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潮拥挤的车厢里,他们隔着三节列车遥遥相望,他微笑着弯唇,懒洋洋地后仰,靠在车厢上,露出脖颈处的半截锁骨,清清冷冷,撩得要命。
他叼着烟嘴,朝半空中吞云吐雾。
迷迷朦朦的烟雾被风一吹就散,他却只是眯着眼睛笑,和那时候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一样,他好像在身体力行地诠释着怎么蛊惑周围的小姑娘。
他看着岑旎,轻轻的一个招手,岑旎就极力地拨开人群,想要走到他身边。
但是无论她怎么用力,周围的乘客总能轻而易举地把她挤回原位,她再怎么挣扎,都不能朝他靠近一步。
梦里岑旎觉得自己肯定是被他施了什么魔咒,要不然怎么会这般奋不顾身地朝他靠近?
然而,就在她一次又一次契而不舍的努力时,突然“砰——”的一声。
他所在的那一节车厢瞬间爆炸了!
岑旎眼睁睁地猛烈的火光将他团团围住,猛地吞噬面前的所有。
她呆愣了片刻,然后在梦里撕心裂肺地哭泣呐喊:“穆格!”
一滴泪从眼角落下的同时,一道低淡熟悉的声音响起。
“Chloe?”
岑旎猛地睁开眼,紧接着身体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怎么哭了,梦到什么了?”穆格抱着她,指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岑旎双手搂上他的后颈,紧紧揽住他不放手,声音全都是哭腔:“我梦见我失去你了。”
穆格皱眉,手指收紧,心脏却像是被撕裂一样,他没办法安慰她。
因为,这一次,他也要失去她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教堂外面的炮声一刻都没有消停,轰鸣的异响震得人的心头跟着发颤。
穆格瞬间回过神来,在她额头印了个吻,“Chloe,这里危险,我们先离开这里。”
就在他话音刚落下,教堂周围的上空突然传来了雷鸣般的声音。
反叛军与政府军正在进行激烈的交火,其中一枚叛军的炮弹以错误的角度误射出去,恰好击中教堂旁边的一栋建筑。
岑旎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响起,隔壁的房子瞬间被炸毁,在炮火中夷为平地。
漫天的烽火升起,染红了天际……
与此同时,整座教堂受那颗炮弹爆炸的余威波及,被撼得剧烈颤动。
耶稣雕像旁边的蜡烛纷纷被震落滚到地上,一片狼藉,屋顶的五彩玫瑰花窗被震得粉碎,玻璃碎片如下雨般倾泻而下,墙壁也开始出现裂缝,整座教堂变得岌岌可危。
“楼要塌了,快走!”穆格连忙拉起岑旎的手就往教堂的大门冲去。
岑旎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
震天动地的世界在崩塌,而他们相爱着出逃。
密密麻麻的碎石和玻璃从天而降,遮天蔽日般在他们周围坠落,穆格用大半个身体守护着岑旎,笼罩着她不被任何的东西砸到。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跑出去时,教堂的墙体突然断裂,整个天花及其支持的石柱轰然倒塌下来,岑旎眼前一黑,然后整个人就被穆格护在身下紧紧抱住。
耳边是接连不断的石块覆压声和墙体断裂声,岑旎嗡地一下昏迷了过去。
穆格被一块大石压到,房顶尖锐的房梁深深地插进了他后背的血肉里,但幸好教堂坍塌之时几块房梁呈三角之姿倒下,给他们留了很小的一块缓冲区。
穆格护着岑旎被困在夹缝里。
“Chloe?Chloe?”他艰难地挪动手臂,轻拍着她的脸,焦急地想要唤醒她。
岑旎慢慢地苏醒过来,表情痛苦,满目的黑暗里她只感受到身上男人温暖结实的躯体。
漫天的灰尘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岑旎张口呼吸时把烟尘呛进了肺部,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有没有哪里受伤了?”穆格支撑着身体,伸手抚摸她的头发。
岑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稍稍移了移四肢,却传来火辣辣的酥麻痛感,原来她的手臂和脚踝处都被刚刚爆裂成碎片的玻璃渣划破了,形成了密密麻麻的小伤口。
她忍住疼痛,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穆格嗓子发哽,因为忍耐声音显得有些发紧,他艰难地抬手,试图推开头顶的房梁,却徒劳无功。
“Chloe,你还能动吗?”穆格低头把唇贴在她的额头,“我们试试能不能把上面的石板推开。”
“可以。”岑旎小声地回答,慢慢将自己的手臂从旁边的碎石堆里抽开,举到头顶上方,“好了。”
“我们一起用力。”
“嗯。”岑旎点头,然后配合着他一起用力。
然而压在他们身上的那块石头几乎有几百斤重,仅凭两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挪动半分。
几番尝试过后,穆格的体力渐渐不支,背上的伤口也因为用力被扯得更大,疼痛和失血令他越来越虚弱。
岑旎最初没有意识到他受伤了,但是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不对劲,便问他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穆格笑了笑,把食指贴在她的脸颊上,“只是腰上被石头砸了一下,没有大碍。”
岑旎不信,在黑暗中伸手,摸索到他的后背,却冷不防地触到满手黏湿。
“你受伤了,在流血!”岑旎惊呼。
“不严重。”穆格这时候依旧在安慰她,“别怕,我没事。”
“你怎么可能没事?”岑旎吓得快哭出来了,两只手掌拼命按住他的伤口,试图按住出血的地方。
“别担心……”穆格的声音越来越弱,额头的冷汗滴落在岑旎的眼皮上。
“你答……答应过我的,”岑旎急得话都说不清,“会平平安安,你不要睡过去好不好,保持清醒。”
她一边说,一边奋力拍到头顶上的墙体,“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然而回应她的只是她的回音。
一股绝望感渐渐涌上心头,岑旎手都在抖,但依旧努力地说着话,试图令穆格保持清醒。
“Chloe……”穆格喘着气,仿佛说的每一个字都特别费劲,“Chloe……”
“你说,你说,”岑旎按着他的伤口,眼中的泪止不住地滑落:“我听着呢,我听着呢。”
“I……, I can’t, I can’t feel you anymore.”
岑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说的,他说的是——我感受不到你了。
他不是在说自己很痛,他说的是:我再也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了。
“我在,我在。”岑旎拼命抱紧他,“这样呢,我抱紧你了,你能感觉到我了吗?”
——没有回答。
一阵沉默,岑旎哭得撕心裂肺,“穆格!穆格!你感觉到我了吗?我就在你怀里啊!”
穆格的体温慢慢变凉,身体因为失血而渐渐失温,即使两个人贴得再严丝合缝,他依旧感觉不到岑旎身上的体温和拥抱,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渐渐地在岑旎那一声声哭泣中失去了意识,沉沉的阖上了眼。
“穆格?”
“穆格?”岑旎慌了,“穆格你跟我说说话啊,你别闭眼好不好,你睁开眼,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就在你的眼前。”
她怎么也想不到,穆格最后留给她的一句话是“I can’t feel you anymore”,对她来说,这比任何话都更加伤人。
“你醒醒,你醒醒好不好!”岑旎哭着吻他的唇,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唇上有碎石和灰尘颗粒。
唇齿间的碎石碾过,口腔里都是异物感,她全然不顾,依旧用尽全力地亲吻他,但身上的男人却一点没有反应。
——这是唯一一个,岑旎亲吻他,他却没有给她回应的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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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拉蒙大峡谷66
岑旎不知道他们被埋了多久, 直到她喊到嗓子都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时,头顶上方才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呼叫声。
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脸颊都是斑驳的泪痕, 但终于看到希望, 岑旎还是拼命地拍打着头顶上方的房梁,“这里,这里有人!!!”
她扯着嗓子叫喊, 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
无奈之下,她又随手捡起了旁边的一块石头,竭力地敲击碰撞着墙体,试图制造更大的声响引起外界的关注。
不幸中之大幸,外面好些人终于听到了动静,循着声音来到他们的上方——
“是有人在下面吗!?”
“是, 有人!”岑旎扯着哑得不行的嗓子应道, “这里被埋了两个人!!!”
顶上的人听到回答,立马大声地朝费舍尔汇报:“顾问, 找到人了, 就这在底下!”
“好,其他人全都到他那里, 把那些石板搬抬开。”费舍尔站在废墟堆的边缘,高声指挥着手下的黑衣保镖。
岑旎大喜过望,连忙反手重新按住穆格的伤口, 急切地叫他:“穆格,有人来救我们了, 你快醒醒, 快醒醒!”
然而, 身上的男人依旧没有回答。
岑旎心慌更甚,把脸凑近他的鼻唇,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低,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弱得几乎不存在了。
“穆格?穆格?”她一连喊了好几声,声音都快要撕裂般,“穆格,你答应过我的,我二十三岁的生日愿望,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要平安的,你答应过的……”
岑旎的声音完全只剩哭腔,可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她又转手继续拍打头顶上方的房梁,“你们搬快点,穆格受伤了,快点!!!”
终于,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最顶上的那块石板被人搬开了一道小缝。
一缕微弱的阳光从头顶上方射进来,岑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晃得有些刺眼,眯了眯眼睛才适应过来。
“我们在这里!”她高声呼喊,然后看着上方的石块被众人协力挪开,一点点的露出湛蓝的天空。
黑暗的废墟重获光明,岑旎这才看清了穆格替她承受的重量,那块石板很大,压在他的后背,不断有鲜血从伤口处流出,在他身上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她手抖着,几乎说不出话,但很快,压在穆格身上的那块石头被移开,那些黑衣保镖合力将他救起。
在他被抬起的那一刻,岑旎连忙半是爬半是跪地起身,抓着他的手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边。
“岑小姐,”费舍尔突然过来挡住了她的路,“我们送穆格去紧急就医,你不能跟去,我们现在需要送你离开布达罗亚。”
费舍尔依旧和她最初在南法酒庄时见到的模样差不多,一身西装革履,语气轻蔑,侧眼看人时透着一股老狐狸的气息。
岑旎瞥他一眼,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行,我不能抛下穆格,我要跟着他去。”
“岑小姐,这番话我不会再重复第二次,你没有资格跟着去。”费舍尔冷冰冰地说,“我们已经给你安排好了直升飞机,下午两点十分将会准时从维什贡平原起飞,你没有时间逗留。”
“我不走。”她没搭理费舍尔的话,直接越过他跑到穆格身边。
穆格正在被人小心翼翼地护送上车,岑旎企图跟着爬上车,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情急之下,她飞快地伸出手,反手拽住了穆格的衣服一角,“我也去!”
但是周围的保镖全都是一副冷肃的脸,谁都没有回头,还试图把她的手从穆格身上拉开,她的声音就这样被忽略在风中。
车门几乎要夹到她的手,但岑旎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下子用力抓紧,然而抓住的却是穆格的黑裤袋沿。
掌心是柔软挺括的布料,她撰得更紧,没放手。
但那些人终究还是没给她机会,她被粗暴的拉开,跌坐在地,与此同时,穆格随身的那支打火机也在拉扯过程中,伴随着岑旎一块落地,“啪嗒——”一声,轻摔在她的脚边。
车门被迅速关上,车子随后便疾驰而去,扬起的尘土将岑旎笼罩,她甚至看不清车子驶去的具体方向。
岑旎眼眶通红,爬起身想追却追不上。
在明媚的阳光下,打火机金属外壳上镶嵌着的那枚蓝宝石勋章依旧耀眼,岑旎颤抖着手走过去,弯下腰拾起了那支打火机。
那之后她几乎是被人强行塞进车里,直接载去了维什贡平原。
岑旎通红着眼趴在后排座椅,透过后挡风玻璃远远的瞧见载着穆格的车正驶向与她完全相反的方向,最终渐渐地缩小成一个小黑点。
那天的太阳其实很明媚,但岑旎却感觉刺骨的寒。
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就像整颗心脏被割裂,你没有办法朝他再靠近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你的视野中,心底只剩下无助和绝望疯狂叫嚣。
车子很快驶上维什贡平原,车门被打开,旷野的风呼啸着岑旎的耳廓,凉丝丝的钻进她的衣襟。
直升机的旋翼高速旋转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岑旎死死地扒着车门,却被几个保镖架着肩膀转移到直升机上。
“我求求你,费舍尔顾问,能不能让我等他苏醒过来我再离开?”岑旎挣扎着呐喊,“等他醒来我一定走,我就只想知道他没事……”
“没时间了。”费舍尔无情地拒绝,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手势,示意驾驶舱的机长可以起飞了。
舱门“砰”地一声关闭,岑旎的耳朵被人戴上耳罩,外界的噪音瞬间隔绝,可是那一刻她分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