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父亲,他自愧不如,又不禁对唐玉山的血性钦佩不已。
他今日登门,本意是想问唐玉山是否有意追随梁王,却终是没有开口。
这样快意恩仇的热血汉子,是绝不会甘愿卷入朝堂纷争中的。
于是拱手道:“唐兄弟,多谢你这般护着善儿,余望言的事,老夫自会上书梁王,说明原委。”
唐玉山对“兄弟”这个称呼很是受用,心里登时美开了花,手肘往梨花椅扶手上一横。
“老哥你放心,那凉王热王的要是再找你麻烦,兄弟我豁出这条命去,帮你反他娘的!要我说,你就不该归顺他,何苦自己找气受,让孩子也跟着憋屈!”
离川海捋了捋胡子,微不可识地叹了口气,“老夫本无意卷入争端,只是近年来南北势力日益壮大,萼州孤城难守,老夫不得不为了城中百姓做个决断。”
“梁王年轻,性子难免谨慎了些,但勤政爱民,从不伤害百姓,绝非马本初那等屠城的暴戾之人可比。”
唐玉山神情赞许中又有些无奈,“老哥,兄弟我比不得你,做不到为了百姓受梁王那份闲气!不过你放心,只要他不伤了我的人,兄弟以后绝不轻易招惹他,让老哥为难!”
说着一巴掌拍在梨花椅上,“萼州东门兄弟帮你守着,谁他妈敢打来,老子弄死他!”
话说出口才察觉到语言不雅,在离川海面前失了颜面,摸着下巴嘿嘿两声。
离川海眼中带着笑意,起身道:“如此,老夫谢过唐兄弟了。”
从栖山庄大门口到浩风堂之间一片寂静,弟兄们遵唐玉山的令全部回避,除了占五外,只有两个汉子守在门口。
唐棣昨日撞倒了离川海,心虚地不敢进去,蹑手蹑脚地凑到浩风堂门口探头向内张望,瞧见离善朴正坐在堂内,抿着嘴唇笑望着他。
他说过今天会来看她,果然没有食言。
听到离川海与唐玉山的对话,着实令她吃了一惊,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难怪昨日初见时离川海那么急着让人送她回来。
她本以为离善朴手握余望言通敌的证据,即便梁王知道爹爹杀了余望言也不会怎么样,却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好在离川海并不打算遵照梁王的旨意攻打从栖山。
唐棣安心了些,双手扶着门边继续向堂内望着。
“丫头,你站那干啥?快进来。”
唐玉山与离川海之间把话说开了,身心畅快,这才瞧见唐棣躲在门口张望,冲她摆摆手。
唐棣亦是一身轻松,上前对离川海福了福,“离刺史好。”
离川海捋着胡子,笑的和蔼可亲,“姑娘,叫离伯伯吧。”
“离伯伯好!”唐棣欢快地唤了声,抿着嘴瞟向离善朴。
从她进门起,离善朴的目光便没有离开过她,眸中饱含着失而复得般的喜悦。
离川海瞧着二人,思忖了一瞬,决定暂不提及亲事。
这等大事断不能轻易承诺,须得尽快回去,请求梁王收回成命再说。
从栖山庄大门外,离善朴不禁有些失落,若是没有梁王命父亲带兵攻打从栖山的事,父亲今日上山提亲,他与唐棣的亲事就此定下,如今也只能再等等了。
唐棣一脸欣然地拉着他,学着泥人的样子撅着嘴逗他笑。
离善朴很想抱抱她,又顾忌父亲还在身边,牵着她的手笑笑。
离川海知道儿子对唐棣用情已深,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这样含情脉脉的样子,心里感慨万千,故意别过脸,与唐玉山一起谈论这山上美景。
直到离川海父子下了石阶远去,完全瞧不见身影,唐玉山才挽着唐棣进门。
唐棣低头捡起一只掉落的玉兰花闻着,嬉笑道:“爹,你刚刚说什么杀人偿命,装得还挺像的!”
唐玉山显出几分得意,“那是!我就知道离川海不会把我咋样才故意那么说的,要不我早跑了,咋会等着他来杀我?”
“离川海要是真那么迂腐,不管那小子死活,啥事儿都听梁王的,老子真瞧不起他!再英雄的爷们,护不好老婆孩子都他妈不如狗熊!”
唐棣搂着爹爹,亲昵的在他怀里蹭了蹭。
浩风堂后缓缓伸出一颗硕大的头来,唐玉山一眼瞟见,虎目一凛,“出来!”
唐武登时吓得浑身一抖,双手攥着衣袍前襟,扭扭捏捏的蹭上前。
“舅……舅舅。”
“躲那干啥?跟做贼似的!”
“我……我来看看……”唐武慌慌张张地指了指门外。
唐玉山看见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就来气,瞪了他一眼,大步走向北面正房,向杨君兰汇报去了。
唐武不敢回头看他,竖着耳朵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才吐了口浊气,吹的嘴边胡子乱飘。
唐棣被他逗的笑出声来,歪着头凑到他跟前,“泓澄没来,你跑这来干啥?偷看离伯伯?你不是害怕他吗?”
“我看看咋啦?”唐武扥了扥被他攥皱了的衣袍前襟,
“他带那么多兵来,我还以为你跟你相好的咋了,能不出来看看?”
唐棣欣幸地眯着眼笑。
她有时觉得唐武很矛盾,明明胆小怕事,但从小到大,他又总是在她身边保护着她。
她依稀记得儿时与他在东面山上遇到野狗,他吓得直哭,却一直挡在她身前,猛挥木棍把野狗赶走;
她脚受伤时,他怕她在屋里闷得慌,亲手做了个竹椅把她背在背上,冒着被爹娘责罚的风险背着她在院子里散心,双手被竹子划的满是伤口;
他少年时因为偷东西被爹娘打了半死,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偷,却禁不住两声表哥,又帮她去余府偷换玉扣子。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各自成亲,唐棣心里竟有一丝不舍,在唐武手臂上拍了拍,“走,陪我放风筝去!”说着便跑回房去取风筝。
唐武跟在后面,看着身上的新袍子,不情愿地道:“又让我爬树,衣裳又该刮破了!唉你等会儿,我去拿竹竿……”
浩风堂前,两个身影渐渐远去。
半晌后,西边的巨石上,一支彩蝶风筝迎着春风高高地飞过树尖。
作者有话要说:
唐武:舅舅也太双标了,唐棣刚刚躲在门口那么半天他都看不见,咋就一眼看见我了,还说我跟做贼似的,嘤嘤嘤~
唐玉山:我鞭子呢?
第72章 进京
离川海回府后与离善朴径直走进书房,修书给梁王,禀明余望言勾结武州,于城外射杀萼州主帅。
儿子身受重伤险些性命不保,怕他担心,所以才隐瞒至今。
唐玉山虽为山寨头领,但二十年来从不惊扰寻常百姓,攻打武州时曾亲率部下协助守卫萼州东门。
此次他亲赴从栖山,唐玉山亲口承诺永不与梁王为敌,请求梁王收回成命,赦免唐玉山及从栖山庄众人。
江州已初定,请求梁王准许他辞去江州刺史一职,另觅贤者改善民生造福百姓。
至于乘胜攻下武州一事,梁王一直没有松口,他思来想去决定暂且不提。
儿子深爱唐姑娘,此时需得先解决了从栖山的事,把儿子的亲事定下再说。
顺州城内,李宏图坐于梁王宫的大殿上,听陆逢时详细禀报离川海在江州的一举一动。
半个月前,离川海上书请求带三万萼州军返回萼州,与儿子一起乘胜追击马本初,一举攻下武州。
李宏图思索良久终是心中难安,拖延了近半月,只答应离川海返回萼州的请求。
至于那三万萼州军,则以江州初定,不宜调离城中军队为由驳回,将三万萼州军暂交由陆逢时统领。
主将崔英气不过,忍不住与离川海抱怨了几句,不料竟传到陆逢时的耳中,陆逢时当日便写密信禀报给李宏图。
加之李宏图收到离川海派人送来的余望言已经死在从栖山上的奏报,对离家父子的忠心越发怀疑,当日便回信给离川海,命他回到萼州后立即带兵剿灭从栖山,并急招陆逢时进京。
果不其然,离川海并没有遵从他的谕令。
虽然离川海信中句句在理,但仍免不得让李宏图如芒在背。
直到看到信末,离川海主动辞去江州刺史一职,李宏图才松了口气。
离川海行事一向谨慎,除了崔英将军的抱怨外,从未被陆逢时抓到过把柄。
陆逢时即便想诋毁他也没有凭据,说了些他招纳新兵、整编军队,安抚百姓的琐碎之事后便无事可奏。
李宏图紧绷的身子难得放松下来,把离川海的奏报轻轻放在一边。
陆逢时面无表情,端平了双臂,身子弓成九十度奏道:
“王爷,离刺史自从到任江州以来,殚精竭虑,深受百姓爱戴,他的公子才华出众,臣听说离公子当年高中榜眼,深得前朝皇帝赏识,要留他在身边为官,王爷有这对父子辅佐,大事可成。”
他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李宏图,李宏图松散的目光变得幽深,思忖了片刻,执笔修书一封,命人快马送往萼州。
绵绵春雨如烟似雾,晶莹的水珠沿着梧桐的新叶滑落,滴入土壤中消失不见。
树下的小草绿的发亮,被雨水滋润后变得格外有精神。
亭子里,离善朴与父亲一边品茶一边说起他与唐棣之间的趣事,离川海颇有兴致地听着,捋着胡子时不时轻笑。
离善朴自幼家教极严,他本以为父亲为人正直不阿,不会容许他做出逾矩的事来。
可当他为了与唐棣的感情,先是退了婚,后又求着父亲不要出兵攻打从栖山,父亲却成全了他的心愿,甚至忤了梁王的谕令。
他心底惭愧又感激,原来父亲对他的疼爱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而他能做的,便是今后与唐棣一起在他老人家身边尽孝,让他颐养天年。
侍从撑着雨伞跑来说梁王特使求见,见离川海点头,转身出门去,片刻后带着个青衣人进门来。
那人单手贴在胸前,像是怕怀里的谕令被雨水打湿了,进了亭子后从前襟翻出一支信封双手奉上。
“离大人,这是梁王命卑职给您的。”
整整过去五日了,离善朴终于等来了梁王的批复,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
见那并非诏令,只是一封普通的信,信上没有提及从栖山的事,只说请他父子二人来京小聚。
离川海捋了捋胡子,向特使道:“请大人回禀梁王,就说本官与犬子明日一早动身进京。”
特使得令,俯身一礼后跟着侍从退去。
离善朴眉间微蹙,小聚?梁王为何突然召他父子进京?
“爹,近日梁王对陈偲远将军如何?”
“还是老样子,一直压制着。”
离川海放下书信,目光深邃,“梁王自从纳了王家侄女,对文丙兄颇为器重,陈老将军为梁国立下汗马功劳,却被梁王打压,自然心中不悦。”
“陈妃一直无所出,他为了女儿不得不忍让些,若是陈妃生下世子,以陈老将军的性子,怕是与梁王之间不会如当下这般太平了。”
离善朴拿起梁王的信又细细地瞧过一遍,信中措辞极为客套。
王世伯的兵力与父亲相差甚远,即便深受梁王器重,短期内也无法为他开疆扩土。
梁王当下还是要倚仗父亲,应该不会做出对他们父子不利的事来,不过还是要防备些才好。
离善朴扶着父亲回房歇息,命泓澄立即去往从栖山,把他明日一早进京的事告知唐棣。
为了方便照顾父亲,离善朴与离川海同乘一辆马车,第二天天刚亮便从萼州西门驶出,由二十几名离府的侍卫骑马守卫着,沿着泸水河边向西北而行。
车里备下了离川海平日里喜欢的吃食及饮品,众侍卫身上也背了不少干粮和水。
晌午时分一行人在河边稍停了片刻,给马喂了些草料,之后接连路过三座镇子都没有停车,直到傍晚前才在郊外歇息。
几个侍卫奉泓澄的令去附近搜寻,片刻功夫竟抓了粗壮的汉子。
穿着一身黑衣,头上裹着黑巾,在鼻下打了个结遮住半张脸,袍子里贴身斜插着根三尺长的棍子,下方抵在腰带处,上方从后领口支出。
众侍卫押着汉子向泓澄禀报:“首领,此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不知是何居心。”
“是我是我!”
那汉子见了泓澄,忙用力推开侍卫,把头上的黑巾扯去,扬起长满络腮胡的脸展览了一圈,侍卫们这才认出他来。
“唐武,你咋来了?”泓澄见他一副劫匪的打扮,又好气又好笑。
“还不是唐棣让我来的!”
唐武愁眉苦脸地揉了揉肚子,“我早起只吃了两个烧饼,跟着你们跑了一整天,到现在还没吃饭,饿的我都准备跟着马儿一起吃草了,要不咋会这么容易被你们抓住?”
“谁不让你吃饭了?”
“你们跑那么快,到镇上也不停车,我哪有闲工夫去买吃的!”
泓澄当然知道,只是忍不住想跟他杠上两句。
“你在这等会儿。”说完,强忍着笑走到的马车车窗前。
“公子,唐武跟着来了,说是唐姑娘让他来的。”
棣儿让他来的?难不成她怕我被梁王强留在京,找个通风报讯的?
离善朴美滋滋地扬起嘴角,拈起一块点心送到父亲手中,向泓澄道:“他用过饭没?”
“回公子,还没。”
离川海在车上,泓澄不敢描述唐武饿的眼冒金星的丑态,一本正经地说道。
“唐武是谁啊?”离川海边吃点心边问。
“爹,他是唐伯伯的外甥,唐棣的表兄。”
“既然还没用饭,叫他过来一起用些吧。”
泓澄领命,走回唐武身边,见他正抱着侍卫们给他的干粮头也不抬地狼吞虎咽,背上插着的棍子随着他的头轻轻摆动。
泓澄吃过这棍子的亏,向后退了一步。
“唐武,我家大人请你过去一起吃。”
“啥……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