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熟睡的小将军院中静悄悄的,世子不待见这位主,自然也不会安排人来服侍,便宜了洛棠。
她轻轻敲了敲门,用正常人都听不太清的声音小声唤了两句小将军,得不到回应后,才迤迤然推门进了屋。
她可有不少事要与小将军慢慢谈呢。
上次在玉山斋外拒绝了对方,对方竟真的没了下文,让洛棠很是挫败,以为自己计策失效了,
更有对方竟然胆大包天来侯府行刺,虽对着她手下留情了,可那日受到的惊吓足让她做了好几晚噩梦。
虽听闻圣上面子上已经惩罚了所谓的幕后大皇子,可她只盯着霍光,她不能凭白吃亏。
这些可都得一一讨还回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有股酒味熏得人不舒心,洛棠把托盘放到一旁,端着碗缓慢地走向床边。
成年男子的身影在黑暗中隐约仰躺在榻上。
洛棠悄声走近,借着屋外的月色与烟花看清了霍光的面容。
不愧是个风姿勃发的英伟小将军,浓眉深目俊朗非凡,比起世子,他是多了几分刚硬,若能将他哄住,他将自己拉出苦海的动作会更快更干脆。
洛棠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这小将军的脑袋上也给她贴上了个标签,写着“后路”二字。
不曾想,她只笑出了些气声,敏锐的小将军便惊醒了。
本能让霍光睁开眼底的猩红的眸子,漆黑中一跃而起,将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一把按伏在身下。
为免对方咬舌,他甚至还本能地扣住了对方的口。
他喘着粗气一气呵成,刚要问“何妨宵小胆敢伏击本将”,倏然感觉到自己身下一股暖流一泄如注。
霍光:“……”
他哑然,再三确认不是自己的,便下意识将十分帅气的一句话改为了:“我还没打你呢怎么就吓尿了?”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哪个娘子能忍受?
那是她端来的醒酒汤!
温温暖暖,假装浸着爱意的醒酒汤!
他还想打她,还想打她!!!
洛棠当即呜呜呜哭了出来。
霍光再迟钝也发觉事情不对了,先是这明显为女子的呜咽声,再是身下的身子柔软娇弱,更是,更是月色照进来,凉风也一吹,闻到的是清苦的汤药味,他也看清了身下女子梨花带雨的面容。
他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当真捅娄子了。
“洛棠?哎哎你别哭啊,哎呀我松开你,你别哭,别哭!”
霍光手忙脚乱地松开,连哄带骗将人拉起来,可洛棠若不是怕声音太大引来人,恨不得哭得将屋顶都掀翻!
第一次见面便当街掳她,
第二次给了她一拳,
第三次直接将她压倒在塌,醒酒汤泼了半身,还污她干净!
霍光自己想来也十分尴尬,怎么哄都哄不停这小娘子潺潺不断的泪滴,情急之下拽起洛棠的手,狠狠甩到自己脸上——
“你打我,这么打!打到你消气!”
洛棠的手掌顿时火辣辣一片,她想抽回手,可霍光酒劲儿还未消完,偏执得很,她要逃,他便更要用力。
一来二去,洛棠被他扯进怀里,酒气与他身上的火热一股脑包裹了少女。
而少女冰凉的发丝被冷风吹起几缕,落在霍光耳畔,他才蓦然惊醒。
“你缺不缺德!那明明是我,是我给你端来的醒酒汤……”
洛棠被迫将头埋在他肩窝,哭哑了嗓子,一声一声地控诉他。
“我,我……”
霍光胸膛里的那颗心脏猛地叫嚣起来,他张了张嘴,不知何时竟比洛棠的嗓子还哑:
“那你喜欢……缺德的吗?”
说完他呸了声,暗骂自己说得什么狗屁倒灶,赶忙改口,“我会改的!我不那么缺德,我就,我就不那么……”
他说到后面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终归是喝多了酒,脑子清醒过来,口条也还没恢复,当即懊恼不已,抿紧嘴不说话了。
洛棠在他怀里动了动,缓缓抬起头,又气又无奈地剜了他一眼。
那双眸子被泪光濡湿,周边也绯红一片,似乎什么心意都已经领会到了。
这一眼,也叫霍光径直酥软了骨头。
可旁的地方却硬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霍光:我坏事做尽!(自扇耳光)
谢凤池:用这个吧,真诚点(递上刀)
霍光&洛棠:……
第三十三章
屋外烟花呼啸升空, 炸在两人脑海中,宛如一顶佛钟震硕出庄严清寂!
洛棠桃腮一红,奋力扭身将人推开,难以置信地扯过被角护在自己身前。
霍光被推得一晃, 差点摔下床, 可一声都未敢吭地僵立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少女又羞又窘迫地提防着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脑袋宛如被大榔头凿中似的一晃一晃。
幸好洛棠很快平静了下来, 闷闷啜了声“算了”。
什么叫算了?
是不与他计较了,还是不想再与他有沾染了?
眼见洛棠绕过自己爬下塌,委屈的眼睫上还沾着泪, 霍光心急无比, 强行忽略了自己身上的异样,叫了她一声。
“我真没想那些!我就是喝多了,不受控制……”
“洛娘知道的, ”她憋着泪,“小将军是做大事的人,是洛娘冒犯在先, 不知轻重扰醒了小将军。”
她蹲下身将撒了的碗拿起来,小声道:“洛娘不会放在心上, 小将军对洛娘是有恩的人, 洛娘什么都不会说的……”
霍光听了心中更不是味道。
什么有恩,他就那日把人劫去将军府的时候说了几句好话,最后都没等到人来纳海楼,就被老子带人提走了……
况且自己上次想揍谢凤池的时候, 还, 还误伤了她。
那会儿他心中其实还有些不悦愤恨, 不明白她为何那么做,如今想来,怕也是因这“有恩”,她怕自己真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也太傻了,别人随口说两句好的,她就全记着,还这么轻易就原谅自己的这些畜生行径。
霍光抹了把脸,把要走的人一把拽住。
洛棠正拿回托盘,扭头露出双惊惶不安的眼。
“我,我会赔你汤的,还有上次爽了你的约,还有伤了你……我都会赔你的,”
霍光胸口剧烈起伏着,心照不宣地未提他还闯过一次洛棠的闺房,瞧见了她的身子,
“今晚不行,今晚没准备,改日,改日我一定带你逃出去……”
他结结巴巴地喃喃。
“小将军?”洛棠看向他,“你约我在纳海楼那次,我不是托人回过你话了吗?”
霍光一顿:“回过了?”
洛棠迟疑地点头:“是啊,你不是派了小厮来请吗?我同他说过了,谢谢小将军的好意,可我尚无法离开侯府呀。”
霍光差点以为自己醉的记不清事了。
他晃了晃脑袋,努力回忆了下当日情形,脸色越发难看:“不可能,我根本没派人去。”
洛棠也惊住了。
她心中盘算的各条退路,竟有错漏!?
她干巴巴道:“可那小厮确是自称是小将军的人……”
“我出门要什么小厮!”霍光低吼一声,又怕吓到洛棠,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我早就怀疑那天是狗日的谢凤池故意给我爹通风报信,害我被抓回府,糊弄你的人肯定也是他派去的!”
“怎可能?”洛棠下意识反驳,“世子不是那样的人。”
“他真是!总端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都不知吃了他多少亏!”霍光愤愤道,
“要不是这样,老头子被公派离京那日,我也不会刚出府就一头恼火去踹他马车!”
说出了本该掩藏的秘密,霍光一顿,偷偷看了眼洛棠。
洛棠却没甚心思揪着他行刺那晚的事,她心焦口干,不住想,若真是世子遣人装作霍光小厮来询问她,究竟是为何?
莫非她漏出了马脚,是来试探她的?
这副惶惶不安的模样落在霍光眼中,却是瞧出了另一番意味——这可怜见的漂亮娘子被混球谢凤池骗得好惨!
他正要再劝几句,洛棠却已经白着脸冲他施礼:“今日小将军所言,洛棠都会当做没听见,那夜,那夜的事,洛棠也只字不会提,还请小将军好好歇息。”
“……你就不想知道真相?”
洛棠怆然一笑:“真相是怎样又如何?洛棠的卖身契在侯府,身家性命都在世子一念间,小将军的随意消遣是会要了洛棠的命!”
她流下泪来,每个角度都拿捏着最脆弱的美貌,
“小将军是个好人,洛棠祝您长命百岁,身姿强健,觅得良人,岁岁年年。”
她捧着托盘作了个福,无声落泪退出了屋子,唯剩刮进来的风呼呼,还有府外姹紫嫣红的烟花炸在霍光心头。
洛棠管不到今日这番话能起到多少效果了,她匆匆将东西送还给了后厨,又回了院落换了身衣服,撒了不知多少香露才堪堪盖住霍光身上传来的酒味,又将脸上哭红的印子用香粉扑了扑,尽数遮住。
她慌得不行。
不论给自己谋了多少后路,捏着她卖身契的侯府、世子都是最不能得罪的!
她不清楚霍光的猜测有几分真,只担心世子早就看出了她心怀不轨,隔岸观火般看着她这些日子卖力演戏。
刚整理好身上,外面丫鬟来传话,世子出院子来给大家发赏钱了,叫小娘也赶紧去吧。
洛棠深吸了几口气。
不要慌,洛棠,不能慌!
霍光说得也不一定就是真的,都是猜测!
终归已经过去这么些天了,终归也没别的法子,只要世子待她一如既往,她硬着头皮也得演下去!
做好了心理建设,洛棠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推门而去。
府内众人已经欢欣不已。
谢凤池不过休息了两刻钟,神色已然放松缓和了许多。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出来前换了身白色带貂毛的长袍,上面是绣娘们针针郑重描绘的红梅,本该与洛棠原先穿的十分相映衬,没曾想洛棠回去换了身衣服,叫谢凤池看到时反而愣了愣。
他不露痕迹地将垂下的唇角重新提起,好似没有在意这点,从杜管家手中接过红包,一一发到前来祝好的家仆手中。
辞旧迎新,众人无不欢欣。
自父亲去世,府中鲜少如此热闹,他是个宽厚的主子,这种时节便也不吝于准许下人们高高兴兴。
红包发到了洛棠。
少女面庞白若玉兰,颊似桃瓣,盈盈一笑,眼中如有星汉灿烂。
谢凤池突然就原谅了她没有默契地换掉了衣服。
随她高兴就是。
“这是小娘的。”他温和地笑,俊目低垂,恭敬地将红包放到洛棠手中。
该在下人面前给她的倚仗也不会少。
“多谢世子,”洛棠微微作了个福,“恭祝世子吉祥富贵,年年有余。”
倒是有些普通的祝福词,谢凤池想想也罢,她连字都堪堪难写好,左右府中用不着她来撑场面说吉祥话。
他笑了笑,满眼是宽和。
洛棠接过红包便退到一旁,脑海中还回荡着刚刚谢凤池的笑,心中却又止不住想起霍光刚刚的话。
她确是早便发现了世子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但蓦然与这些事串联,叫她不由毛如悚然,冷汗浃背,连带着怀疑那俊美的笑脸下都藏了萃毒的箭。
希望,但愿,霍光说的都是假的,是偶然,世子依旧是那个纯情又懵懂的世子,别叫她担惊受怕了。
……否则,这种人她根本没有信心能相与,她定是会吓跑的。
等红包都发完了,也到了要跨岁的时候,主子便不再与下人们同聚一堂了。
洛棠得了杜管家提点,犹豫再三,从人群中退场,去了立雪院。
谢凤池披着白色的貂绒大氅站在劲松下等她,待她进了院子便主动走向她,牵起她的手,又塞了封厚厚的红包。
“在外面不好给你。”他笑得含蓄,可眼中是藏不住的柔情蜜意。
塞了红包,手便自然而然牵在一处,院中的下人们早去了院外,空寂庭院里只有他们二人,远方的烟花还在冉冉绽放。
谢凤池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另一株树下,打开袋子的束口,从里面抽出几根烟花棒来。
“世子?”洛棠诧异了一下。
“因要守孝,府内不得欢庆,也不得光明正大带你出去游赏,又怕你觉得孤单,便让庞荣去外面买了这些回来。”
遵守礼节的世子为她做到这个程度,洛棠惊异之余难免感动,原本紧绷着的心丝丝松动。
她捧起谢凤池手中的烟花棒,笑得又甜又羞:“多谢世子。”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谢凤池每每说起这些稍显露骨的言辞也都好似害羞,挪开了视线浅笑,
“去吧,火折子在此。”
他将火折子递给洛棠,洛棠忙不迭退后几步再打开,小小如星芒似的烟花棒随之绽放。
“世子,真好看!”
洛棠笑起来,忍不住跑回谢凤池身边拉住他的手,让他陪自己一起放。
这种小事,谢凤池自是依着她的。
须臾后,天空飘起小雪,叫洛棠越发惊喜。
“世子,下雪了!”
“小心些,别滑倒。”
烟花与雪花一同浮在掌心,衬着后方的谢凤池如同幻境里才会有的温柔仙人。
洛棠便恍然将原先的那些担心都抛去脑后,只觉得这一刻的谢凤池当真是喜爱自己的,为了自己违背他的伦理教条,与自己在这无人的院落中厮混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