈日后要怎样打趣便觉得头痛,可是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说不出责备的话,安慰道:没事,你是喝醉了,以后记得少喝一点就行。
  谁知他一本正经地摇头:我不是喝醉了,我就是吃醋。说完又底气不足地偷瞄了她一眼:我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想干涉你的自由,我就是看你跟他聊得那么开心,我吃醋。
  说着还点点头,一副给自己打气的样子。
  她被这种“快来哄我”的姿态惹笑了,忍不住逗他:好,看来你最近酒量见长,今天不是喝酒喝醉了,是醋喝多了才醉的。
  他见她还不信,越发急了,使劲摇头:我都说我没喝醉!而且别人就算了,那个姓钟的不是什么好人,他就跟……
  他歪头想了想,才下定决心出卖好兄弟:……跟郑旭存一样好色。
  犹豫了一下,又为好兄弟找补:不对,要是比这方面,他比旭存还过分多了。表面上跟你客客气气,你但凡跟他走得近一点,说不定他背地里要怎么编排你,你离他远一点。
  她梦到这里,忽然被电话铃声吵醒。闭着眼睛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还没问是谁,就听到那边急切地问:“明舒,你现在怎么样了?”
  她听着他熟悉的声音,鼻子一酸:“成熙,我发烧了。”
  他一下就急了:“那你现在烧到多少度了?”
  “我没试……”不过度数肯定不低,她迷迷糊糊地想。
  他又问:“吃退烧药了吗?”
  她很老实地回答:“家里没了。”
  “那你要不要去医院?”他停顿片刻,又试探着问:“现在你家里有人吗?”
  她本来有些委屈,可是听到电话那头他急得语无伦次,当下便开始后悔,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就是有点困,再睡会儿就好了。”
  “那我给你买点药送过去吧,”他试探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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