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小心思谢凤池自然看得清。
他将人搂紧怀中,轻轻揉了把她的唇角:“是我错了, 洛娘莫怪。”
洛棠便软绵绵地倚在他怀中, 四处打量起来。
“世子,你车中为何没有放炭盆,不冷吗?”
谢凤池伸出手翻了页书:“多穿些便好了,车中放了许多书, 不宜见火。”
他披着件狐裘, 将洛棠搂得只剩个脑袋在外, 倒也暖烘烘的,极是舒服。
洛棠却知道,真正暖和的是男子的身躯,若是不给她炭盆,饶是披上两三件狐裘,靠着自己也暖不了。
马车已经行至南方,车外寒风呼啸,钦天监说了这几日雪小了些,可相对久不逢雪的地方来说,仍算艰难。
她则贪恋温暖,环住了谢凤池的腰。
谢凤池捻起书页的手微微顿了顿,随即仿若无事地继续翻页。
“世子,外面好冷呀。”洛棠小声说。
“嗯,再有几日,等进了广陵府,寻间客栈住下便不冷了。”谢凤池轻轻回她。
洛棠便来了兴致,挺直了身子眸光颤颤地看他:“世子,到了射阳,直接就去我当年待过的大院吗?”
谢凤池侧目温温地看她:“洛娘还想去何处?”
“我倒不是想去何处,”洛棠顿了顿,笑得怅惘,“我只是有三年没回去了,心中……有些不适。”
谢凤池索性将书合上,将手收回大氅内,把少女抱成一个舒服的姿势。
“为何不适?”
洛棠抵着他的肩窝,手指轻轻在他胸膛上划拨——
“世子许是不知,我……来京之前,在那儿被教养了十多年,”她手指颤了颤,惹得谢凤池的呼吸短暂屏息了一秒,“那些人对我不好。”
谢凤池将她胡作非为的小手包起来攥住,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记事起,他们就逼我苦练各种技艺,练不好就打,再练不好就饿着不让吃饭,”
她委屈地抿着唇,“那么小的小孩子,不给吃饭,怪不得我身子长得不如旁人高挑曼妙,全是饿出来的。”
谢凤池忍俊。
洛棠嗔怪瞪他,他压平嘴角,又轻又慢道:“洛娘,也很曼妙。”
男子修长的手指在大氅遮掩下轻轻敲了下她的手背,勾出一个弧度,洛棠红了脸,低哼了一声:“你又不知道。”
谢凤池却不顺着她的意思继续深入去聊了,他垂着眼眸,自顾自地揉着少女纤若无骨的小手,心中想着,他怎会不知洛棠的过往呢。
那日洛棠被姑母命令雨中罚跪,高烧之下将他误认成了教养婆子,声泪俱下求饶的景象依稀可记。
可怜是真的,可她的小心思从未止歇,约莫也是真的。
洛棠等不来谢凤池的反驳,便也不好主动将两人的密切再深入一层,否则就显得自己过分廉价。
她只好另起话头:“所以世子,若真见到了那些人,你能帮帮我吗?”
“帮你教训他们?”谢凤池稍稍提高了些声音,似有困惑。
洛棠连忙摇头:“不,哪会如此……”
她脸颊泛红看向容貌俊美的世子:“只要给我撑些架势。”
谢凤池笑:“何为架势?”
“就是在那些人面前给我面子,抬我身份,好叫他们知道,我再也不是那个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小可怜了。”洛棠拉着他的手央起来。
“那要怎么抬这个身份?”他若无其事地随着往下问。
洛棠忍不住地笑,刚要说——你最好唤我夫人,马车便蓦地一跄!
“世子!”
洛棠慌张抱住对方。
谢凤池张开手臂将人搂入怀中,皱眉揭开车帘。
庞荣驾马赶来:“世子,有人拦道劝返。”
“何人?”
“看着不似流民,手中亦有武器,像是世家仆卫。”庞荣低声回。
谢凤池眸色微沉。
洛棠躲在谢凤池身后抱紧他的腰:“世子,我们要绕道吗?”
谢凤池思忖未言,庞荣却回:“这条是离广陵最近的官道,周围都是山路,若要绕路行远,保不准什么时候雪就下大了,又逢日落,只会更难前行。”
洛棠张了张口,没想到还有这些关系。
谢凤池才轻声道:“除非府尹郡守张榜下令,否则擅自拦路皆为祸乱法纪,”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车窗外,一排十数人的队伍严防死守着官道口,在风雪中俨然伫立成一座关卡,
“赵晟前脚入江南,后脚就捅娄子了。”
洛棠听不懂,庞荣则是不敢应话。
谢凤池从一旁的柜屉中抽出个腰牌扔给庞荣,无需多言,庞荣立刻折身去与那些人相谈起来。
“那是父亲早年与江南豪族们交好的信物。”
谢凤池轻轻拍了拍洛棠的背,向她解释。
洛棠也不甚在意侯府在这错综的大梁里究竟占了个什么地位,但只要谢凤池不担心,她就不担心。
若论性命,世子的可比她的贵重得多!
庞荣很快回来,车队便又动了。
可凡事总有意外,车外风雪声车轮声中,很快夹杂了新的动荡。
“将这群乱臣贼子给本宫拿下!”
洛棠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却察觉,谢凤池听到喊声后,握紧她手的手掌瞬时绷紧了。
矜贵温润的世子吸了口气。
“蠢货!”
洛棠震惊地抬起眼,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刚刚,世子是骂人了吗!?
车外马蹄乱踏,金戈嘶鸣,瞬时打作一团,兵刃相交声很快盖过漫天风雪,肉耳可辨出争斗的人数在逐渐增加。
“护送郎君离开!”
洛棠听到庞荣在外呼号,急促地咽了口口水,知晓他们在外都叫谢凤池郎君,简单掩藏彼此身份。
如今庞荣都这般紧张,究竟乱成了什么样子?
好端端的江南,为何突然变得这么乱!
没等她想清楚,马车似被人从外面猛撞了下,洛棠惊呼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颤抖不已地看向谢凤池。
谢凤池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郎君!马车难动!”车外的家将低吼。
谢凤池抿紧嘴唇,牵起洛棠的手便带人一同跳下车。
寒风猛地扑在脸上,叫洛棠狠狠哆嗦一下,随即而来满眼血雨腥风的厮杀叫她彻底愣了神。
她记忆中的江南是小河弯弯,上有雕梁石桥,下有老翁驶船,山青水绿,娇娘水边浆洗嬉闹,而非眼前混战厮杀,鲜血染红了白雪的画面。
下一刻,一袭还携着男子体温的狐裘披盖到她头上,将她遮了个彻底。
“别看。”
谢凤池握住她的手,用洛棠没体会过的力气拽回她的心神,带着她朝后退去。
“一个都不准放跑!”
“可那人有腰牌……”
“京里的监察来了!格杀勿论!”
家将门护着谢凤池与洛棠边退边挡,赵晟那头也发现了这些人竟有增员,越发难缠。
他怒不可遏,却在风雪中一眼看到了谢凤池。
“谢司业?”
他身旁那娘子……
来不及多想,乱党贼子的刀已经劈到眼前,他怒而抵挡,在风雪中杀红眼去。
庞荣匆匆追上谢凤池:“世子!大皇子今日带的人似乎不够,怕是要遭殃!”
谢凤池目光沉沉:“他带的是亲兵,必然是没经过霍将军同意私自出来的。”
且动辄便是激战,圣上派他来监督赈灾事宜,便是这么监的。
洛棠却是垂着头,紧握着大氅的领结。
大皇子……
刚刚人群中领头的那个,是大皇子。
“派个脚程快的突围去城中找霍将军,”谢凤池吸了口气,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快去!”
“是!”
洛棠走得越发跌跌撞撞。
脚下深一下浅一下的踩不着地,蓦地踩到个软塌塌的,她低头一看,是具被雪覆着的、早已不知死了多久的百姓尸体。
洛棠的身子骤然僵住。
“世,世子……!”
她发颤地攥紧谢凤池的手,不知是冷还是恐惧掐住了她的喉咙。
谢凤池自然也看见了,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送到御前的折子从未提及江南已经因雪灾死了这么多人,也未提竟有人胆敢如此肆意妄为在官道上劫杀。
如今这一片白皑皑的下面,还不知埋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污垢!
他扭过头哑着嗓子说:“洛娘,别停,我们避开这里。”
洛棠哭得无声,用力地点头。
他们在逃亡,追杀的人若是杀不了他们,也是一死,猎物和猎手只能活一方。
洛棠不明白,正月里回广陵形同探亲,为何会发生眼前这些事!
身侧的家将们一个个倒下,身侧的雪地上红色大片大片漫开。
洛棠跑得披头散发,心肺都快炸开!
格杀勿论。
她恍惚想起刚刚人群中有人发布的命令,脑海里已经想不出任何自救的点子了,她的小聪明在生死面前尽是笑话。
她不想死!
谢凤池依旧牢牢抓着她,可同行仅剩的几人都被逼到山顶,身后除了断崖再无出路。
对方十几人一人一刀,家将也是抵不住的。
谢凤池步履稳妥,可在一脚一个印子的雪地上,也知丢不掉尾巴。
他吸了口气,将洛棠身上的狐裘围好,把她塞进了旁边一处隐蔽的石缝内。
“洛娘,等我来找你,别出来。”
谢凤池的面色被冷风吹得泛白,摩挲在洛棠脸上的手指也冰的吓人。
洛棠怔怔看着他,还没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谢凤池轻轻笑了笑,转身提起衣摆朝另一头退去。
洛棠低下头,看到石块周边尽是枯槁枝丫,看不清脚印,只剩谢凤池的脚印在雪地上清晰地像一支笔直锋利的箭,追着他的后背去。
作者有话说:
即将开展美女救英雄环界【不是
第三十六章
洛棠腿脚发软地倚着石缝, 靠着天然的屏蔽替她遮挡风雪。
裹着身体的狐裘没起什么作用,她浑身冰凉,连眼泪都几乎要冻住在眼眶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昏沉暗下, 周边除了风雪呼啸, 旁的什么都没有, 洛棠终于待不住了。
她颤抖地从石缝里爬出来,茫然四顾。
阴沉沉的天幕下风雪如鹅毛飘拂, 盖着茫茫大地,冰冷无情。
这不像江南,反倒像话本里说的西北荒漠。
嘴唇干裂发白, 颤抖间挣破, 流出丝丝鲜血。
洛棠被腥味冲进脑袋,抖了抖,不顾一切地搜寻起来。
确实谢凤池说了等他回来找她, 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谁知他们分开后他逃掉了没?
天都黑了,再等下去,她定要被冻死的!
洛棠裹紧了狐裘惶然地一脚一个雪印地跋涉, 忽然她听到了远处有人声,赶忙躲到一截粗壮的枯木后小心窥探。
“殿下, 人给跑了!”亲兵浑身是伤地走过来朝赵晟汇报。
他们一行人伤亡惨重, 还清醒着的也都狼狈不已,赵晟坐在石头上,靠着属下刚搭起来的棚子生了把火,脸色阴晴不定。
“江南人, 泥鳅一样, 呸!”赵晟擦了把脸, 恶狠狠唾骂。
“这场雪下了一个多月了,那些江南望族定是早就派人熟悉了周边,”属下垂着头声音微微喘着,“殿下,我们是在这儿等霍将军他们还是如何?”
赵晟刚想说什么,忽而目光中盯住远处学弟上出现的一团人影。
他立刻举起手,周围还能动的手下们也跟着警醒。
却见那团人影艰难踉跄地朝他们奔来,狐裘中露出张泪眼朦胧的少女的脸。
“救,救命……救救我……!”
赵晟本想骂这他娘的哪里来的女人,可人再近些,他突然一顿。
他记得这女子身上的衣服,更记得这女子的脸!
手下刚要冲过去将人拦住,赵晟冲上前将人一脚踹开,伸手接住女子。
洛棠本只是伸手呼喊,蓦然被握住双臂,整个人冷不丁抖了下。
刚杀过人的赵晟浑身是血,手掌也是滚烫的。
她满腹的委屈哭诉在见到对方乖戾阴沉的面容后,全部卡了壳,一声都难发。
“娘子未同谢司业一道啊?”
赵晟将人桎梏在双臂间,蓦然一笑,咧开一口白牙。
原来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同谢凤池是一起的了。
洛棠堪堪反应过来,僵硬顺着对方的话,艰难摇了摇头:“世子不见了,求,求殿下派人去救救,救救世子吧……”
赵晟挑眉:“稀罕啊,”
他扭头冲手下们笑,“瞧见没,谢司业身边跟小娘子啦!”
从厮杀里活下来的亲兵们发出哄笑。
洛棠涨红了脸,察觉到对方的语气里充满羞讽。
“别哭啊,我又没说不帮你救。”
赵晟盯着她的脸,像饿狼盯住了猎物,把人拽到棚子边按坐下,他又蹲到一旁问了几句谢凤池在哪里失踪的,便派了两人顺着洛棠所说的方向去找。
赵晟意味深长地笑:“本宫派人去找了,你感动吗?”
洛棠攥紧了狐裘的领口,缩在棚子边的石头边不敢动。
这位皇子,与她设想的……完,完全不一样,甚至同六皇子也大相径庭。