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凤池思索了一会儿。
好看吗?
他点点头, 还未说什么, 洛棠笑起来:“她肯定漂亮极了, 否则世子也不会如此好看。”
谢凤池眼眸微动,被夸赞相貌,原先他不会有任何起伏,可如今说话的却是娇美的洛棠。
他便顺着她的话又想了想。
母亲年轻时确也曾叫京中的郎君们倾心不已,可最终没选好,进了个徒有其表,败絮其中的侯门。
自有印象起,她甚至都没怎么笑过。
谢凤池便看向洛棠,柔声道:“洛娘,你笑一下。”
洛棠不明其意,却还是露出了自己最惹人垂怜的笑容。
她肤白,在暖黄的烛光熏陶下如华贵的玉脂,嘴角浅扬,一下子便能将一颗枯竭的心给暖活过来。
谢凤池便又轻轻摩挲了一把她的脸颊:“可我还是觉得,你最好看。”
洛棠睫羽微微一颤,当即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心头如同捅进了根烧得正旺的柴火,一直待到世子离开了都没能熄。
这些平日里端端正正的君子,是,是天生就如此会讨人欢喜吗?
*
京中冷肃,时日一晃,竟也平平安安挨到了年关。
天色一直阴着,入了冬便没晴过几天,更听闻南方下了好大的雪,杜管家开始更为悉心打理起各个院过冬的炭火与衣物被褥,开了府中库房好一顿清点。
自侯夫人去世,这些便一直由这位忠心耿耿的官家看守,从未有过纰漏。
今日看账本时,却蓦然看到笔休憩善堂的支出,把他看愣了。
“这笔钱是何时支出去的?”他问手下的小厮,觉得这笔陌生的很,不是走得府里的帐,是后来添上去的。
小厮回忆一番,道:“听说是世子前几日同小娘一起出去,沿途路过善堂时,小娘说,里面那些孩子没了娘太可怜,世子才捐的好像。”
杜管家张大了嘴。
他看向另一笔:“这个呢?”
“是捐给另一家善堂的,那家无儿无女的老婆子多。”
杜管家看着另外几笔相似支出,一时无言,也不知该不该问了。
他是府里老人,眼力精准着,虽说小娘与世子平日里看着无甚特别,可他总能体察出世子待这小娘不一般,便得更加尽心起来。
可这会儿他又艰难地想,难道是自己想多了,这小娘走得不是什么狐媚路线,而是靠慈爱制胜的?
她当真想当世子的母亲???
杜管家晃了晃脑袋,把这些零碎账簿收拢收拢放归远处不再多想,只将总的簿子拿上去找了世子。
没曾想,立雪院的气氛却少有的不太好。
世子在府里很少会关门避人,虽说最近偶也有些,可今日显然不是。
杜管家刚走进院子便隐约模糊听到世子大笑,高声反问了句什么“刺杀这般事也敢利用了”?
他脚步一顿,与守在院外的小厮面面相觑。
“世子!”
庞统领的声音在屋内传来,杜管家心里一急,赶忙迈步就跑了过去。
“世子,老奴听见响动,可是出什么事了?”
杜管家刚进去一看便瞪大了眼,世子倒是依旧端坐在桌边,只是手中的一方小瓷杯被捏碎了个全然。
平日里上天下地的庞统领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的手。
杜管家吸了口气:“去叫大夫!”
庞荣看了眼谢凤池,见他无异,便点头离去。
杜管家忧心地找来干净的布,拿捏着给谢凤池先将周围的碎片清理了,心疼道:“世子怎得如此不小心,您这手可是提笔策论匡扶社稷的手,圣上都指着您呢……”
谢凤池笑了笑:“费心了。”
杜管家欲言又止:“世子心中若是有烦闷,大可找人说说,有所求,大可进宫找圣上求求,总不该伤了自己的身子。”
“我知晓,这次是意外,不用担心。”谢凤池点点头。
杜管家先给他收拾妥当。
冷不丁,又听到世子问:“杜管家,你在府中这么久了,见过六皇子进府来找父亲吗?”
谢凤池笑,“他们相处如何?”
杜管家茫然了一瞬,回想曾经见过的场面,斟酌着回道:“侯爷对六皇子甚为关照。”
“甚为关照。”
谢凤池琢磨着这个词,轻轻笑了笑。
杜官家听着笑声,直觉有些不同寻常,可世子面容平静与平常无二样,他无法,只好陪着一同沉默。
好在很快庞荣就带了大夫来,一阵拾掇,谢凤池那双提笔策论的手终是被包裹得好好,大夫叮嘱了几句不要沾水不要使力便告退了。
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可庞荣在一旁眼底发红。
杜管家默默想,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又与六皇子有关的。
世子虽表面不显,对六皇子淡淡的,但终归是个乖顺的人子,遵从侯爷的意志,私下对六皇子总是多为关照,这不是什么秘密。
莫非是六皇子做了什么错事?恰好惹了世子?
杜管家斟酌了会儿,低声问:“世子可要唤小娘前来?”
问完他拍了把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多嘴。
可他又记着,自家小子儿时伤了手摔了跤,都是他母亲在一旁哄的。
那既然都是母亲,自然都可以哄的。
没想刚问完,世子与庞统领则是一同朝他看过来,庞统领的目光震惊又诧异,让他也觉得十分愧疚,好似说了不该说的话。
三十年的管家生涯即将画上污点。
却听得世子又笑了笑,用另一着手撑着额头点了点:“好,叫小娘来。”
于是杜管家赶忙去找了洛棠。
洛棠还在受婆子的训导,今日是最后一天,婆子也要告假了,幸而这次来的婆子性格慈缓,洛棠听说对方明日不来了,竟还有些惋念——
只是她手头实在不宽裕,给不到别些娘子随手便能塞出去的红包。
“小娘聪慧,待明年开了春,就能开始学习些宫中礼仪了。”婆子也喜欢这娇俏娘子,教导时笑语连连。
洛棠微愣:“我要学那个?”
“啊?”婆子也不明所以,“老奴起初听着是要教导的……”
没等洛棠问个明白,杜管家已经来请了。
洛棠虽是一头雾水,但既然世子开了口,她自然得赶紧去。
去到立雪院,她瞪大眼:“世子,你的手怎么了?”
庞荣面色复杂地看了眼世子一把揽过飞扑过去的洛小娘,识趣地低头出屋,还给他们关了门。
谢凤池用完好的左手摩挲在洛棠腰间,感受到少女鲜活柔软的身子在自己掌中,心中那股释放不出又镇压不下的燥郁情绪终是平静了一点。
他轻轻笑了笑:“不小心被杯子割破了手,不必惊慌。”
洛棠却是必定要惊慌的,她心疼不已地抱住谢凤池的右手:“一定很疼吧?世子的手那么好看,被划破了我都心疼。”
谢凤池目色微动。
他仰头看向洛棠,少女的鬓边还沁着细密的汗珠,想是原先在受训导,累出来的。
她为了自己匆匆跑过来,为自己受了这么丁点儿的伤而心疼。
他张了张嘴,说:“嗯,那洛娘来疼疼我吧。”
洛棠直觉今日的谢凤池有些不对劲,直到这句话一出,更是确信。
她早就知道对方不仅仅如外貌看起来这般温润,他会很好的掩藏情绪,自己尚且不知被掩藏起来的世子是什么样,光是他披着的那层皮就足够让所有人包括她愿意亲近欢喜。
而现如今,谢凤池的那层皮却好似要松动了。
她既兴奋又害怕,觉得自己越发触到这男子的心,又担忧会遇到自己控制不住的情况。
她红着脸,一手抚上谢凤池搭在她腰间的手,另一只手捧起对方的侧脸。
躬身轻轻啄了口。
下一刻,腰上的手失控般地将她带入怀中,青天白日的,她的唇瓣被启开,叫那与她容貌难判高下的漂亮世子啄了舌尖尖。
洛棠不住地颤抖扭动起身子,仿佛自己被妖精吸住了精髓,却叫这一吻越发难舍难分。
男子的力气这般大,禁锢她,采撷她,不由分说也不可阻挡。
直到她汗湿了鬓发,眼泪也一同囫囵落下,谢凤池才松开她。
谢凤池的脸也红到极致,垂着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反倒让洛棠不好嗔怪他。
“……疼好了吗。”
洛棠摊在他怀里软声软气地问。
谢凤池咽喉动了动,克制着不想真吓到少女,哑声嗯了一声。
随即他将洛棠抱起,不小心碰到右掌,钻心的痛让他红了眼底。
他抱住洛棠,额头相抵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洛娘,我们去找你母亲吧。”
作者有话说:
洛小棠:我的聪明计策成功了!
谢凤池:她好乖,今日份的奖赏(拨出去个小糖糖)
——
智商不一样也可以谈恋爱实例↑
第三十一章
过了腊八就是年, 侯府里精挑慢熬的第一碗腊八粥被送进立雪院,在隔断与纱帘后,却是进了抹着绯色唇脂的小口。
天也终于一天天晴朗起来,侯府里的下人们各个脸上也都扬起了期盼, 一年到头最有福的日子就要来了。
洛棠穿着件白底绣红梅的袄子, 提着笔杆软软靠在窗边, 金灿灿的阳光铺在她的发顶,暖烘烘的, 舒适极了。
她的心情也十分好,数着手指掐日子,等过了年, 世子就要带她去广陵了。
若沿着当年买卖她的线索去探寻, 查明娴妃真是她母亲,哪怕不被认回顾家,仗着有安宁侯府相靠, 顾家表面也该对她好颜相待。
这也是为何她不能自己去寻,而是必得要个有身份的人陪她一道的原因。
而有了母家,又与侯府两边互相抬衬, 她怎么也该过上不逊于侯府的生活吧?
最重要的,她成了有身份的娘子, 不再是那个奴籍瘦马, 也不再需要对男子谄媚求生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不必昧着良心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好比前些日子程四郎又来找她,说玉山书斋的人回话了——
故事还算凑活, 可文笔粗糙得很, 若要发售, 必须大篇幅删改!
洛棠当场红了眼,若非在程四郎面前一直要扮作坚强善良的性子,她都忍不住哭哭啼啼开骂了。
她本就不太会写这东西,不过是为了在崔绍面前多露露脸而已,没曾想,这破书屋竟然还如此上板上眼地为难她!
“洛娘,你别难过,这种……穷酸秀才给的意见听听就算,他家不行,我再替你问问旁的家!”
程四郎也觉得是自己办事不力,带着抹愧疚地还想补救。
洛棠连忙拽住他,生怕他真给自己再折腾出更多的“写作建议”,故作坚强地红了眼:“程四哥,别麻烦了。”
“怎么能算麻烦呢,定是他们蠢笨,分不清好坏!”
洛棠忍不住暗暗翻白眼,心道那你还想怎样,是能直接将我的稿子叫人用了,还是塞给我银钱呢。
反而还要她低声安抚:“书斋卖那么多书,他们的眼界自是高过我,他们说不好的,定是我真有问题,四哥再去问多少家,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程四郎顿住。
他见识浅薄也容易冲动,当即懊恼不已:“那可怎么办,这些可是洛娘你想用来赎身的……”
洛棠抿了抿唇,看了眼这人。
耿直是真的,可无力帮自己也是真的。
若她是个白身,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对方如此对待,她倒也熨帖,说不准也愿真心实意同他处一处,可……她毕竟不是啊。
她苦涩一笑。
“此路不通我可再换一路,最不济,我全篇重写再送去,也免得叫书屋的人觉得我是个能力不行又听不得意见的半瓶子醋。”
洛棠又笑:“四哥为我做了这么多,洛娘感激不尽,可既已到了年关,凡事再急也没用,不如暂且缓缓吧。”
程四郎满眼都是无能为力的心疼。
回忆到这里,洛棠撑着下巴,转了转手中的笔,慢悠悠看了眼被涂涂改改了数遍的纸张,徐徐叹了口气。
*
除夕晃眼便至。
洛棠前两年在城郊别苑过的年,也不知京中风土人情该如何过年,如今只见到侯府内众人繁忙,却各个欢喜,不自觉也跟着开心起来。
她的院子被挂上了红灯笼,装点的温馨又喜气,好奇出院一看,才发觉侯府旁处并没有如此,便好奇问了口杜管家。
“是世子恭顺,说这是小娘进府的第一年,特意让布置的。”杜管家恭恭敬敬地答。
洛棠梗了梗,对恭顺这个词半晌无言。
若真恭顺,昨晚就不会非拉着她在立雪院缠了半宿!
不过说来也顺心,端方的世子虽然食髓知味,叫自己好几次被那物硌得下不来台,却仍只是与对方唇舌纠缠便打发好了。
温柔的人开了荤,势头是猛的,可终归还是顾忌着她的感受,一如既往的温柔。
洛棠便也想,若她的身份水落石出了,当真是个高贵的,与这世子后续也不是不能再续前缘,若又是一场空,与谢凤池这样漂亮温柔的人相伴,怀上他的骨肉,也能讨得一世安宁——
可但凡他变了心换了态度,她却是必然要跑要另觅他人的!
她们女子,最当心疼的便该是自己。
洛棠谨记着这不合规矩的道理,心中却不觉得有错,身似飘萍的人可做不到关心旁人。
一通胡思乱想,天也渐渐晚下来。
今日是除夕,圣上宴赐群臣,却因着谢凤池守孝,不便赴宴所以提前将他召进宫,又是说几番好话再赐些东西,对何时袭爵却绝口不提。
谢凤池垂着眼没脾气似的受着,跪谢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