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她本以为这种场景只会在通奸要被抓到时才发生,却没想,她同世子间冰清玉洁,还要因此而手忙脚乱。
她到底图了个什么?
她觉得很委屈,谢凤池这块石头也太难焐了!
虽说她是为了掩盖自己与霍光的牵连才出身阻挡,可挡便是挡了,且她后面都说得就差一层窗户纸了,世子仍不愿替她捅破,难怪连三公主都会被气成那样!
至今也没给她个定心,要不她还是趁早重择后路吧?
洛棠转念,昨日受了霍光一拳头,虽说他及时收了力,可自己已然伤到筋骨,以此或能赚回些人情,可对方八成也为自己庇护世子而不悦,总之若是再见,还得留心些。
还有那崔绍……她喝完补汤,苦恼地咬了会儿指甲,也不知自己的第一稿到底行不行呢,如今又伤到了,第二稿又不知何时能写完。
她的后路到底在哪?
丫鬟见她喝完了药,便将碗都收拾好了,正要将她的披风拿走重新安抚躺下,却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些声响,似是有人拜访。
洛棠便抬手止住了丫鬟,细听没辨出什么,问:“是来客人了吗?”
丫鬟一直服侍在屋里,自然不知细节,只笑道:“可能吧,不过世子一早便被召进宫了,饶是来了客也得再等等了。”
丫鬟见她睁大着眼,想了想又道:“小娘若是不想躺下,奴婢替您将先前的话本拿来?”
洛棠念头千回百转,背后的伤还隐隐作痛,笑着点了点头:“有劳。”
实则话本拿来,洛棠却没什么心思翻看,她故作翻阅了一阵,见院中的人都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便将话本放下,扶着床杆慢慢爬下了床。
她忍着疼,飞快穿好衣服,妆也没顾上化地悄悄步出了屋——这不是她的屋。
那夜庞统领神仙似的从天而降,春老院的屋顶现在还破着个大洞呢。
又是年关,京中的匠人不是早被约好了日程,便是回了老家,人手本就不够,世子又心善不愿苛待工匠,便让他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以故,屋顶虽已在修葺,却怎么也得要些时日,洛棠便被安排进了另一间院子。
这间院子离立雪院很近,却小的很,出了屋就径直能望到院外正对着的花园。
她想偷偷出去看看来得是何人,也不知是不是崔绍……
正从花园走来的六皇子自然一眼便见到了扶着门框的洛棠。
“殿下,世子的院子还在前面……”杜管家领着人发觉脚步声没跟上来,回头一见,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洛棠便眼睁睁见到个外男在院外顿了顿,随即撇开杜管家一往无前地朝她走过来。
是个半大青年,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俊秀,左边眼角有颗小小的黑痣,穿的是精细的绫罗绸缎……
洛棠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顾柳你不要命了今日这般光明正大来偷东西”,却听杜管家追在身后喊着——
“六殿下!这不是世子的院子,您走错了!”
顾柳走到她面前,眼神愉悦,比起那日,更多了一抹洛棠看不明白的热烈。
“洛娘!”
六皇子压着心头的高兴,目光真挚地看着她。
洛棠却怕得要死,她看到杜管家正要追过来,也顾不上对方喊着的什么六殿下,压着惊怒低声道:“你不要说认得我呀!被发现了怎么办?”
少女还处在伤病中,一张小脸苍白却带着愠色,她是极易脸红的肤质,情绪稍稍激动,眼眶边便会染上红。
六皇子便被她的这副模样喝止住了。
他似乎带了些委屈,小声地道了句:“好。”
杜管家赶过来时,两人正面面相觑,洛棠尴尬不已地转身欲回房,却忽的被攥住了衣袖,随即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眉头一跳,正要再给对方一个警告眼神,便听得对方冲杜管家问道:“她是何人?”
洛棠:“……”
其实也不必硬演。
可她还是忍不住忧心杜管家的回答。
这会儿才恍恍惚惚想起,这位是……六殿下?
她咬紧嘴唇,不希望杜管家透露出自己小娘的身份。
幸而杜管家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恭敬地低头道:“回六殿下,这位是暂住在侯府内的洛娘子。”
洛棠还没松下口气,六皇子便道:“暂住……便不是侯府的人,洛娘,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几口人,可尚在京中?”
洛棠没反应过来这变故,杜管家也急怔了眼,同时间,从宫里回来的谢凤池也才刚刚走到院门口。
谢凤池遥遥看到六皇子伸手拉住了洛棠,少女面露惊惶,被眼中藏着极复杂情绪的青年挡在了门框边——
“洛娘,你想随我进宫吗?”
谢凤池蓦地站住脚,一贯维系着的温和笑容如同钟乳滑落在石块的表面,慢慢慢慢,凝结成了冰冷又坚硬的雕像。
洛棠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头晕眼花:“进……宫?”
“是!”
六皇子几欲按捺不住情绪,越发迫切地看着她,满眼都是真挚,
“你可以做女官,想管吃食或者衣物都好,什么都不做也行!”
洛棠还在震惊,杜管家却是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他硬着头皮打断二人:“六殿下,世子就要回来了,您还是先去见一见世子吧,洛娘子的事……待世子回来后再议也不迟。”
他真是想不通了,一向乖巧知礼的六皇子,怎得见了这位洛娘子也,也……
洛棠也是真真被惊得说不出话,她再傻再想攀权富贵也能反应过来,这位六殿下待她绝非寻常,哪怕她帮他掩盖过一次偷窃行径,也不至于有今日这般态度!
太反常了。
可六皇子并不为杜管家的话犹豫,他看着洛棠,执着地问:“洛娘,你愿意吗?”
洛棠被这场面逼得既尴尬又惊恐。
她,她……她斜光突然瞥见了一抹站在院外的白衣!
想也不想,洛棠眼皮一翻,径直瘫倒了下去。
眼前一片黑暗,她听到那位六皇子惊慌失措地大叫她的名字,杜管家则在一旁唉声叹气地规劝,轰轰烈烈。
说不心动是假的,那可是皇宫,泼天富贵荣宠的地方……
可洛棠又止不住地想,这六皇子先是偷偷潜入侯府窃侯爷的书画笔墨,如今又要来府里想把她带进宫,怎么,侯府里的东西他就这么喜欢?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贪图富贵不假,却更有自知之明,更惜命。
除了这一副皮相和讨好人的本事,她不觉得自己还有哪里特别了,比不得宫里那么些人精,
且那位六皇子看着也不太聪明,自己都分不清情况,不知何起的一头热想让她进宫,贸贸然闯进去了,谁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哎,一团乱麻!
直到一个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来,啜着几分深意的询问在一旁响起:
“六殿下怎得来此了?”
洛棠才稍稍定下心来。
谢凤池走进院中,目不斜视地看着对方,叫人看不出一丁点儿旁的情绪。
六皇子身躯僵了僵,一言难尽地转身看向他,眼中蕴藏着没有露出给洛棠的悲戚。
谢凤池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六殿下先去我书房中吧。”
自是会有一番好好解释的。
六皇子只好点了点头,却又不舍地看向那边被丫鬟们扶起的洛棠,几欲要流下泪来。
“殿下,请。”
杜管家低着头引回对方神色,六皇子咬了咬牙,大步迈出。
谢凤池垂着凤目让开一条路,却未转身跟上,而是仗着此处是他府邸,转头跟进了屋内。
丫鬟们见是他,只得先行退出。
他望向洛棠,眼中翻滚出了压抑了数天以来积压的念与欲,它们被那一句“进宫”炸开了桎梏,像从地狱爬上来的邪魔一般狰狞无羁。
进宫?
呵。
洛棠躺在床上装昏,原本还松了口气,以为逃过一劫了,不料黑暗中,脚步声靠过来,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
她一顿,不知来者何人,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指尖缓慢地从她的眼角眉梢,再到鼻梁嘴唇,最终沿着纤长的颈脖一路蔓延到了被丫鬟们褪去外袍,只剩松垮里衣的襟口。
像在勾勒一幅心上人的肖像画,缠绵又缱绻。
作者有话说:
天上掉下了一个馅饼
洛小棠:咽口水
六皇子:放饵放饵(眼巴巴)
谢凤池:微笑不语(身后不可名状扭曲嘶吼)
第二十六章
洛棠的心脏快都要从喉咙里挤出来, 若非担心被发现自己先前在装昏,她早就想攥紧衣服跳下床,一边骂这人不识礼数,一边狠狠给自己灌上一杯凉茶了!
这, 这究竟是谁?
如此大胆!
竟光天化日对她, 对她……世子可还在府中呢!
她心慌不已, 便不曾发觉,虽是止住了吞咽口水, 却未止住那狂颤不止的睫羽。
指尖在自己的胸前顿了一瞬,她正惶恐对方还要进行到哪一步,她最值钱的可就是这具身子了, 那手指伴着声呵气轻轻抖了抖, 似是主人笑了一下,停住了动作。
指尖从她的襟口拿开,身旁的床垫也恢复如常, 脚步声缓缓向着屋外走去。
洛棠僵硬着身子偷偷眯开眼,只看到一抹白色衣袂消失在门框边。
她一顿,露出了抹难以置信。
谢凤池不快不慢地回到了立雪院, 早早等在院中的六皇子见他来了,当即神色激动地站起身, 可又似有什么顾忌, 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进去。
杜管家见世子来了,会意地低头退下,屋内便只剩这两位贵人。
谢凤池看似依旧平心静气,可指点的话语却似乎带了些微不可查的冷意。
“殿下, 您今日失态了。”
“可谢司业, 那是, 那是……”六皇子一口气重新提上来,红了眼眶,
“本宫确是失态,可盖因,她,她同我母妃太像了!”
谢凤池面无波澜地回道:“娴妃娘娘若还在,如今恐已将至四十了,洛娘却才十七。”
“我知道!”
六皇子竟隐隐欲哭出来,他男生女相模样俊秀,与洛棠也有三分相像,红了眼贯容易打动人。
可偏偏谢凤池视若无睹。
与洛棠相处了近半年,他早已对这副模样免疫,罔提六皇子露出此番态度的目的……
他心中轻轻笑了笑。
“谢司业,求您了,求您让她进宫伴我可好?”
六皇子尚未察觉谢凤池端庄平静的面露下掩着一丝薄凉,仍在苦苦哀求他,“我就想,就想看看她,看着她会让我想起母妃!”
谢凤池看了他一眼,想问,三公主与娴妃也相像,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不见你说感受过母爱?
可他终究没开这个口。
因为一开始,父亲恐怕也是同他想的一样,想将洛棠送进宫里,是故父亲从不碰她,还悉心地照顾她,他也请了教养妈妈来教洛棠宫里规矩,处处提点。
他本该恪守着这条道走下去的。
“我不会让她受苦的,我可以让她当女官,不用伺候人,只高高兴兴过她想要的日子,能让我看到就好!”
六皇子还在戚戚地求着,少年人往青年的年纪蓬发,连带着感情都不可遏制,像春日里绽放的百花,散出一屋子不顾旁人的酸臭。
叫人烦躁!
谢凤池蛮横扯断了自己脑海中固守的思路,沉默许久,徐徐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否进宫,许也得问问洛娘自己的意思。”
六皇子顿住。
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面露迟疑。
“洛娘应需要明白,殿下为何对她青睐有加,又对她怀着怎样的寄托,”
谢凤池不太真诚地勾起微笑,循循善诱,
“殿下一片热忱,当尽数让她知晓。”
“可……可我怕我同她说开,她又像刚刚那样,吓晕过去。”六皇子咬紧嘴唇,惶惶不安地看着谢凤池。
谢凤池心中一哂,便知道,这位六皇子看着单纯可欺,实则心思通透,只想让自己直接把洛棠送进宫。
谢凤池看了眼仍挂在他书房的帘幕,层层叠叠波涛滚滚。
他曾亲手将她隔开,如今亦有人想让他亲手将她送走。
若是几个月前,或许他会应下这桩请求,可现如今,他却不甚甘愿了。
他可以忽略与洛棠的初次乌龙,可以无视少女多少次的亲近与讨好,却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贴近,将命都要献出来给自己,终叫自己品尝到了不曾经历的绝味,却被旁人摘去。
他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她的池子,被她使出的浑身解数沾湿了衣角,他便不可再凭白收脚。
他与父亲相似,却不尽相同。
谢凤池真诚道:“那我先去同洛娘谈一谈,确保她清楚明白始末便是。”
*
洛棠本靠在床头,心中还在震惊世子为何会那样,蓦然见到一袭白衣重新回来了,当即慌张得不知所以。
“洛娘醒了。”
谢凤池跨进屋,端着平静的面容慢步走过来。
洛棠怔怔看着他。
这是自那夜她使了苦肉计后,两人头一次搭话。
可不论是那晚的激进之言,还是刚才假昏之下的手指,谢凤池都宛若毫无印象,还是说他遮掩得太好?
洛棠又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那么大的一件事,虽说并非他本意,可终归是背着他的父亲与他在被子下有了肌肤之亲了,他到后来竟也能全然按捺不发,当做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