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抓你?”
赵彬蓦然抬起头,纵使啜泣不已,可少年意气终归勃然不可阻挡,他秉着这股子气势,最终却化作个蒙昧顽童,哀求似的倚在洛棠身前,赤城地拉住她的衣摆,
“你与母亲那么像,哪怕真与我争执,旁人也不敢追究你,”
赵彬顿了顿,强颜欢笑着抹泪,“外祖若见了你,没准还会硬要将你带回府呢。”
洛棠心中咯噔一声,没忍住眯了眯眼。
“所以……你真的不想同我去宫里吗?”赵彬红着眼心碎地看她。
洛棠将自己发散的思绪收拢回来。
半晌,她看了眼门外无人,回过头,试探性地轻轻抬起手掌——揉了揉赵彬的脑袋。
赵彬瞪大眼。
“别瞎叫唤,”洛棠同样红着眼瞪他,
“我就是当不了你母亲,但可以,偶尔这么……关心关心你。”
赵彬怔怔,一时不知该失望她不愿,还是诧异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要是思念娴妃娘娘了……可以来找我,我陪你说说话,你也和我说说她是怎样的人,”洛棠露出些许犹豫,
“因为我也没见过我母亲,没准,她同你母亲一样,也是个漂亮的人呢。”
赵彬难得沉默了片刻,洛棠心中打鼓,以为这种亲近方式不得他的心,没想下一刻,赵彬无声地再落两行清泪,不管不顾将洛棠搂入怀中。
他与洛棠身量相差不多,轻轻低下头,便将头埋入少女氲着暖意的肩窝。
洛棠吓得一抖,刚要推开对方,却听得声闷闷的呜咽。
“洛娘……你真好。”
冰凉的液体同时落在皮肤上,洛棠抬起的手顿了顿,似乎有些无奈地换了个方向,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叫赵彬泪中带上了笑。
洛棠却慢吞吞地想着,她们当真很像吗?
先前世子是不是说,娴妃娘娘省亲用了十个月?
她眼珠子转了转,拍着六皇子背的动作越发轻柔起来。
作者有话说:
洛小棠课堂开课——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崔绍:德行(端正)
霍光:赢!(雀跃)
六皇子:娘亲(泪汪汪.jpg)
洛小棠:错!是后路啊!后路!(敲黑板)
谢凤池:呵(看了眼刚刚牵过的手手)
第二十八章
抛却了所有阻隔, 与端方的世子终于只隔着一层随时可破的窗户纸后,洛棠的心思到底平顺发了些,不再像前几个月前惶惶不安。
可她也不敢真的在侯府里不管不顾,世子那般抢手, 京中不知多少双眼在盯着与他相好, 只要她的身份一日上不得台面, 她这脚终究还是悬空的。
她心里算计着清楚呢。
这日大清早,洛棠又借着来给世子送早点的工夫, 与人在书房里相处了大半日。
她起初举止多为收敛,至多是在世子读书写字的时候在一旁研研墨倒倒茶。
温声细语,一点儿一点儿诱得这世子抿紧了嘴唇, 再默不作声将她的手纳入掌中摩挲起来。
“还是很凉。”谢凤池低声说了句。
洛棠被温热的手掌包裹着, 心跳也慢吞吞地加快:“已经穿不少啦,世子叫人裁的新衣都穿不过来了,杜管家也给屋子里加了好炭, 都很好的。”
谢凤池抬眼,看见少女噙着羞涩的笑,情意绵绵地看向自己, 也不禁扬起了唇角。
原来顺应她的讨好,倒也让人愉快。
“后背的伤好些了吗?”谢凤池向来不吝啬于散发自己的关爱, 罔提还是对令他愉悦的洛棠。
洛棠本来下意识就要点头了, 可见到谢凤池温温看着她,她自然想着多讨些温存。
“大夫说好了,可我总觉得,还是有些酸软……”她小声嘟囔了句。
谢凤池沉默片刻, 轻轻摩挲起她的掌心, 轻声安慰:“我会找到刺客, 给洛娘报仇的。”
洛棠红了脸垂下头,微微欠身,若有若无贴上谢凤池臂膀:“那世子可否先替我看看后背呢?”
摆了炭盆的屋子里,温度顿时又升高了几度。
她今日穿了件宽大的披肩,进屋不久,还未脱下,顺着披肩可将一只手隐秘地掩住,掀起她的衣角,没入柔滑的里面。
谢凤池虽还端坐在桌案前,闻言眸色却暗了暗。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这里,洛棠钻进他怀中让他教习帘子,又满是小心思地躲在桌下,不小心碰到他时的场面。
而现如今,书房中的帘幕已经撤下来了。
洛棠见谢凤池沉默,暗暗后悔是不是又吓着人了,心中不住埋怨这世子未免太纯情,两人都已经牵过手,怎得说两句话又叫他哑了!
往后若她真铁了心要将人勾上塌,是不是还要提前询问一句:世子今日可做好准备与我共赴云雨了?
就离谱!
忽而她手背一轻,谢凤池放开她,没入披肩,隔着衣服轻轻揉上她的后背。
“可是这处?”
他把握不住洛棠的伤处在哪,也不确定洛棠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只是想来诱他一诱,只好轻柔缓慢地顺着她的后背缓缓试探。
毕竟守了二十多年礼数教条,哪怕一朝放肆背德,也终归不是可以随手捻来的纨绔子弟。
原先练字时的主动亲近多半存着教训洛棠的念头,便也不太会放在心上,如今两人身份关系不同,对待起来心态便也不尽然了。
洛棠登时软了腰,低吟一声,踉跄着倒在他怀中。
“世子,你,揉的是我腰窝。”洛棠不无委屈地瞪他一眼,又嗔又勾人。
谢凤池的手一顿,忽而想起了那日见到的,洛棠尾椎下起伏的丘峦边,是有两处腰窝的。
“对不住。”
他垂下眼便要收手,却叫洛棠牵住,红着脸重新按回她的腰上。
“这处,也是舒服的。”
她声音细若蚊呓,却险些撩起他血流中的火——
“世子,宫里来人请了!”
杜管家的声音从外面匆匆传来,霎时寒霜镇压星火。
洛棠简直快要绷不住表情,脸红似要滴血般从谢凤池身上爬起站好,生怕被看出什么,又朝后退了几步,将衣服一一收整服帖。
谢凤池也好不到哪里,他静默着垂下眼,体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一时无言。
鲜少有什么没有达成,会令他产生一股淡淡的不满足,与不悦。
他本该对什么都看开的。
他深吸口气,努力将这抹情绪压下去。
临别之际,洛棠突然轻声叫住他。
“世子,我可以出门吗?”随即又赶紧接道,“我会遮着脸,不让人瞧见的。”
谢凤池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又觉得十分熨帖,轻点了点头:“好,不过洛娘要去何处,可要派人跟着?”
洛棠赶紧摇头,既高兴又有些担忧道:“我听闻……上次那位姐姐,有了身子,我想去看看她。”
也不是洛棠白眼狼,实在是这半年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惶然多日,最近才稍稍松下心神有心思顾忌到旁的。
“如此,那是得去看看,”谢凤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蓦然看向她,“不过洛娘在府中是从何知道这些的?”
洛棠心中咯噔一声。
自然,是程四郎告诉她的。
可她直觉不该对世子提及自己与旁的男子多有沾染,便故作平常道:“是托了院子里的李妈妈替我去看的。”
谢凤池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安排了下人们从库房点了些补品给洛棠,又叫杜管家给她拨两个侍卫出门跟着才放下心来,自己进了宫。
洛棠如坐针垫地等人走了,赶忙悄悄溜去后厨。
她只稍露出个衣角,程四郎便知是她来了,当即与师父撒了个小谎,去到院子的角落里见了洛棠。
“洛娘,你来了!”
程四郎看着她便忍不住高兴,一张还算端正的面目带着笑,将偷拿出来刚蒸好的点心果子塞给她。
洛棠接了果子却觉得烧得掌心发烫,她压着不喜,小声道:“我今日便要出府去看我姐姐啦。”
“啊,那位姐姐,”程四郎曾帮她打探过消息,知道始末,兴冲冲问,“可要让厨房备些吃食去?”
自是不用,厨房的吃食哪比得上世子拨给她的补品呢,可她只乖巧地摇摇头:“不必了,我马上就要出门了,就是来告诉你,”
她顿了顿,颤巍巍道,“世子刚刚问我是如何知道姐姐状况的,我,我怕连累你,便说了是找的李妈妈帮忙的,你,你莫要怪我……”
少女红着眼眶惴惴不安地看着程四郎,他当即心都要化了,赶忙道:“我怎么会怪你!”
洛棠抬起眼动容地看着他,他心里像浸了水似的发胀,“洛娘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替我着想,别怕,你大胆的出去,我待会儿就去找李妈妈把这事儿勾兑下,保准世子不会发现!”
洛棠忍不住掉了粒金豆子:“谢谢四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别哭啊,”程四郎心疼地看着她,
“不论如何,我都会帮你,上次送去书斋的那些纸,一直没给我回应,我过几日再替你去看看,好不好?”
洛棠微怔了怔,程四郎红了脸,小声又真挚:“你这么努力善良,肯定会有回报的!”
洛棠转涕为笑,心中却想着,哦,差点都忘了还有崔绍那边的事情了。
*
洛棠见到那位好姐姐的时候,两人都诧异了一阵。
洛棠诧异她被主母发现后,竟还能有如今待遇,吃穿用度一一仔细,除了凸起个肚子以外,模样比起从前更张扬得意了不少。
对方也诧异洛棠,遣退了下人后,小声凑过来:“侯爷没了,你竟还好好的?”
洛棠不怪她说话直接,都是没什么墨水点子的人,也都知根知底。
“世子是个好人,未曾苛待我。”她小声回道。
好姐姐顿时神色微妙地上下打量她一顿:“莫不是你与那世子搞到一起了?”
这般□□言辞叫洛棠猛地红了脸,她赶忙摇头:“没……还没。”
还没。
好姐姐便懂了,揶揄笑道:“倒也不错,那世子看着是个端正温顺的,上次若非他搭了把手,怕是也没今日的我了。”
洛棠微愕:“你不是……”
她看着好姐姐隆起的小腹哑然。
好姐姐一哂:“当时又没这个小玩意儿,是你家好世子将我亲自送进的刑部尚书府,那死鬼便只能硬着头皮将我迎回去。”
可终究是个外室,待她有了子嗣可以傍身,又将她以养胎的名义送回了这处,不过好在世子余威尚在,加上有了身孕,终究算是安定下来了。
洛棠呆呆听着,最终点了点头:“无事就好,”
想了想,她看着好姐姐的肚子,又道,“终归现在有了依仗了,以后也定会越来越好的。”
一贯张扬乖戾的好姐姐闻言,也不由放柔了面目,轻轻摸了摸肚子:“是啊,现在有了这么个小玩意儿,不论以后的日子好不好,我都得让他好。”
洛棠见状,不由好奇:“我听说有了身孕后会不舒服,你有吗,我今日还特意带了补品来,也不知能不能缓解……”
好姐姐顿时笑起来,将这些日子最贴身的感受一一告知了洛棠,两人一下午便浸在暖洋洋的院子里,又笑又叹地诉说个不停。
洛棠看着她的肚子,看着她的笑颜,也不知怎得,蓦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六皇子对自己哭诉的模样。
他的母妃若还在世,也会像好姐姐看自己肚子一样,充满喜悦的笑着看他吧。
而自己的母亲若还在世,想必,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如今境况。
机关算尽得来的情爱,维系的关系始终羸弱:,若是有强有力的血脉依傍,她也该活的更好,更漂亮!
另一头的宫里,谢凤池却在安静看着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俩争执不休。
“三司会审出的结果,还能有假!”
圣上怒不可遏,将抨击大皇子指使人刺杀安宁侯世子的折子扔到大皇子头上,不愿听他再辩解,
“你是不是气朕不让你随霍将军一同南下赈灾?特意给朕添堵来的?”
“滚回去好好反省!”
大皇子气红了眼,却偏偏对着自己的父亲不可出一言忤逆,生生憋得似要炸裂。
他复杂地瞪了眼谢凤池,随即咬牙跪地砰砰磕两个头,一言不发冲出了出去。
圣上被气得不轻,好不容易提起精神唤谢凤池进宫,却没能说几句话便又被太医按了回去。
谢凤池告退出来,恰巧碰上进宫交付案件卷宗的崔绍。
崔绍叫住他:“大皇子行刺,是你设计的吗?”
谢凤池眼中一闪而过诧异,笑道:“为何这么问?”
“你没受伤,”崔绍说起这个,似觉得也有不妥,如同盼着对方不好似的,便又提举,
“且除了大理寺调查,刑部也参与了审理,你先前同刑部侍郎有交集。”
谢凤池失笑。
他总不能告诉对方,他同刑部尚书聊得是对方嫡子的外室之事吧。
“那请问崔少卿,大理寺审问人犯时,可有发现异样?”
崔绍沉着面目摇头。
“那便是了,三司会审,大理寺刑部还有御史台都未发现异样,为何偏偏觉得,是我同刑部有过勾兑?”谢凤池笑看对方,
“我未受伤是我的幸事,更是行刺者的幸事,若非如此,今日圣上便不仅仅只是将大皇子叫进御书房训斥了。”
崔绍抿紧嘴唇无可反驳,可他心中总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