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阻止不了,在他平淡的讲述里一点点蓄起泪来,捧着他下颌的指尖都发颤。
谢青绾看他端坐于晦明交错的光影间,像是被明灭光火割裂为无数个面目不一的残片。
温柔且残酷,清醒而疯魔。
她凑上去努力攀附他的肩背,不知是伤心还是羞怯地发着颤,捧起他骨相清峻的颌面,唇瓣印上来。
谢青绾努力回忆着他曾如何细致又缱绻地吻过她,青涩又笨拙地贴触、舔.舐,细颤中掺着不自觉的轻呜。
男人像是变回一尊漆黑石像,以盘坐的姿态背光伫。
分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令她嗅到无尽的冰冷与遥远来。
谢青绾在贴吻的间隙不断触碰他冰冷的侧颜,用潮润带颤的嗓音告诉他:“喜欢殿下。”
她鼻尖没有章法地蹭过,勉力攀附着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噙着眼泪不断重复只说这一句:“喜欢殿下。”
像是试图引诱冰冷漠视的邪神。
她喜欢他的冷静、强大、沉着与周全爱意,便也一同喜欢他冷静中的疯狂、强大所裹挟的锐利攻击性、沉着里淡漠的碎冰连同他热切爱意里满掺的独占与掌控欲。
喜欢他一切暗质。
谢青绾在他死寂冰冷的漠视里有些逐渐不支,撑不住要跌坐回去的前一瞬掉下泪珠来,像是要努力攥紧他,伤心又真诚道:“喜欢殿下。”
这尊漆黑的石像在她唇瓣脱离的瞬间忽然一动,手臂有如黑暗中潜行蜿蜒的藤蔓一样将她围困囚锁。
顾宴容一手拦腰,一手扣在她后脑将人捉回来重重按上唇,吮.吻,碾噬,前所未有地凶悍吻下来。
谢青绾在他手心里骤然放软,满心满意地攀着她肩背,任由他深吻或是别的怎样。
他给的爱极度复杂,像是掺着最坚寒的冰与最热烈的火,沉寂无声,沉黑之下是汹涌洪流与滚滚风暴。
谢青绾闭上眼睛,放松至极地投进他怀里,断续说:“恶鬼如何……吃人嗜血又如何。”
她在被他反复品尝的间隙努力向他坦露最柔软的腹心:“吃掉我罢。”
第61章 明亮 ◇
◎今夜雨骤风急◎
今夜雨骤风急, 烟波浩渺,檀木窗阁外坠雨永续不休。
壁烛光火微末,投映下疏疏落落的剪影,金丝穹顶之上高悬的明珠晕开温朦暖光, 谢青绾却在这样柔和的光影里难以承受一样阖紧了眼眸。
她仿佛也是窗外暴雨里簌簌零落的木叶。
轻吻落在她眼睑, 带来沉沉庇佑与不可掩盖的危险意味。
他呼吸明显, 脉搏剧烈偏又目光专注得要命:“睁眼,绾绾。”
顾宴容低眸俯望而来, 将她的怯懦、坚定与面对未知时藏不住的慌乱与躲逃尽收眼底。
他像是一柄淬锻锐利的剑,眉眼浓墨, 寒光凛冽:“看着我。”
浮光堂外灯火通明,
素蕊候在廊下, 在嘈杂雨声中听见喘不过气一样低回断续的啜泣。
她嗓音一贯清澈, 在掩盖不住的哭腔中染上润泽潮意, 其间隐约掺着黯沉而低哑的男声。
小厮们一桶接一桶地将烧好的兰汤抬至侧殿空大的玉砖池。
昏蒙不见辉影的夜幕在弥弥雾汽中仿佛无限绵长。
雨夜寒凉,玉砖池中满盛的兰汤由沸热一点点凉却, 素蕊支使着众人换水,努力忽略寝殿令人头皮发麻的靡靡声响。
夤夜雨势骇人, 不知漏至几更, 才终于听到有冷冽而暗哑的声音吩咐道:“备水。”
素蕊便跟在众人最后, 从外间退出时擦见摄政王披衣凌乱,怀中垂下一只白皙玉透的手来。
或深或浅的红痕从细嫩臂膀直蔓延到指尖。
她震了下,再不敢多留,急匆匆跟着众人一道退出去。
谢青绾在天光将破时才终于堪堪得以睡去。
樊笼外华衾再度笼罩, 将雨声与浓云之下昏暗到几近于无的天光一同隔绝去很远。
靡乱而狼藉的棉褥、云被连同软枕被尽数换过。
她裹着崭新而松软的云被, 蜷作小小的一团睡得昏昏倦倦。
顾宴容半跪她身侧, 在良久的缄默中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少女于是睡梦中蹭寻着热源, 将鼻尖埋进她曾噙着泪花惊怯着要挣开的那双手里。
樊笼底栏上已层层叠叠铺设着极厚的绵褥,又因着笼脚略高,更比周围铺陈精细的雪绒地毯高处许多。
分明哭着央着发过一身的薄汗,她却仍旧像是怕凉一样惊蜷着。
连秀气的下颌都微冷。
顾宴容极浅地拧了下眉,才一睡下,身侧睡颜安宁的谢青绾已手脚并用地挂进他怀中去。
暖烘烘的。
她委屈颦蹙的眉眼都舒展一些。
苏大夫拎着药箱,颤颤巍巍地前来请脉。
他自始至终低眼不敢直视这座寝殿中奢靡又诡谲的陈设。
云母屏风、白楠矮几连同檀香隐隐的花窗,无一处不透露出柔软与暖意。
可偏偏却用着最是雍容难以透光的上等浮雕纸,近乎阻隔一切天光。
苏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全未抬眸窥睹过半分寝殿正中被华衾全然笼罩的庞然大物。
他无心揣度,跪坐在锦衾之外的蒲团上,正要本本分分地隔着帕子请完今日的脉,先被那只嫩白手腕上泛滥成灾的痕迹惊了下。
肢末都已是如此光景,旁的地方自然可想而知。
苏大夫定了定心神,仔仔细细诊过了脉象,才要开口,又被素蕊客气周到地请出去。
摄政王玄衣锦袍,不疾不徐地自华衾走出,随在后头。
他黑眸冷冽,点着深渊裂隙般的一寸亮光,低眸扫过时透出淡淡威慑力,连同不易察觉的慵倦与意犹未尽。
一出寝殿,苏大夫凝眉:“王妃娘娘……”
顾宴容原本散隽坐于正堂中那张麒麟踏云的紫檀木宝座之上,闻言骤然抬起眼来,裹挟着极重的冷意与威压坐正了身。
搭在侧扶上的手骨节分明修劲有力,不轻不重地叩响了沉重实木。
他略微向前俯身,极具威慑力地等着他继续开口。
苏大夫在这样的目光下发了一身冷汗。
他青年落魄时便曾蒙受谢老国公恩泽。
镇国公府专为这位孱弱多病的小小姐养了府医十数人,他不过其中资质最浅的一个。
母亲固执,无论如何不肯搬离故居。
他不能同其他府医一样住府待命,却一样得镇国公府全力扶植与培养,得以全家老小温饱无忧,潜心研习药理,问诊开方。
他看顾这位小小姐许多年,算起来竟也勉强称得上是看着她长大。
今日这位脉象实在不佳,困顿,劳苦,隐约有风寒之象。
他连忙解释道:“温养中多讲养神饱睡,王妃娘娘脉象疲弱无力,生就比常人要睡得更久一些。”
这样的脉象,明晃晃是整宿都不得成眠。
顾宴容缄默应下。
苏大夫生平头一回在这尊杀神脸上瞧出懊恼来,一时之间竟有些惊悚。
摄政王音色淡漠,幽冷只道:“养得好么。”
苏大夫如实回答道:“劳倦困乏,开一贴补药,多歇一歇便无大碍。”
他终于意识到那张药方的重要性:“时机未至,每日温养的汤药尚改换不得,夜里还需睡饱才行。”
说罢便俯身长揖,正要拎着药箱回去写方子。
首座上自始未置一言的摄政王忽然开口道:“还有一事。”
——
谢青绾困意浓重,被一双骨节劲瘦的手从云被当中挖出来,立时不满地唔一声。
她靠在熟悉的胸膛中,云被细致地裹上肩角,耳边有低缓的男声:“喝药,绾绾。”
仿佛昨夜一身的凶恶与好整以暇都只是她贪睡中的幻梦一样。
谢青绾脑袋沉沉,歪在他怀中小口服下那碗汤药,又被喂了些易克化的饭食。
她一觉直睡到正午,张眼时四下昏暗无光,唯独金丝樊笼的穹顶之上所镶嵌的那枚夜明珠幽幽散着柔光。
大约是那张锦衾复又笼罩下来。
素蕊服侍她盥洗,看她孱弱无力、捧着盏白芍雪蜜都微微不稳的模样,拧着眉头连连叹气。
才挽过发,摄政王已轻淡而自然地取过她的外衣。
素蕊福身告退。
谢青绾仰头瞧见他,先是下意识地想要退远一点。
她记得天将欲曙时漏尽的钟声,记得他攥在肩角的手掌和很轻的一声啧,连同恶兽一样不知餍足的目光。
顾宴容动作一顿,仍旧替她披好了那件精美而秀气的锦缎外袍,环扣着她腰肢往怀里带:“怕?”
谢青绾实在没有力气,只站了片刻便微喘连连,一把小嗓子梨花带雨地控诉他:“你不给我睡觉……”
连“殿下”都未用。
他似乎独独偏爱游走在她濒临崩溃的那条界限上,对她极限的把控精准到恐怖。
像是一个矛盾体,极致的疯里有最极致的分寸感。
顾宴容近乎温驯地俯身与她相拥:“嗯,不该不准绾绾睡觉的。”
分明已变回平日里这样冷隽又沉缓的音色,却无端牵扯出另一个毫无关联的片段。
有关昨夜的记忆一塌糊涂,她回忆中唯有晚幕间可怖的雷电暴雨,映亮一瞬他漆黑明亮的眼眸。
嗓音暗哑又酣畅淋漓:“漉漉,多贴切。”
第62章 甜饮 ◇
◎绾绾有力气了◎
实在乱得一塌糊涂, 谢青绾耳尖悄然微绯。
她昏睡半晌,虚软得聚不起星点气力,被顾宴容扶着将外衣披拢,又喂了小半盏已然有些温凉的白芍雪蜜。
午膳索性传在了浮光堂, 仆侍们步履匆匆地擦整着侧殿。
谢青绾坐在窗下那张白楠木质地的美人榻上, 无措地看他矮身蹲下, 一手便松松圈住她纤瘦伶仃的踝骨。
顾宴容指腹粗砾,为她穿上云袜时不经意擦过玉雕一样的足背, 惊得她很小地颤了下。
他低着头昏晦看不清神色,只慢条斯理地替她系着袜带。
矜贵慵淡, 不见丝毫倦意。
谢青绾歪歪倚在枕靠里, 带着呵欠像是乖巧可以摆弄的小小棉偶, 笼罩着一身懵懂茫然与朦胧困意。
张着满是雾气的一双圆眼, 分明醒着, 却迟迟没有回神。
显然后劲未消。
顾宴容拢着那双细腻又温凉的踝,轻轻淡淡地直起身坐在她旁侧。
美人榻云软而隘窄, 冷冽而熟悉至极的男性气息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从四面八方向她裹挟。
顾宴容玄黑色的锦袍微敞,轻易将她环拥入怀, 揉着她腹心, 嗓音低缓而款绻:“还困?”
谢青绾点一点头, 不知他为何忽然来揉她的腹心,怔怔反应过片刻,面颊轰然蒸腾起来。
她昨晚哭得不成样子,脑袋埋在成堆的软枕间, 聚了许久的力气才抽抽搭搭地说肚子疼。
此刻顾宴容便专注且上心, 甚至拿手指在她腹部比了比, 表面温驯至极地请教她:“绾绾说的是可是这儿?”
谢青绾惊乱地握住他的手。
苏大夫开的方子一贯药性温和, 起效便也慢上一些,她开口时嗓音都弱下去:“呜别……”
像是那时不管不管地往他怀里藏一样,还要竭力捂上他的眼睛,战栗不已地央告他别看。
顾宴容纵容她毫无章法地往他怀里躲,抚过她浓云一样的乌发,嗓音不知因何又暗下去:“绾绾午间还要补眠么。”
似乎杂着淡淡的遗憾。
他贴得很近,略一动作便有淡到极致的冷冽气息蔓延缠绕。
意味不大分明。
谢青绾隐隐升起不好的猜测,黑眸间波光盈盈漾漾。
她困得没有力气,直觉得骨头都要散架,还要被他虎视眈眈地伺狩在侧。
谢青绾在这样漆黑又凶恶的目光下无端生出委屈来,从浓郁夜幕到长天欲曙,无论她怎样躲与求都没能逃得掉。
原来那方占了足足半个寝殿的樊笼也并不很大,她被他轻易捉住,慢条斯理地剥离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攥在笼格上的手,纳于掌心。
明珠光辉下他瞳仁极黑又极亮,像是淬锻锐利的一柄长剑,目的明确,笔直向前。
谢青绾抖了抖,逃避似的躲在他锦袍间控诉道:“殿下好凶。”
顾宴容轻按她肩角,哄人一般开口才唤一句绾绾,忽然察觉到襟上缓缓沁开的热泪。
不止发颤,还在躲起来掉眼泪。
顾宴容沉凝的眉尖都微融,凑近时嗅到她身上掺杂着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他温声自省,嗓音犹坚冰消融,似乎很是诚恳:“不该吓到绾绾的。”
谢青绾被哄得窝心,听他接续道:“喜欢绾绾,所以情难自禁。”
顾宴容在的她微僵中压低了嗓音,别有深意道:“漉漉‘哭’起来,也很漂亮。”
漉漉这个乳名自那回被她不许后便再没有唤过,此刻一出杀伤力巨大。
谢青绾蜷了蜷,还未来得及打好腹稿,忽然掩着手帕,偏头难以抑制地轻咳起来。
苏大夫说,她隐有受寒。
顾宴容轻拍着她后背替人顺咳。
寝殿门窗紧掩,层层铺设的鹿皮、雪绒隔绝石砖上沁着的寒意,六方略高的笼脚将整座樊笼支撑离地三寸有余,又叠着绵褥与绒毯。
便是要她,也时刻留心着给人蒙好云被,暖着心口。
实在不该有受寒的可能。
顾宴容安静等待她平复了轻咳,语气沉寂:“绾绾昨夜淋雨了。”
他没有用问句。
谢青绾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似乎确在浮光堂的廊下吹了不少风雨,又迎着骤雨往穿过庭院,才到的这一处寝殿。
她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瓣,细指攥上他衣袖,仰头望向他时圆眼水莹,懵懂而可怜。
长指探来轻擦她下颌,嗓音偏冷:“下不为例。”
谢青绾连连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