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蹙着眉头,小声嘀嘀咕咕说他没有礼数。
一阵朔风悄然经过,陆衍今日不能算穿得多,他用拳抵着唇,低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庞浮起些许红润。
阮明姝听着他的咳嗽声都觉得揪心,没想到他也生病了。
她和他真是好生有缘。
张玠的眼神极淡,嘴角噙着笑意,冷漠的,锐利的。
—
阮明姝回去就让春枝请大夫来,要他去陆衍的院子里也看看。
春枝说:“先前夫人已经请了大夫去看表少爷。”
阮明姝这才放下心,“那他有好好吃药吗?”
会不会和她一样,嫌药汁味苦,不肯吃。
春枝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想了想,她补充道:“表少爷如今是探花郎,府里没人会再怠慢他。”
便是之前,也远远算不上怠慢。
只不过没那么尽心。
阮明姝心里想这倒也是,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想去再看看他。
她这人要做什么事就一定非做不可。
不出意外,阮明姝又在陆衍的院门外吃了个闭门羹。
大小姐这遭被气得不轻,白费她特意奔走这趟。
陆衍就算是块冷冰冰的石头也该开化了啊!
阮明姝瞧见紧闭的院门,咬牙切齿揪着手帕,在雪地里跺了跺脚,说话都还冒着雾气:“你们去告诉陆衍,往后我再也不来找他了,便是求着我来见他,我都不会再来!”
春枝倒是希望姑娘从今晚过后就死心。
表少爷这人又冷又狠,无情的教人都觉得害怕。
阮明姝窝着一肚子气回屋,鼻尖被风雪冻得通红,进了暖烘烘的屋子才觉得好受了些。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生气,陆衍凭什么如此不待见她?半点面子都不肯给她。
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也是会伤心难过的。
阮明姝便含着满怀的委屈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翌日清晨醒了想起昨晚的事还是有气。
她又不是没人喜欢,凭什么非得在陆衍身上吊死。
好吧,虽然他确实长得很好看。
但是,天底下长得更好看的人也不是没有。
春枝打水进屋帮姑娘梳妆打扮。
阮明姝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很乖很听话的人,她只是小脾气比较多,可若你同她好好讲道理,她是会听的。
待梳洗好了之后,阮明姝得去见见她的父亲。
不过今日管家却将她拦在了院外,管家的脸色也不太好,心不在焉的,“侯爷今日身子不太舒服,已经睡下了,姑娘也回去好好歇着。”
听见这话阮明姝更不会离开:“父亲病了吗?”
管家扯了扯嘴角,勉强道:“侯爷不是病了,只是今日有些疲乏。”
阮明姝提着的心才将将放下,她说:“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父亲。”
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等到傍晚,她又去父亲的院子,依然被拦了下来。
管家的脸色十分不好,眉心蹙紧,面色凝重同她说了实话:“侯爷还在宫里没回来。”
阮明姝很天真,以为父亲是被皇上叫进宫里议事,很快就会回来。
等了两三日,她没有等到父亲,而是等来了宫里的禁卫军。
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侯府就被禁卫军团团围住,只进不出。
阮明姝从未见过这种阵仗,鞋子都没穿好就着急忙慌去主院找她的母亲。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母亲也被请进了宫里,不见踪影。
深夜里,侯府里还是灯火通透。
大太监乃是皇帝身边的宠宦,已经同当今圣上走过了许多风风雨雨,他瞧着脸色煞白,快哭又忍着眼泪的阮大姑娘,漫不经心撩了下拂尘,“阮大小姐不必惊慌害怕,等陛下查明真相,自会将侯爷放回来。”
阮明姝其实已经被吓破了胆,不过她不能让一个阉人看了她的笑话,她如今就是侯府的脸面,她问:“公公,可知道我父亲是出了什么事?”
大太监哪能告诉她,“阮大小姐安心等着便是,若真有什么事,您也帮不上忙不是?”
阮明姝张了张口。
太监已是不耐烦,淡淡打断了她的话,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书房,背过手冷声道:“搜。”
禁卫军从侯爷的书房里搜了两箱子的东西,带回皇宫复命。
阮明姝眼睁睁看着他们抬着箱子离开,她一整夜没有睡着觉,第二天早晨宫里便传来消息。
高阳侯被牵连进前太子的谋逆案中,已被下了大狱,等候处置。
阮明姝扶着春枝的胳膊才没有跌倒,她的心就像是被攥在旁人的掌心,用力的往深处拽。
侯府里一片死寂。
阮明姝匆匆忙忙跑去找她的二叔,可二叔闭门不见。
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侯府的人,尚未有定论,他当然不会蹚这个浑水。若是皇上只是为了寻个由头处置侯爷,其他人自会相安无事。
侯府的爵位,说不定还会落在他的头上。
这种时候,他自是要袖手旁观,作壁上观的。
阮明姝从二叔的院子里出来就碰见了她的弟弟,阮敬辞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紧绷着脸,皮肤雪白。
阮明姝心想他毕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平时只会读书,父亲出了事,心里肯定害怕。
她走上前,不太愉悦的抿了抿唇,“你怎么不在书院里念书?”
阮敬辞面无表情的,看不出什么来。
阮明姝打起精神安慰他说:“你别怕,父亲不在,便只有我在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
阮敬辞半点都不怕,他对嫡母,自是恨之入骨。
对父亲也没什么感情。
他的嫡母,只生了阮明姝一个女儿,膝下无子。
便在他母亲刚生下他的那天,赐死了他的生母。
若不是身边伺候多年的嬷嬷告诉他这件事,阮敬辞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何况,阮敬辞知道陛下此番并不会要了他父亲的命。
他听着这位不怎么聪明的姐姐说的这句话,心里复杂,自己明明吓破了胆,还强撑着来安慰他。
阮敬辞抿唇:“我不怕。”
阮明姝心不在焉嗯了声,只叫他好好读书。
她得想办法见上一面她的父亲。
侯府遭了难,莫说先前上赶着巴结她的人,便是连亲戚都不怎么想搭理她。敷衍了事,谢绝见客。
阮明姝是绝不会低头四处求人的,要她将脸面放在别人跟前让他们踩,这绝无可能。
便是她肯放下身段四处去求人,除了被人偷偷嘲笑,毫无用处。能帮得上她忙的人屈指可数。
阮明姝忽然想到了献王的弟弟。
他正好在刑部做事,叫他通融通融,让她去牢狱里探望她的父亲,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
阮明姝此刻有几分懊恼,虽见过几次面,她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也不知道他是哪个王爷。
不过,这日正巧。
那人又叫他的随从过来送书,也不知他这是什么怪癖。
日头正高,有些晒人。阮明姝站在台阶上叫住魏广,居高临下:“我要见你们主子。”
……
一辆马车悄声无息驶入巷子深处。
少女被人搀扶着缓缓下了马,经过几道门,又被引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小院。
阮明姝在半路上想起来了男人的名字。
他说他叫沈嗣。
书房门缓慢被推开,阮明姝迈过门槛,踏了进去。
她看见他在写字,周身偏有种极其与世隔绝的冷淡。
阮明姝捏紧手指,开门见山:“有件事,你得帮我一个忙。”
沈嗣撂下毛笔,缓缓抬头,似乎是想听听她还要继续说些什么。
阮明姝迎着他充满压迫感的眼神,强装的镇定自若,“我要见我父亲一面。”
大小姐第一次求人还不太熟练。
硬邦邦的语气,还有点…难以启齿之感。
怕他不答应,阮明姝便睁着无辜的双眸说起谎话来,她一说谎,就容易磕磕绊绊的,语气也跟着软弱几分,糯糯的:“我同你兄长感情十分的好,你这回帮了我,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重赏。”
阮明姝说完就看见男人浅浅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比不笑好看许多。
像是会勾魂的神仙似的。
她见他笑了,格外心虚没底。
不过转念又想,死人不会开口说话,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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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迫嫁
窗外是霜白的雪色,少女身上穿着的名贵狐狸斗篷,将她的脸衬得愈发娇小,精致的眉眼落出几分高贵之色,便是求人,也是仰着小脸,眼睛乌湛湛的。
沈嗣神色懒淡,逐字逐句地问:“感情十分的好?”
阮明姝的指甲掐着掌心,面对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越来越没有底气,不过都这种时候了,她不能退缩。
“是啊。你兄长爱慕我的姿色,也曾说过是要将我娶回家当成宝贝供着的。”阮明姝眼神娇娇的,语气也理所当然。
献王当然没有说过这种话。
阮明姝都没见过他,被他轻薄时都是昏迷的。
她这句话也不全是谎话,这世上还是有许多男人贪恋她的美色,她打小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所以父亲和母亲都偏心她,而不是她那个更懂事的弟弟。
以前在学堂里念书时,总有人抢着要来帮她抄书,还想要和她一起受罚呢。
便是张玠在张家遭了大难,那时候还是舍不得她,还想要娶她。
阮明姝见他迟迟不作声,有点恼羞成怒,这个人怎如此不识好歹?她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竟然还不领情。
她有些生气,便是如今也学不来遮掩,心里想的什么,一眼见底。
“你兄长不是让你照顾我吗?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
小姑娘声厉内荏,娇嫩白皙的皮肤都被气得微微泛红。
她理直气壮的质问他。
沈嗣其实很不喜欢无理取闹的小姑娘,他一向喜静。
便是以前在身边带着的实习生,都要聪明的、安静的,最好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娇气的千金大小姐。
心底并无反感。
沈嗣说:“刑部不是侯府,不能叫阮姑娘来去自如。”
阮明姝听着他温和的声音,觉得他在敷衍自己,听起来倒是温柔,其实还是很冷淡。
她反问:“你不是在刑部做事吗?这点小事都帮不上忙吗?”
沈嗣安静一瞬,并没有急着回答她。只不过他的目光放肆打量着她,漫不经心拂过她的脸。
阮明姝抿唇,硬忍着自己的小脾气,“在刑部做事的人都很厉害,我想你也不例外,应当是有几分本事的。”
她夸人也夸得很生硬,差点难倒了她。
沈嗣唇角微弯,淡淡的笑意转瞬即逝,他说:“阮姑娘想何时去见安阳侯?”
阮明姝松了口气:“我想今天。”
沈嗣很淡的嗯了一声,“只能等到天黑,只有半柱香的时辰。”
阮明姝这会儿倒是乖巧了起来,点了点头说好。
沈嗣忽然觉得他这个小未婚妻也不难养。
听话的时候还是很听话的。
发的小脾气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
还是个小孩。
教不好的地方再慢慢的教。
阮明姝也在偷偷打量他,这个男人虽然阴恻恻的,不过还算听她的话,只要他不像上次那样吓唬她,逼她喝水,逼她看书,就看着还挺温和好欺负的。
献王无能。
他弟弟也如出一辙的无能。
阮明姝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两声,她的脸瞬间就烧得通红,樱唇微张,本欲解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嗣看着她一下子红透的脸,“饿了?”
阮明姝还没在别人面前丢过这么大的脸,她出门得匆忙,来不及也没心思用早膳,便是连块糕点都没碰。
她低着头,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也听得出其中的羞耻,“你都听见了何必再问我。”
沈嗣不太介意还惯着她,有些事能惯,有些事不能。
他将魏广叫进书房,低声吩咐:“叫厨房做些清淡的菜。”
魏广进屋之后一直低着头,很识相没去看侯府这位娇贵的大小姐,“是。”
阮明姝也没同他客气,“我还要吃些糕点。”
沈嗣同魏广说:“按阮姑娘说的办。”
阮明姝感觉他们都是应该伺候她,对她好的,继续提起要求:“方才说了许多话,嗓子有些疼,再给我泡一杯茶来,要清晨的露水泡的茶。”
魏广心想这位大小姐未免也太精致挑剔。
喝杯茶竟还挑三拣四。
王府里是没有人会去收集露水的。
沈嗣蹙眉,在这点小事上却不如方才那么随和大度,“没有露水。”
他是一名医生,职业习惯让他在生活中有着近乎偏执的洁癖。
露水里含着各种肉眼看不见的杂质,并不干净。
阮明姝拧着眉头,稚嫩漂亮的脸孔,她陷入了纠结中,“可是我在家都是喝露水泡的茶,其他的我喝不惯的。”
沈嗣说:“那就喝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