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思唯嗡声说好。
夏烟平时不吃晚饭,但兰思唯忍不住,几乎每顿不落。
被夏烟这么一说,她摸摸肚子,还真饿了。于是点了一个大鸡腿汉堡,还有一堆薯条、鸡块、葡式蛋挞等小食。
等餐上齐,夏烟帮她端过来时,只觉得一张桌子都写着“罪恶”两个大字。
这姑娘明天肯定后悔。
兰思唯边吃东西边给她讲,见夏烟一动不动,还说:“烟烟,你能不能吃点儿,不然我一个人吃心里更难受了。”
“……”
“好好好。”夏烟无奈,拿起一杯土豆泥,用勺子小口小口地舀着。
“我爸他看不上我,成天觉得养我这么个女儿,不像我表姐她们那样念藤校、读清北、进名企,就是给他丢人。”
夏烟静静地听着。
兰思唯家庭条件不错,她一直都知道。
那天兰思唯说面包她自己有,也不是瞎说。
她妈妈是某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她爸在体制内,越爬越高。
虽不能说是出类拔萃,但比起一般家庭也是绰绰有余。
也因此,兰思唯的父亲非常小心谨慎,尤其是最近两年。
不像其他本地的学生,兰思唯平时和周六日几乎都不怎么回家。
但她前一段时间从银行预约了套纪念币,地址填的是家里,昨天纪念币到了,她不得不回去取。
昼短跟着她一起回去,在她家楼下等着。
兰思唯进家,没想到她爸也在,按理说这是上班的点。
她爸也是临时回家拿东西,见她回来,没什么好脸色。
因为这套纪念币,两人又大吵了一架。
兰思唯说着,又哭了起来。
“纪念币?很贵吗?”夏烟不解。
“根本不贵。”兰思唯气得牙痒痒,“他自己怕查,说这东西不能买,到时候说不清楚。”
其实纪念币只是根导火索。
根本原因是兰思唯她爸一向看不惯她的生活作风,又非常讨厌她进电影学院,今天借着买纪念币这件事,想打压她一顿。
兰思唯平白无故挨骂,怎么能忍的了?
父女俩一个比一个脾气大,到最后差点儿把家给掀了。
她爸气得高血压上来,指着她鼻子骂:“败坏门风。”
兰思唯满腹委屈,咬了口鸡块说:“他那人特别虚伪,只顾自己的面子和事业。我当初大学开学时,他还嘱咐我最好不要和西藏的同学交朋友。”
“啊?”夏烟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兰思唯才不听她爸的,她认识好几个关系很好的rapper,都是藏族的,他们人都非常好。
她讨厌她的父母用一些条条框框,划分每个人的背景,像一个巨大而严密的囚笼。
她知道他们从来都瞧不上她,觉得她想当明星,就是不走正道。
在他们三六九等严格排序的心中,或许她已经变成最末等的那类人。
他们喜欢的,不是承载着他们血脉因爱交汇的孩子。
而是那些可以给他们面上添光,让他们可以向同事、亲戚炫耀的人。
夏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兰思唯是典型的嘴硬心软,看着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大大咧咧的样子,每天只关心哪个牌子上了新衣服,实则心地很软,很重情。
学校宿舍楼后边有几只流浪猫。兰思唯自己花钱带它们做了绝育,还给它们买猫粮,在校园论坛里呼吁更多人关注流浪猫问题。
她喂猫的样子夏烟见过,整个人特别温柔,丝毫不在意漂亮又昂贵的裙子被弄脏。
“那和昼短呢,为什么吵架?”她问。
兰思唯用力吸了一口果汁,又气又委屈地说:“我从家出来,他就开始阴阳怪气,说兰思唯,没想到您还是个公主呀。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他接着就让我滚蛋。”
昼短的原话是——“老子配不上你,你也别再来烦老子,趁早滚蛋。”
当时暮色四合,冷风吹着,兰思唯出来时气得忘了穿外套忘了拿包,在风中瑟瑟发抖。
刚和亲爹吵完架的怒气还没平息,她就听自己喜欢的人这样说,她整个人愣住,看着昼短转身离开,把她一个人丢下。
说到这儿,兰思唯的眼泪直掉。
夏烟也不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况,昼短唱的又是哪出,但她天生护短:“好了好了,咱不哭了,你看眼睛都肿成什么样儿了。”
夏烟陪兰思唯把那堆碳水化合物吃完。
兰思唯靠在她肩膀上,心情稍微愈合了点儿,忽然,她眼睛亮起来,说:“烟烟,咱俩去听摇滚吧。”
这姑娘,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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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三里屯太古里还不叫这个名字,它还叫“三里屯VILLAGE”。
兰思唯带夏烟去了一家会员制酒吧,她的一位朋友搞乐队,在这里驻唱,每晚八点后,开始演出。
那支乐队叫蓝色鲛人,兰思唯的朋友是鼓手。
这条街上有太多支籍籍无名的乐队,他们每晚在夜色、烟雾、酒精渲染的浮华中弹唱。
没有哪一时哪一刻,不渴望成名。
只是绝大多数人,最后迫于生活,不得不扔掉音乐,成为庸庸碌碌无名之辈中的一员。
兰思唯带她和朋友打了个招呼,然后两个人坐在吧台前。
调酒师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叫小力,看起来比夏烟她们还要小,一笑有两个小酒窝。他认识兰思唯,看出兰思唯不开心,很贴心地说:“唯姐,我给你调一杯酒吧。”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小力笑而不语,他调酒的动作很帅气。不一会儿,便调好了两杯。
一杯推到夏烟面前,说:“这杯叫温柔陷阱,美女姐姐一定要警惕今夜出现的男性,可能会影响一生。”
夏烟噗嗤一笑,说:“你还带算命呢。”
小力满嘴跑火车,说:“我祖上是摸金校尉,兼职算命。”
“……”
又一杯推到了兰思唯面前,“唯姐,这杯给你的,叫仙乃日。”
“什么?”
小力:“仙乃日是守护稻城亚丁的三座神山之一,海拔六千多米。唯姐,在你身后,也有一座神山守护着你,只是你可能看不到他,可能和他发生了误会,但是,你要相信,他永远守在你身后。”
夏烟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人比自己还能胡诌。
兰思唯被戳中一半心事,神色黯淡。她捧着酒杯喝了口,忽然皱起眉,骂道:“我×你大爷的,这不就是长岛冰茶吗,你忽悠谁呢?”
小力哈哈大笑起来,转身溜去给别人调酒。
舞台上的蓝色鲛人在唱一首老情歌,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这样温柔缱绻的歌,难得出现在这般嘈杂的环境中。
夏烟听得很入迷。主唱的声音非常有磁性,像是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耳膜上,令人浑身发颤。
“好听吧?”兰思唯凑到她身边,问。
“嗯,他应该去参加快乐男声的比赛,肯定能火。”
长得也不错,是时下最流行的模样。
兰思唯悠悠地笑了笑:“其实之前就有公司签他,但只签他,不签乐队,所以他拒绝了。”
夏烟心中讶然。没想到这年月,还有这么重情重义的人。
兰思唯看出她心中想的是什么,笑笑道:“这主唱人很有意思的,一会儿介绍给你。还是个富二代。”
两人闲聊着,夏烟有点想去卫生间,对她说:“我去趟卫生间,你自己在这儿行吗?”
兰思唯眨眨眼:“我有什么不行的,这场子里都是熟人。倒是你,一个人行吗?”
“我没事。”夏烟冲她摆摆手,便去找卫生间。她忽然肚子有些疼,心中祈祷千万不要是生理期到了。
进了卫生间一看,夏烟长舒一口气。
没来。应该是刚刚下车灌了冷风,所以肚子才会不舒服。
她洗了手,往出走。
两旁都是卡座,楼上还有包间,城市的男男女女在夜间以这种方式消磨着时间和灵魂。
有年轻的女孩儿,穿漂亮的制服,流连在各个卡座旁,推销昂贵的酒。
忽然,夏烟定睛一看,注意到右侧沙发边上蹲着的那个女孩儿,竟是她的舍友——周婷。
她穿着统一的性感制服,手中抱了好几瓶酒。
身前那男人应该是在灌她酒,只要她喝了桌上的那几杯,他便买下她手中的全部酒。
夏烟看着周婷脸上堆着笑,一杯接一杯地喝下。
倏地,她余光注意到夏烟,明显愣住,眼神中写满不知所措。却在下一秒,飞快地移开视线,继续喝酒。
在这样的场合相遇,没有人不尴尬。
夏烟心怦怦跳,她知道自己该离开,该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于是她往前走,可心中不忍。她想起上次末日派对时周婷在阳台上一个人哭,想起她给大家煮的粥,想起开学时她床上的名牌鞋。
夏烟胡思乱想着,再抬头,就看到吧台旁的兰思唯——正被一个男人缠住。
她心中暗叫不好,大步上前。
那男人喝多了,下流地喊着兰思唯“小妹妹”。
“你妹个头啊。”兰思唯本来就烦,看到这么个货色,更没好心情。
见夏烟走过来,这个男人更乐了,语气下流地说道:“又来一漂亮妹妹。正好,跟哥哥上去喝一杯,哥哥请你们喝黑桃A。”
说着,他还想把手伸过来。
夏烟侧身一躲,忍住恶心,拽着兰思唯要走。
可兰思唯今晚正不爽,再加上喝了点酒,和这个人叫起了劲儿,坐在椅子上就是不动:“当谁买不起黑桃A呢,小力,给我开一瓶紫金。”
夏烟心想,您连钱包都没拿,还紫金呢。
她给小力使眼色,让他别动。随后凑到兰思唯耳边:“唯唯,我们走吧,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我不。今儿姑奶奶就来教训教训你们这种狗男人。”
夏烟在心中叹息。
“呦,还是朵小辣椒呢。”那男人猥琐地笑了笑,伸手要摸她的脸,兰思唯拿起杯子就把一杯酒泼到了他的脸上。
后来的情况失了控。
夜场激光灯的彩色光束变幻纷呈,舞台上的蓝色鲛人换了首激烈的歌唱。那男人恼羞成怒,给了兰思唯一巴掌,随后困住她的手,作势要往上亲。
夏烟连忙伸手去拉他,小力也过来帮忙。可两人合力,也抵不过那男人一个人的力气。
他是真的喝多了,不顾一切,力气大得惊人,无耻得没有底线。
兰思唯终于害怕了,呜咽叫着。
千钧一发之际——夏烟想也没想,从旁边抡起一个酒瓶,砸到了那男人的后脑勺——
破碎的玻璃渣四溅。
音乐声、吵闹声,在那一刻都好像消失。
夏烟握着瓶子,双手一直发颤。
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臭婊`子你他妈敢打老子?”那男人转过身,整个人还处在惊诧状态,怎么也想不到面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敢打她。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看手中都是血,还是碎玻璃渣,瞳孔不断放大。抬手一巴掌就要呼到夏烟的脸上,夏烟来不及躲闪,出于生理本能下意识地闭上眼。
——想象中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诧异地睁开眼,四周的声音逐渐归位,世界也开始复原。
只见不知何时,她身旁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司柏燃就站在她的身侧,正一手握着那男人的手腕——
在距离她脸颊,仅仅几厘米处。
“算什么男人,靠打女人、强迫女人来逞威风?”他声调懒洋洋的,一脸嘲讽,说罢,扔开那男人的手,像是扔掉什么脏东西似的,又踢了一脚男人的腿弯,瞬间,那男人就趔趄着跪到了地上。
司柏燃这才回过头来看夏烟,看清后,他像是吃了一惊,说:“竟然是你。”
第10章
夏烟冲司柏燃点点头,心中复杂,来不及和他寒暄,先去看一旁的兰思唯。
“唯唯。”她话音刚落,兰思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搂着她的脖子,泪水一点点浸湿她的毛衣领口。
“没事了,没事了。”夏烟轻拍她的背,“下次不要逞强。”
酒吧领班赶过来,和那男人交涉。小力站在夏烟身旁,一起安慰兰思唯。
一片狼藉。
司柏燃看了眼搂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察觉自己站在这儿有些多余。
他回到原来待的位置。
施泠白正倚在沙发上,端着酒杯,看到他时眉眼之间写满揶揄的笑。
司柏燃坐下之前踢了他一脚:“笑屁?”
“我们大英雄还不准人笑了?”
司柏燃不再说话,倒了杯冰水,一口饮下。
施泠白咳嗽了两声,忍住笑意,问:“你这次不怕人妹子又缠上你了?”
这个“又”字很有来历。
去年夏天,他们几个人在北戴河。司柏燃也是这样,在夜市吃饭时帮了一个被流氓调侃的姑娘。
谁曾想那姑娘对司柏燃一见钟情,非要跟在他身边,美名其曰报恩。
那妹子是唐山的,父亲是煤老板,应该是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人拗得很,不相信司柏燃不喜欢自己,最后甚至还跟他们跟到了北京。
司柏燃烦不胜烦,告诉她这是新中国,不用来以身相许这一套。
可姑娘也是个痴情的,死活不听,连学都不上了,就要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