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桌子底下踢了司柏燃一脚。
司柏燃默不作声,收了收腿,抬头警告似的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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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希希也是当晚回的北京。司机开着车,驶在三环路上。
她望着外边的雨,想到司柏燃今夜就会和夏烟相见,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和好如初,她心中的不甘,就如同外边的雨,疯狂溢满整个心房。
前边有个大学,赵希希模糊辨认着校名,好像是首师大。
有小情侣打着同一把伞,在校门口不远处的报刊亭前买烤冷面,然后又在伞下互相喂着吃。
两人衣着都很普通,上衣是优衣库的情侣T恤,看不清长相,但身材显而易见也很一般。
赵希希嘲讽地勾起唇角,恐怕也只有未出校园的情侣,才会觉得雨天一起吃份烤冷面就是浪漫。
她一向视之为廉价的爱,并对此不屑一顾。
可是今晚,不知为何,在嘲讽过后,她心中忽然又涌上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那两人脸上的笑容太过真切,男生看着女生的表情也满是宠溺。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女生长得那么普通,都能收获爱情?
如果、如果,可以和司柏燃这样,那么她宁愿不要现在的财富现在的身份现在的一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赵希希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被剧烈撕扯着,可她已经倾其所有,在司柏燃面前,连自尊都不要了。
可他却那样对她,将她的自尊踩在脚下。
赵希希流着泪,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羡慕一个其貌不扬的陌生女孩儿。
“停车——”她对司机喊道。
助理打开车门,帮她撑伞,赵希希走到那个报刊亭下,余光看向那对情侣。近看这两人长得的确不怎么好看,可他们的笑声真切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刺得她一颗心发疼。
赵希希咬着牙,忽然,她注意到摆在前方的一本娱乐杂志。
她冲老板指了指:“我要这个。”
赵希希拿到杂志,快速翻看起来。老板在旁边搭讪:“这不是前一阵刚火起来的那个女明星吗,没想到实际是这样一个人。”
赵希希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上车后,不同于刚刚的悲伤,她眼中也带起笑意,对司机说道:“去301医院。”
这里距离军总不远,车子开了不到20分钟,便到了。
赵希希握着那本杂志,敲响了陈穗芬病房的门。
陈穗芬果然还没睡,其实是疼得睡不着,见到她很惊讶:“希希,你怎么这么晚来了?”
赵希希浅笑:“刚回北京,想着过来看看阿姨。”
“还是你最好,夏烟那家伙好久没来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夏烟她……”赵希希顿了顿,“她可能最近有事情,被绊住了。”
“什么事情?”陈穗芬警觉地问。
赵希希面露难色,最终说:“阿姨,没事的,你别多想。”
她越是这样说,陈穗芬心中越是忐忑,她猜到什么,说:“我以前就说过,让她继续跳舞,不要当什么明星,可是她不听我的。”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资格管她。”
陈穗芬说着,叹了口气。
其实她以前是根本不在乎这些的,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对夏烟提过一次,夏烟没听,她便也没再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生命一点点倒计时,陈穗芬才发觉,自己心底全心全意挂念的人,只有夏烟一个。
她放心不下,自己走了,夏烟该怎么办。
她的女儿那么要强,有什么事情都会揽到自己身上,不会向身边的人示一点的弱。
陈穗芬这般想着,心头越发难受起来。
赵希希见状,把杂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坐下来陪她说了会儿话。
“阿姨,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您睡觉了。”
“好,小张,你送送希希。”她对护工说道。
等小张回来,陈穗芬看到那本杂志:“小张,你帮我递一下。”
陈穗芬直觉赵希希今晚来有事情,她拿起那本杂志,翻了几页,忽然惊恐地瞪大眼睛,下一秒,便觉得喘不上气来。
“陈姐、陈姐,你怎么了……”
“医生、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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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烟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直走到河边。
她望着夜里落雨的河面,忽然意识到这条河她和司柏燃当初来过,就是当初两人的“定情河”。
那个晚上也下着大雨,他们从一家小面馆出来,在逼仄的胡同里避雨,后来来到这里,司柏燃“偷”了一条电动船,两人坐着船在雨夜游北京城。
原本那时他们还分着手,夏烟以为游戏结束,自己再也不会和司柏燃在一起了。
却在那晚,她发现没有人能够拒绝司柏燃。
那个浪漫到无以复加的司柏燃,穿着小孩子乱涂乱画过的T恤也依旧帅得一塌糊涂,喜欢在苍蝇小馆里找美食,会淋着雨给她唱《开始恋爱》,他知世故而不世故,在成人世界里打转却仍旧保留着最率直的少年气。
夏烟的脑海中回响起《开始恋爱》的旋律——
“何事我会妒忌我会担心魔鬼抢走你
何事我每次都不知不觉越来越想你
脑袋不停为你转到企不起
……”
雨越下越大,已经称得上暴雨,夏烟准备回去。
城市的排水系统虽然也属于基础设施,但因为平常看不到发现不了,很少有官员会把注意力放在这费力不讨好的上边。
可一旦下大雨,便遭到了考验。
转头走了两步,夏烟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医院护工。
她心中顿时不安起来,不知道这么晚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按了下接通键,却因为太过紧张,按成了红色的拒接键。
她忙给护工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很快响起中年女人焦急的声音:“夏小姐,你快来医院吧,你妈妈、你妈妈她快不行了……”
手机从夏烟手中滑落。
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雨声从耳旁消失,大脑一片空白,夏烟深呼吸、呼吸,蹲下身从地上捡起手机,好在没有被摔坏。
她手颤抖着,在网约车平台叫车。
雨天、工作日,前边排了二百多号,夏烟加了很多钱,并留言多少钱都可以,只要尽快能到。
却依旧没有司机接单。
明明是七月份,却像是寒冬,她冷得全身发颤。
雨伞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得打。
远远的,夏烟看到一辆出租车驶来,她抬起手招车,却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出租车从她身前飞驰而过。
夏烟忙给司柏燃打电话,那边响了两声便挂断了。
她继续拨过去,这次,彩铃一直在响,却没有人接。夏烟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机提醒电量剩下不到百分之十,才不再继续。
她怔怔地盯着手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好友微信群里问谁在东直门附近。
葛星河先看到夏烟的信息,问她怎么了,又说她住的地方水已经溢过了脚面。
夏烟想到她住在甜水园,也没有车,一时间过不来,心中愈发绝望。
她几乎要哭出来,没时间打字,给群里发语音:“医院刚来电话,我妈好像……”她说不出那几个字,“我现在在东直门这儿,打不到车,手机也快没电了,你们谁在附近能送我去一趟医院?”
说完,她忙把手机后台的应用全部关闭,调成省电模式。
兰思唯声音焦急:“我在西边……我现在直接去医院吧,你等等,我帮你问问我其他朋友谁在附近。”
周婷也回复:「怎么会这样?贺声好像在附近,我帮你问问。」
她又说:「现在外边雨太大了,你先找个地方避避。」
夏烟已经没有时间了,手机电量也支持不了几分钟。她伤心又绝望,哭着在雨中狂奔,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全身都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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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家的晚餐还在继续。
蔡丰正问起司柏燃自己公司的事情。司磬在一旁冷声说道:“就是砸钱瞎搞。”他并不赞成司柏燃自己创业。
司柏燃也不恼,给蔡丰讲了讲公司今年的几个项目。
忽然,手边的手机响起来。
司柏燃还没接,便察觉到一旁司磬目光不善。。
他勾勾唇角,按了拒接,并把手机调成静音反扣到桌面上,抬头继续和蔡丰交谈。
直到吃完饭,司柏燃忙拿起手机去了没人的地方。却没想道夏烟打了那么多的电话,还有付与、夏澤川等人的电话。
他心一沉,给夏烟回拨过去,电话那头却提示对方关机。
倏然间,微信群里的新消息蹦出来,原本想划掉,却看到付与问:「现在什么情况了?我给我哥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往上滑聊天记录,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再也顾不得一切,司柏燃冲进杨昕雯的房间,找了一把车钥匙,便往外跑。
客厅里的司磬见状,问道:“你去哪儿?”
司柏燃回头,匆忙地向蔡丰等人道歉:“我有一点急事要去处理,抱歉。”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蔡妍“欸”了一声,随后,拿起包也跟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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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忽然响起汽车的鸣笛声。
夏烟转身,看到炽白车灯的的光线穿透茫茫雨夜,那一瞬,她像是看到了希望。
她什么都顾不了,飞奔上前拉开车门,驾驶座上坐着的——是夏澤川。
他见她浑身湿透,忍不住皱眉,眼下却来不及多说,只单手打开空调热风:“快关车门,我们马上走。”
“砰”一声车门关上后,夏澤川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开得飞快。
他找出纸巾扔给她:“先擦擦,你手机是不没电了,手套箱里有充电宝,你先给手机充个电。”
他刚刚看到微信群里的消息后,便开车出来找她,打她的手机,一直关机,给司柏燃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在附近徘徊好久,才终于找到她。
夏烟怔怔地点了点头,像是失了魂一般,在黑暗里摸到充电宝。
半晌,她才发出声音:“谢谢。”
夏澤川张了张嘴:“你先别担心,阿姨……”
话刚说出口,就被夏烟打断:“不用安慰我。”
第74章
司柏燃下了车跑进医院, 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远远看到夏烟蜷缩成一团,蹲在走廊上。
她发着抖, 抱着膝盖, 头埋进臂弯里。兰思唯站在一旁,低着头在和她讲什么, 四周还散着几个熟悉的人影。
司柏燃站在原地,忽然不敢再继续上前。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前不久姥姥去世时的画面,不打招呼地闯入脑海中。
有时候, 分别总是相拥而至。
而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
夏烟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 忽而抬起头,泪眼模糊中, 她看到了司柏燃, 以及——
司柏燃身后的蔡妍。
蔡妍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司柏燃这么急匆匆的,是来医院。
她推了推愣在原地的他, 小声问:“喂,谁生病了?”
司柏燃闭了闭眼, 夏烟那双空洞但又充满痛苦和怨憎的眼睛, 让他不敢直视。
那通被他错过的电话, 也一遍接着一遍地在脑海中响起, 心仿佛被凌迟一般疼痛。
他走过去,一旁的兰思维注意到身后的蔡妍, 狠狠剜了他一眼。
“烟烟。”司柏燃叫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里像是含着沙粒, 不复往日的动听。
夏烟早已低下了头,没听到似的,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司柏燃蹲下身,把她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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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穗芬去得太急。
夏烟赶到的时候,她的遗体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
夏烟没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质问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今晚不来医院看妈妈?
明明当时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瞬,那是老天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可她错过了。
夏烟的心像是破了一个窟窿,不断有风穿堂而过,到最后,已经痛得没有知觉。
而她的崩溃好像只存在于那一个晚上。
到第二天,Amy听说了这件事来看她时,夏烟已经很平静,平静得让Amy感到可怕。
除了她的那双眼睛,不复往日的明亮。
Amy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命运对待夏烟这个女孩儿未免太过不公。可是夏烟见到她,只是轻轻笑了下,“Amy姐,你来了。”
夏烟在司柏燃和朋友的帮忙下,完成了陈穗芬的丧事。
不同于司柏燃姥姥的丧事,陈穗芬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她生前没工作,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亲人,葬礼上人来得很少,几乎全是夏烟的朋友。
赵希希也来过一次,夏烟没让她进来,也没和她说话,直接让保安把她撵了出去。
张齐之风尘仆仆从长沙赶了过来,看到陈穗芬黑白遗像的那一刻,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忍不住痛哭出声。
夏烟别开脸,她想起之前在长沙,陈穗芬不同意来北京,是她非要带她来的。
那时陈穗芬说:“夏烟,我会恨你的。”
她那天给陈穗芬收拾遗物,在病房里看到那本杂志,忽然明白,陈穗芬为什么会死。
是她害的。
都是她害的。
夏烟克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当时她听了陈穗芬的话,没有带她来北京,那么,最起码,这短短的几个月,陈穗芬有张齐之陪伴,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