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成亲后会每晚与相公宿在一张床上,却不成想竟是这副样子。
怪不得她之前咬住离善朴的耳朵,他会那么紧张无措。
从栖山上,她只是想贴贴他脸上还烫不烫,刚凑到他的耳畔,他就慌着别过脸去,原来……
她摸了摸滚烫的脸,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微颤的手一页页翻看着。
书房内,离善朴将余望言死在从栖山上的事写信告知给父亲。
怕父亲担心,没有提起余望言伙同朱锦融射伤他,只说余望言勾结武州,盗取军中机密后逃走,唐玉山看不惯才杀了他,请父亲上书向梁王说明原委。
又将余望言写给朱锦融的密信一起装进信封,蜡封好交给泓澄,让他派人前往江州送到父亲手上,怕唐棣等急了便独自返回房中。
他重伤未愈,脚步比平日里轻缓了许多。
刚走进卧房,见藏在床下的书箱被拖拽出来,箱盖敞开着,唐棣正低头抱着一本翘着边角的书翻看,惊得抽了口气,双耳瞬间红了。
“棣儿……”
他目光飘忽,双手紧紧攥着袖口,为亵渎了唐棣而愧疚,怕她会生他的气,更怕她不再理他。
唐棣被离善朴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一看,他不知何时回来的,正站在门口看着她。
羞得忙把书扔回箱内,抬起双手把通红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只有眼睛处留了条缝隙,低着头跑出门去。
泓澄派人将信送走,回房中向离善朴复命,走到门口险些被唐棣撞到,忙侧身躲过,疑惑地瞥着唐棣的背影。
转回头踏进房门,见离善朴全身僵硬地背对着门站着,正要开口,一眼瞥见地上的书箱,忙一个急转身退出门外。
自从他帮着公子把书藏在床下,便吩咐侍从无令不得擅入,免得被人瞧见。
没想到一时疏忽,竟然被唐棣翻了出来。
她会如何看待公子?公子在她面前又该如何自处?
泓澄想着离善朴的尴尬处境,心里懊悔不已。
离善朴慌得不知所措,怔了半晌才追出门外。
见唐棣正坐门口的木廊上,硬着头皮过去坐在她身边,低着头不敢看她。
“棣儿,我……对不起……”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说他从未对她动过不该有的心思?太刻意也太假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唐棣不明白离善朴的意思,手背贴了贴仍在发烫的脸颊,歪头看着他。
她并不觉得他把那些书收在床下有什么不妥,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成亲后要与他做出书中那种事来。
看着他比她还要害羞腼腆的模样,抿着嘴偷笑,正要戳弄他红的发紫的耳垂,手指突然顿住,手臂圈着他的脖颈,脸埋在他肩上蹭了蹭。
离善朴如释重负,长舒了口气,伸手把她搂在怀里。
接连几日,泓澄带着四个侍卫一早去从栖山庄接唐棣到离府,日落前再护送她回去。
有她在身边陪伴,离善朴的伤恢复的很快,脸颊也有了些血色。
卧房的窗开着,微凉的春风迎面而来。
离善朴坐在桌前批阅公文,唐棣在一旁绘制了一幅用来做风筝的兔子图。
起初她握着笔,头也不抬地勾画着,后来便时不时地瞟着离善朴。
离善朴放下手中的公文,抬眼对上唐棣狡黠的目光,瞥了眼她笔下的风筝图,已经画的差不多了。
拈过来一看,上面画着一片空旷的草地,一只小兔子长着雪白的长毛,眼睛比红宝石还要透亮。
两只长长的耳朵立在头顶,身后的小尾巴像个绒球一般,正在抱着一块什么东西啃着。
仔细一看,是一块极精致好看的雕花木头。
木头?
离善朴不由得心里发虚,知道唐棣是在影射他,无奈又好笑地弯着嘴角,不过她好像有段时间没有叫他木头了。
“忙完了吗?一起做个风筝吧?”
唐棣嬉笑着把兔子图夺过来,提起笔在兔子和木头上写下了两个人的名字。
离善朴自幼苦读,从来没有放过风筝,更别说做风筝了。
他怕坏了唐棣的兴致,忙答应下来,听她说需要什么东西,叫泓澄立刻去准备。
没过多一会儿,竹篾、铁丝、浆糊、风筝线一应俱全。
离善朴挽起衣袖,在唐棣的指点下扎着风筝骨架。
他平生第一次扎风筝就扎得有模有样,喜得唐棣连连称赞,原来扎风筝这样简单又有趣,却是他童年从未感受过的。
唐棣在兔子图上涂满浆糊,小心地糊在骨架上。
午后,离府的庭院里艳阳高照,春风徐徐,离善朴重伤初愈,不方便跑的太快,唐棣让他帮忙举着风筝,自己拽着风筝线向南跑去。
离善朴第一次放风筝不得要领,总是找不准放手的时机,接连尝试了好几次,风筝总是飞起一人多高就掉在地上。
唐棣把风筝线缠回线轴,扫兴地把风筝拎在身前,“之前我放风筝飞的可高了。”
自从冬日里在从栖山庄西门外受了徐常容的指点,唐棣放风筝的技能提升了一大截。
只是今日与离善朴的合作着实算不上默契,忍不住轻声嘟囔着,纤细的手伸过头顶感受风向。
卧房前的院子不够空旷,风的确小了些。
唐棣转过头正要叫离善朴与她一起找个风大些的地方,却见他双手拘谨地贴在身侧,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唐棣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拉着他的手向南走去。
书房前的风的确比卧房那边大些,唐棣把风筝塞给离善朴拿着,一手拽着风筝线,一手攥着线轴向假山方向奔跑,边跑边回头看着离善朴手里的风筝。
“可以放手了!”
唐棣兴冲冲地扭头喊了一声,眼见风筝左右摇晃着飞上天,脚下加快了速度,绕过假山向大门方向跑去。
陡然间砰的一声,唐棣只觉得自己好像撞上了什么人,猛地被弹开,没待反应过来便向后倒去。
她双手攥着风筝线,没有办法支撑,身体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转过头一看,原来撞上了一位老人家,那老人家两鬓斑白,脚下一个趔趄,还好被旁边的侍从扶住了,否则摔伤了可怎么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唐棣:惨了惨了,撞这么准……
第69章 旨意
唐棣内疚不已,顾不得身上疼痛,忙起身上前关切地问:“老人家,您没事吧?”
老人整理过衣襟,打量着唐棣道:“老夫没事,姑娘可有伤到?”
“我……”
“棣儿。”
唐棣的话还没说出口,离善朴捂着胸口从书房边快步走来。
见她和那老人都毫发无损,松了口气,向老人略一颔首,“爹,您回来怎么不提前派人送信来,儿好出城去接您。”
“不必每次都这么麻烦,有侍卫们跟着就行了。”
离川海面色沉郁,低沉的声音显得有几分疲累。
唐棣攥着风筝线的手一紧,又缓缓放松下来。
眼前的老人神情庄重,举止端严,有一种不容轻慢的气势,的确像是她想象中的离刺史。
只是昨日离善朴同她说过,父亲回来前会差人送信来,到时候让她陪着他一起出城迎接,唐棣满口答应,因此才会对离川海的突然出现感到意外。
心爱之人的父亲,初次见面就险些被她撞倒,太过于失礼了。
唐棣尴尬地抿了抿嘴唇,轻声道:“离刺史,晚辈名叫唐棣。”
离善朴微张着嘴,片刻后扬起唇角轻笑,他正要向父亲介绍,唐棣已经抢先一步自报家门了。
离川海早已经猜到了,捋着胡子细细打量过唐棣,“唐姑娘,令尊令堂可还好吗?”
他神情严肃,言语间却温和可亲。
唐棣见他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灵动的双眸一亮,笑盈盈地摆了摆手中的风筝线,“家父家母都好,谢离刺史惦念。”
离川海点点头,看着飘在半空中的风筝,幽深的眼底渐渐透出一抹黯然。
离善朴上前扶着父亲,“爹,您一路辛苦,进屋歇歇吧。”
离川海脚下没有移动分毫,静默了片刻道:“善儿,天色不早了,派人送唐姑娘回去吧。”
唐棣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这两日她在离府照顾离善朴,都是黄昏时才动身回去的,快马一个时辰,到从栖山庄刚好入夜。
这会儿时辰还早,况且又是她与离川海初次见面,本以为他会叫她陪着聊上几句的,没想到他却下了逐客令。
难道他还在因为被她撞到的事而生气?
唐棣怔怔地看着离善朴,双手贴在身前拘谨地缠着风筝线。
离善朴对上唐棣的目光,神情复杂。
父亲明明已经默许了他与唐棣的感情,刚刚与她说话时的神情,不像是不喜欢她,为何这么急着赶她走呢?
即便的普通的客人,父亲都不会如此,何况是唐棣。
父亲如此必然有原因,不如先送唐棣回去,再来请示父亲。
离善朴颔首称是,命泓澄带着四个侍卫护送她回去。
唐棣把兔子风筝收回,抱在身前,对离川海福了福,“离刺史,晚辈告辞了。”
离川海没有开口,只是缓缓点头,看着唐棣远去的背影,无奈又惋惜地叹了口气。
两个身影并肩向大门走去,唐棣闷闷不乐地摆弄着手里的兔子风筝,任由春风拂起离善朴的发梢,扫在她的脸上。
离善朴牵起她的手,“棣儿,你先回家去,我明日去从栖山找你。”
他的声音轻柔而笃定,瞬间驱散了唐棣心里的不快,含笑点了点头。
街上人来人往,几匹马缓缓而行,离善朴一直站在门口向外望着,直到那个抱着风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群中才转身回府。
离川海并没有回房歇息,依旧站在假山旁望着大门口,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被风吹的凌乱,原本挺拔的身姿变得有些佝偻,显得疲惫不堪。
离善朴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上前正要扶着父亲回房。
离川海有要事与儿子商议,执意不肯回去休息,让儿子扶着他向书房走去。
“爹,可是梁王有什么旨意?”
父亲之前回信说,上奏梁王后几日便可返回萼州,如今已过去半月有余,离善朴早已猜到定是因为武州的事惹得梁王忌惮,因此不愿让父亲回来。
可此事与唐棣有何关联?为何父亲会对她态度如此冷漠?
离川海颓然坐在椅子上,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来,“善儿,你先看看这个。”
离善朴站在书案前双手接过,见是梁王的亲笔,打开极快地扫视一遍,登时惊得气血上涌,伤口一阵刺痛。
“爹,您打算遵照梁王的吩咐,带兵剿灭从栖山?”
离川海无力地叹息一声,“善儿,余望言是梁王亲派的萼州司马,竟然死在唐庄主的手上,如今梁王命你我父子带兵剿匪,如何能不遵从王命?”
“爹”,离善朴眉头紧锁,急促地道:“余望言通敌叛国,盗取军中机密,死有余辜,儿有他通敌的证据!”
离川海脸上泛着一丝苦涩,“善儿,即便余望言通敌,也该由梁王亲自惩戒,断不该死在一个山寨头领的手上。梁王命萼州军前去剿灭,于情于理都没有半点不妥,若是你我抗旨不从,便成了拥兵自重的乱臣贼子了!”
离善朴的手微微发颤,信飘落在书案上。
对于余望言的死,他原以为请父亲上书向梁王请罪,再把余望言写给朱锦融,泄露存粮之地的密信呈给梁王,此事便可不了了之,没想到梁王竟然下了这样的旨意。
剿匪是假,试探他们父子才是真的。
要他剿灭从栖山,他万万做不到。
那里是唐棣的家,他已经把自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就等着父亲回来后去从栖山提亲,早日与她相守,他怎能亲手毁了她的家,毁了他们的感情。
况且唐玉山待他如亲子一般,杀了余望言也是因为不忍见他身受重伤,想要为他报一箭之仇,带兵去围剿唐玉山,叫他如何下得去手?
可若是抗旨不遵,父亲该如何向梁王交代?
离善朴的伤口涌起一阵剧痛,他不禁抬手捂住胸口,怕父亲知道了担心又赶忙放手,扶着书案边坐下,身子微微蜷缩着。
离川海空洞的目光瞟向东墙上的兰花图,画的鲜活灵动,生意盎然,细看角落处提着唐棣二字。
感叹果然画如其人,那姑娘眸子清澈见底,一看便是心性纯良之人,又知书识礼明媚天真,只可惜与善儿无缘了。
离川海神色怆然,双手撑着书案边缓缓起身。
“善儿,围剿从栖山你不必出面,爹去刺史府与众将商议便好。”
离善朴骤然起身挡住父亲的去路,“爹,不要……”
他言语间慌乱不已,表情因为伤口的剧痛而微微扭曲。
从小到大,他一直温文有礼,从未如此失态过。
离川海心里一痛,脚下顿住片刻,终是越过他走向门口,既然已经归顺梁王,身为人臣,他别无选择。
一瞬间,离川海的衣袖被死死地抓住,身后传来噗通跪地的声音。
“爹,余望言伙同武州的朱锦融,在城外暗箭射杀儿后逃走,唐伯伯心疼儿才连夜带人抓捕他,杀了他,儿受伤时唐伯伯亲自守在床边为儿疗伤喂饭。爹,儿求您,不要与他动手!”
离善朴跪在地上解去外袍和里衣,拆去扎的严严实实的细布,将上半身袒露出来。
离川海愕然回头,脚步虚浮地围着儿子走了一圈。
见他细如白瓷的肌肤上,胸前与背后多了两个触目惊心的窟窿,伤口刚刚愈合不久,还积着一团黑乎乎的血迹。
一箭贯穿,又被硬生生拔出,这样的伤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了。
离川海心如刀绞,面上失了血色,全身瘫软着蹲在地上,看着儿子身上的伤半晌说不出话来。
儿子重伤险些丧命,在他身边照顾他的是唐玉山,为他报仇的也是唐玉山,而他这个亲生父亲自始至终竟毫不知情,他有何脸面带兵攻上从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